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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九歌论香草之于巫 上篇

 12345csdms 2023-07-03 发布于湖南

邱宜文 迦南神秘学 2018-09-27 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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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归类:文学、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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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约4000字,阅读耗时约15分钟。

山鬼05:11

文章原名:从《九歌》之草木试论香草与巫术

作者:邱宜文 台湾中国文化大学中文系

人大复印期刊:《中国古代、近代文学研究》2000 年 01 期

摘要:

楚地本就巫风炽盛,《汉书·地理志》曰:“楚人信巫鬼,重淫祀。”以《九歌》本身祀神的用途,综合所归纳出草木于文中担任的功能,我们很可大胆作以下的推论:这些植物的使用意义,并不是由于其观赏性质,而是因为长久以来流传于楚地的巫俗习惯。

文辞绮丽,气氛柔靡,是《九歌》的特色。《文心雕龙·辨骚》便言:“骚经九章,朗丽以哀志;九歌九辨,绮靡以伤情。”我们仔细寻绎使《九歌》这些作品能如此浪漫多姿的事物,会发现巫者盛饰和篇中处处缤纷的草木居功厥伟。而巫或灵的衣着装饰,又多以香草为之;也就是说,两要素实则为一,“草木”便是《九歌》传达其意象的主因素,若将此因素加以抽离,整组诗篇就会顿失色彩与情调了。我们且将《九歌》诸篇中言及“草木”的文句提出(包括实有的草木与神话植物如扶桑等),排列如下:

1.《东皇太一》: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蕙”肴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2.《云中君》: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3.《湘君》: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薛荔”兮“蕙”绸,“荪”桡兮“兰”旌。“桂”棹兮“兰”枻,虽冰兮积雪。采“薛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

4.《湘夫人》: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登“白薠”兮远望,与佳期兮夕张。鸟何萃兮“蘋”中,曾何为兮“木”上。沅有“茞”兮醴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罔“薜荔”兮为帷,擗“蕙”櫋兮既张。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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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大司命》: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兮离居。结“桂枝”兮延伫,羌愈思兮愁人。

6.《少司命》:“秋兰”兮“靡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荷”衣兮“蕙”带,倏而来兮忽而逝。

7.《东君》: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8.《河伯》: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

9.《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10.《礼魂》: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 “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将所有言及草木的文字从《九歌》中提出,可以明显看出这十一篇祭歌,除悲凉的《国殇》外,篇篇皆言及草木;总计辞中带有草木者达四十多句,有明确名称的植物共有二十三种,简直已为不可或缺的场景描绘。《九歌》以香草入辞,当然,地理上的配合是一大要因,正如黄伯思所言:“兰、茞、荃、药、蕙、若、芷、蘅者,楚物也。”(注: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引。),南楚之地盛产香草,人们就地取材,以之入祀原是十分自然的,但若只基于地理因素,它们如此大量地出现于祭辞中未免不合情理,所以,香草作为祀神歌辞的主要素材,必然还有内在思想上的原因;也就是说,它们对作者及祀者而言应该具有某种特殊的意义。现在我们再进一步从《九歌》文句中分析草木出现的功能,大致得到四类结果:

1.巫(或灵)的修饰。如:

《少司命》:“荷”衣兮“蕙”带,倏而来兮忽而逝。

《山鬼》: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

2.祭坛的布置。即辞中巫(或灵)的居处(降神处)及乘具装饰。如:

《湘夫人》:“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罔“薛荔”兮为帷。

《河伯》: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

3.祭品。如:

《东皇太一》:“蕙”肴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4.以之起兴。如:

《湘夫人》:沅有“茞”兮醴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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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以之持赠。如:

《大司命》: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兮离居。

前三大类所占比率超过百分之七十,为半数以上,而其功能都与祭祀的作用密切相关,这显示草木于《九歌》极可能是含有实际宗教或巫术意义的。楚地本就巫风炽盛,《汉书·地理志》曰:“楚人信巫鬼,重淫祀。”以《九歌》本身祀神的用途,综合前文所归纳出草木于文中担任的功能,我们很可大胆作以下的推论:这些植物的使用意义,并不是由于其观赏性质,而是因为长久以来流传于楚地的巫俗习惯。

(一)浴兰汤兮沐芳

——香草用以祓除趋圣

首先我们在《九歌·云中君》里找到一个明显与巫仪有关的句子:“浴兰汤兮”“沐芳”,这是描述巫者们在祭祀前,用浸过香草的热水进行洗洁;在此,草木显然并不用于观赏,而是具有实际上的巫术作用,这种巫者于祭祀前的洁净仪式,即所谓的“祓除”。

1.祓除的意义

“祓除”是古时求福禳灾的仪式,如同我们现在常说的“斋戒沐浴”。《史记·周本纪》曾载周公为武王祓斋之事:

武王病,天下未集,群公惧穆卜,周公乃祓斋,自为质以代武王,武王有廖,后而崩。

周公要以身替武王之前,必须先作祓斋净除的工作,这意味着人们以为神喜洁净,因凡躯不洁,的以祓除成为祀神前的必然步骤。我们再看一些典籍对于祓除意义的解释:

《说文》示部云:祓,除恶祭也。

《后汉书·礼仪志上》:上巳官民皆絜於东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疢为大絜。”

《左传》僖公六年:武王亲解其缚,受其璧而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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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预注曰:祓,除凶之礼。可见“祓”是“去除”的意思,“祓除”,不只是清污垢灰尘,更是一种除去凶邪、不祥恶气的巫术;凡是进行一件带有神圣意义的事前,为表达虔敬,都免不了祓除以示庄重,并避免亵渎神圣。

宗教里对于圣凡两界的区隔是十分严厉的,凡界的人欲向圣界沟通时,就不得不放弃自己身上凡俗的东西,祓除之仪就是这种弃凡趋圣的过程。

《九歌》用草木于祓除,此草木当然与巫术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我们找到了《九歌》大量使用草木的初步巫俗线索,便可以进一步寻找它们在巫术中的意义,和被大量使用于祭祀的根源了。

2.香草能辟凶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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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九歌·云中君》一篇内,群巫进行祓除是用浸泡了香草的汤水洗浴。这描述提供了我们一个思考方向,即在巫者的观念中,不仅水能够洁身,很可能香草一样有驱除不祥的效果。倘若香草在巫术中确有祓除的功效,这观念应不会凭空而生,我们不妨从典籍上寻求相关的证据。

(1)植物崇拜

首先,我们发现某些草木在古人思想里是具有神奇力量的,在《周礼》中就记载了一些具有巫术力量的草木:

周礼·男巫》:掌望祀、望衍、授号,旁招以茅。

《周礼·庶氏》:庶氏掌除毒蛊,以攻说(祈名)襘(除)之,嘉草攻之。除了神草,灵木观念也是典籍有载的,最典型为古之“社木”崇拜:

《论语·八佾》: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慄’。”这就是灵木崇拜的证据:相信某一种树木具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可以影响崇拜它的民族。周人以栗为社乃是要借其谐音“慄”延伸出力量“使民战慄”这话正反映了当时人们相信神木可以发出某种神力的思想。

植物崇拜本来就是自然崇拜的一环,因草木能枯而复荣,某些甚至可以对人体产生实际作用,这在未开化蒙昧的人们看来,不啻拥有神妙的奇特力量。在中国,草木的医疗功效更是被视为具有神圣力量的一大原因中国医术习以草药为方,以之调愈病体,甚而滋补延年,造成人有身体上的病痛时,固然寻找一种可医疗这疾病的草药,即使是精神上的病痛,也理所当然认为会有一种对治的药草了,《诗经·卫风·伯兮》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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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谖草即是金针,当然并无医人心病、使人忘忧的功效,但人们却盼望有此忘忧之草,种了可以解除心中的痛苦相思,这就是由植物疗效所延伸出对草木神奇力量想象的例证;从医疗功能延伸而成巫术观念的例子,在《山海经》中记载最为丰富,兹举数例如下:

《南山经》:

(招摇之山)……有木焉,其状如穀而黑理, 其华四照,其名曰迷穀,佩之不迷。

《西山经》:

(竹山)有草焉,其名曰黄雚,其状如樗,其叶如麻,白华而赤实,其状如赭,浴之已疥、又可以已胕。

(昆仑之丘)有木焉,其状如棠,黄华赤实,其味如李而无核,名曰沙棠,可以御水,食之使人不溺。

(崦嵫之山)其上多丹木,其叶如豰,其实大如瓜, 赤符而黑理,食之已瘅,可以御火。

《中山经》:

(牛首之山)有草焉,名曰鬼草,其叶如葵而赤茎,其秀如禾,服之不忧。

(姑媱之山)帝女死焉,其名曰女尸,化为草,其叶胥成,其华黄,其实如菟丘,服之媚于人。

(半石之山)其上有草焉,生而秀,其高丈余,赤叶赤华,华而不实,其名曰嘉荣,服之者不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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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室之山)其上有木焉,其名曰帝休,叶状如杨,其枝五衢,黄华黑实,服者不怒。《山海经》中简直各种功能的草木皆有,不只提供肉体上的已疥、已瘿、已疠等疾病治疗,还可增进身体的抵抗能力,达到御火、不溺、不霆的境界;至于精神方面的帮助,不仅是忘忧而已,有佩之不迷者,有服之不怒者,还有服后媚于人的神草,古人对草木神奇力量的想象,在此发挥到了极致。

这些对于草木可帮助人超越精神及肉体限制的想象,无异于说明了古人相信某些草木含有使人“趋圣”的力量。

(2)香草迷信

由典籍的记载,证实植物亦为中国古时庶物崇拜之一环。许多香草确实都被视为含有某种神奇性质,而且十分巧合的,这些性质都与“去凶辟疫”的功效相关。《山海经·南山经》说:

有草焉,名曰薰草,麻叶而芳茎,赤华而黑实,臭如靡芜,佩之可以已疠。既然“臭如靡芜”,当然是香草,“佩之可以已疠”,这无异是对香草去凶疫之神圣性的肯定。《荆楚岁时记》亦记载:

(楚人)岁旦饮椒柏酒以辟疫疠。楚人以椒柏渍酒而饮,用意在于辟除疫疠,这正暗示了香草的祓除价值。我们再深入探究《九歌》其他诸草之传说,其中可以辟疫疠、去凶邪的还不只芳椒而已,譬如在《九歌》中山鬼所披带的薜荔和杜衡,于《山海经·西山经》内就是功效神妙的香草;

小华之山,其草有萆荔(薜荔),食之已心痛。

(天帝之山)有草焉,其状如葵,其臭如糜芜,名曰杜衡,可以走马,食之已瘿。薜荔可去心痛,杜衡能治肿瘤,也就是可除疫疠了。杜衡还另有更神奇的作用——走马,山鬼披之,益添飘忽。

在《楚辞》中常用以代称君王或神灵的荃、荪,是楚人重要的禳毒植物。荃、荪即一般所谓的菖蒲(注:宋·吴仁杰《离骚草木疏》引沈存中〔括〕语云:“香草之类,大率多异名,所谓兰荪,荪即今昌蒲是也。”又引陶隐居(弘景)云:“东间溪侧,有名溪荪者,根形气色,极似石上菖蒲,而叶正如蒲,无脊,俗人误呼此为石菖蒲。诗咏多云兰荪,正此谓也。”可见屈原作品中大量歌咏的“荃”、“荪”,其实就是菖蒲。),《荆楚岁时记》载:

五月俗称恶月,……五月五日,采艾以为人,以禳毒气。以菖蒲或镂或屑以泛酒。在“恶月”以菖蒲泛酒,菖蒲(荃荪)在楚人心中的去凶价值由这段记载可知了。菖蒲非但能泛酒禳毒,服食并可轻身延年,王象晋《广群芳谱》卷八十八、卉谱二、菖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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菖蒲

(菖蒲)一名昌阳,一名昌鸀,一名尧韭,一名荪,一名水剑草。……《本草经》云石菖蒲一寸九节者良。味辛温无毒,开心,补五脏,明耳目。久服可以乌须发,轻身延年。由此看来,菖蒲已不只具备“辟凶疫”的功能,并且还能使人“趋圣”了。除了菖蒲之外,“礼魂”辞中“秋菊”,也是同时兼具“去凶”和“趋圣”两种力量的重要植物,《荆楚岁时记》载:

九月九日宴会,……,佩茱萸,食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今世人九日登高饮酒,妇人带茱萸襄,盖始于此。楚俗于重阳节登高饮菊酒,以去凶、长寿,是对菊辟凶越圣功效的肯定。

最后我们看《九歌》里出现次数最多的香草——。兰在《左传》中已是具有神话色彩的植物,《左传》宣公三年记:

郑文公有贱妾曰燕姞,梦天使与己兰,曰:“余为伯倏,余,而祖也。以是为而子,以兰有国香,人服媚之如是。既而文公见之,与之兰而御之。辞曰:“妾不才,幸而有子,将不信,敢征兰乎?”公曰:“诺。”生穆公,名之曰“兰”。……穆公有疾,曰:“兰死,吾其死乎!吾所以生也。”刈兰而卒。君王之生死与兰相连结,兰草的辟凶除疫功效自是不在话下,《诗经·郑风·溱洧》曾描写男女三月上巳日秉兰出游之事曰: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兰)兮。关于这段文字,《太平御览》八百八十六引《韩诗外传》云:

郑国之俗,三月上巳之日,于两水上,招魂续魄,拂除不祥,故诗人愿与所说者俱往观也。清·吴其濬《植物名实图考·泽兰》下也云:

士女秉兰,祓除不祥。可见兰草绝对被相信是有祓除作用的。《荆楚岁时记》载:“五月五日,谓之浴兰节。”《大戴礼》中亦载此盛夏浴兰之风俗,可见以兰草去凶辟疫的习惯在当时是不仅限于楚地的。以上诸例,皆与香草可去凶趋圣的推论吻合,足见楚人以香草衅浴实是有其巫俗背景存在。

推论到此,我们已发现香草在巫术中的价值了;香草既可协助巫者去凶趋圣,达到与神灵亲近的目的,在祭祀里当然有作为道具存在的重要性,那么《九歌》歌辞内大量出现香草便不足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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