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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两拨千斤

 熙越 2023-07-07 发布于上海

临床用药的分量,其信心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古今验案,尤其是对于“小剂量”的信心。至于大剂量,仅靠他人医案是远远不够的,绝不能率意而为,否则毁人无数,即便发心不坏,依旧因果不爽,须慎之又慎。当然,关于大剂量的使用,是后话了,此篇仅谈小剂量。

话说范文甫有个经常被援引的经典医案,即仅用百合和苏叶两味药治疗不寐,取百合“朝开暮合”、苏叶“朝仰暮垂”之意。不过在今天这篇文章里,要重点摘录的是范老的另一则医案:

郑右,失音多时,前医皆从阴虚着想,不效。舌淡红,苔白,寒邪客于肺卫故也。先解肺寒,方列于后:桂枝0.9g,生白芍0.9g,炙甘草0.9g,麻黄0.9g,生姜0.9g,五味子0.9g,姜半夏9g,细辛0.9g。勿煎,夜间开水泡服,复被取汗,忌风为要。吾友以小青龙汤治伤风失音不效,盖分量依照伤寒论原方。余减其量,泡茶服,则一服即效。不达经旨之义,其为无效也必矣。(《范文甫专辑》)

医案很简短,但有几点要注意的:

1、上方除了姜半夏外,其余皆仅用三分;

2、开水泡服,而非煮汤;

3、仍取汗出,并忌风;

4、曾用过常规分量的小青龙汤原方,无效;

5、此小方一服即效。

其中,用量轻以及泡服,都属“小剂量”的体现,当然这两者都不是范老的原创。至少早在《伤寒论》里的“半夏散”,就用半夏桂枝炙甘草三味药捣散,仅取方寸匕(相当于现代1克的量)“白饮和服”。即便是“半夏汤”,也只用两方寸匕,稍煮沸即少少咽之。

又为何常规分量的小青龙汤原方,治疗此“失音”不效?这就要说起“小剂量”使用的第一大原则

越往上越轻

用吴鞠通的话来说就是,“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小青龙汤本为治肺之方,而失音位置更高,在咽喉,因而用轻灵之方,才能起效,药量重了反而“药过病所”。

至于另一个使用“小剂量”的原则,是古往今来所有大医念兹在兹的,即:

顾护正气

现代中医大家蒲辅周,便是其中很典型的一位践行者。翻开他的医案,可以发现大多用药都在一钱两钱,且并非局限于外感病的表证或卫分阶段,他治所谓的大病,也大多如此。比如下则医案1可向下滑动阅读

心气虚痛一(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

于某,男,51岁,1964年2月17日初诊。

1960年3月某医院确认为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当时检查心电图有冠状动脉供血不足、陈旧性心肌梗塞、左心室劳损。胸片:有主动脉增宽。并有心跳气短,下肢浮肿等,血压偏高已六年,现检查已属高血压第二期。1944年起有风湿性关节炎,至今天气改变即疼痛。自觉症状:胸闷气短,心前区疼痛牵连背部,向左腋下及臂部放射,手臂不能上举,伸举即疼痛加甚,每日发作频繁,不能活动,走路即有心慌心跳,容易出汗,夜间难以平卧,每隔十多天即有一次类似休克样的发病,常有头晕头痛,睡眠不佳,每夜只能睡二小时,心绞痛发作甚时饮食即不好,曾服中药近500多剂,多为括萎薤白半夏汤或炙甘草汤加减,诸证未见改善。血压200/120毫米汞柱,诊其脉右关沉微缓,余脉沉细涩。舌正,微有薄黄腻苔,唇紫,此由营卫不调,心气不足,痰湿阻滞,治宜调营卫,通心气,化痰湿,以十味温胆汤加减。

处方:

西洋参一钱 茯神二钱 枣仁三钱 远志一钱 九菖蒲八分 法半夏二钱 橘红一钱五分 枳实(炒)一钱 竹茹一钱 川芎八分 丹参一钱 五分柏子仁(炒)二钱大枣(擘)三枚

五剂,慢火煎二次,共取160毫升,分两次温服。

1964年2月27日二诊:服药后头晕减,饮食稍好转,有少量黄而灰的痰咯出,仍耳鸣,睡眠不好,左关微弦细数,余脉同前,原方去丹参加桑寄生三钱,石决明六钱,七剂。

1964年4月9日三诊:上药共服二十多剂,诸症悉减,心前区疼痛亦已大减,发作次数已不频频,每日二~三次,未再发生类似休克样的表现,但自觉最近进步较前一段为慢,胸膺尚发闷,手臂伸举无牵制,但尚有放射性酸痛,睡眠略有进步,已能平卧,睡后亦觉舒适,饮食、二便皆正常。脉沉细涩,舌质色正,中心微有薄黄腻苔,近日因气候变化,可能影响疾病的转变,原方去大枣,西洋参改用白人参二钱,加宣木瓜一钱,血琥珀粉三分(分两次冲服)续服。

1964年5月7日四诊:一般情况已很好,心区仅偶然闷痛,但发作疼痛时间已很短,睡眠已好,手臂尚微痛,腰及腿部也微酸痛。脉沉细,舌正常,苔中心白腻,宣原方去竹茹、石决明加萆薢二钱,怀牛膝二钱,狗脊(炮)二钱,除感觉则停服外可常服。此后病情遂趋稳定。


在那本《蒲辅周医疗经验》里,蒲老再三强调药量恰当,具体来说:
 
祛邪药
 
1、“汗吐下和温清消补”八法均需掌握分寸,“太过或不及,用之不当,皆能伤正”;

2、四气五味中,尤其“勿过用苦寒凉药,苦寒太过首伤胃气”、“伤于苦寒太过者…此类不良后果,最为多见”;

3、温法也要掌握尺度,因“温热药的刚燥之性难免有伤阴之弊…用之太过则耗胃液而伤气”;

4、对于体弱者,“宁可再剂,不可重剂”,等等。
 
扶正药
 
蒲老认为不仅祛邪药的使用须谨小,扶正药也要剂量恰好,因为仍“须脾胃运化”。他就此举了个“玉屏风散”的例子,蒲老治年老体弱者的卫虚,用玉屏风散三至五钱粗末,即取得了良好的疗效。这类患者若用大剂量反而会引起胸满等不适。(玉屏风散由白术、黄芪、防风组成。)
 
即便补药,也要注意分寸,因为药 “皆从口入,要通过脾胃吸收运化,不论阴虚或阳虚,对形瘦食少者,必须顾到脾胃,脾胃生气受戕,则损怯难复”。
 
慢性病
 
得病既久,大多“正气已衰,脾胃功能亦受影响,用药亦宜精,且用量宜小”,他认为李东垣的诸多脾胃方即含此意。
 
病后调理
 
药物治病,病势减退后,即可减药或停药,重以饮食调养。“不宜多服药物而伤胃气,并忌生冷厚味及油腻等”,因“胃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脾胃健强、气血充足则康复矣”。
 
综上可见,蒲老顾护的正气,主要指的就是胃气。一方面,凡药必经脾胃运化;另一方面,脾胃为气血生化之源,所谓“五脏者,皆禀气于胃;胃者,五脏之本也”。 


可以说,蒲老的医案以及经验,是在使用小剂量方面影响我最为深刻的,同时在阅读古人医书和其他古今医案的基础上,比如用药“平正清灵”的赵绍琴的医案等,慢慢地建立起了对于小剂量的使用信心。
 
我曾在一方里主要用3克到6克(其中麻黄仅用1.5克)共约十味药,治愈一位常年低血压有诸多不适的女性患者(病案以后分享)。如果说阅读医案建立了使用小剂量的信心的话,那么临床验案又会反过来加强加深这份信心。
 
最后,还须强调的是,药味多寡、用量大小等,一切应需而用,有信心和能力用好小剂量,而不是拘泥于只用小剂量。小剂量如此,大剂量亦如此。


医案1摘录自《蒲辅周医案》
熙言:
保持自律而非他律,灵性才能不断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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