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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节(外一篇)

 新用户04218vhe 2023-07-22 发布于上海

南方人说,梅子成熟的时候,天,湿漉漉的,连阴雨缠缠绵绵的不肯停歇,这段时光便是所谓的梅雨季节了。我在想,难怪他们喜欢喝梅子泡的酒。久雨,天气潮湿。人,大概也就不会缺水份,对水果的渴望远不及炎炎烈日下来得强烈。于是,梅子成熟时,吃,没味口,扔,又觉得可惜。最好的办法是浸放到酒坛里,也不枉梅树的风雨一生。

当然这是我的想象,我的老家没有梅子,也没有李子树,到了六月份却也有相同的梅雨季节。下个三天两天,也有连着下一个礼拜的,沟沟宕宕,低洼的地方都盛满了水,明晃晃的。徜若是夜间行走在村庄里,稍不留神就会溅踏起一连串的水响。雨水大的年份江水涨的也快,老人形容长水的速度像“噗(pu)饭汤”一样的,一天几寸一尺的,看得心惊肉跳。水渐渐漫没江滩,爬过白杨林,涌到了大埂(江堤)边,“哗哗”地拍打着大埂脚。水越爬越高,人的心就像被水压着胸膛逾加堵的慌。这时就要开始防汛了,日夜有人巡逻。而圩内,孩子们却不知道天高地厚,大沟小沟里都有他们捉鱼的影子。拦网的,板罾的,看热闹的,大呼小叫。黄伞黑伞在小路上飘移着,在沟边伫立着,像一个个撑开的大蘑菇。

儿时常常误以为这个时节是“霉雨季节”,这倒真的和我的想象有关。端午过后,庄稼人风风火火,起早歇晚地抢收麦子,抢种玉米黄豆,还要抽时间给腾出空间的棉苗锄草,施肥。这些在日子摔打中过来的人清楚,黄梅雨就跟在季节的屁股后面紧追慢撵,稍微迟缓一下,麦子会在风雨里重生,狗尾巴草会遮挡住棉苗,庄稼地就变成丰茂的草地。

不仅仅是庄稼,这个时候屋里淋不到雨的木器杂物也容易发霉。梓树打造的床沿会有黑色的霉斑,如淡墨泼到发黄的纸张上;而楝树做的床头柜面则像铺了一层白毛毯,用手拂过能感到水汪汪的。就连家里用泥巴夯实的地坪也变得温柔起来,踩上去像踩到棉堆上,似乎再用点力,脚指缝里能冒出水来。

儿时的记忆似黑白电影,随手一掠就是一个画面,经过了这么多的梅雨淋洒也没有丝毫的枯黄,霉点,依然清晰。

曾经天真地认为,梅雨季节是上苍对庄稼人的一种恩赐,一种体恤。它可让辛劳的庄稼人终于可以安下心休息几天。

但是雨稍微停下来,田间地头依旧会有庄稼人的身影。棉苗需要补棵定苗,可以插山芋,被风推倒的玉米苗像个调皮的孩子,不去扶植的话,它就赖在地上不肯站直。

其实梅雨时节是做酱、准备晒酱的最佳季节。那酱香,浓缩着五谷,阳光,日月星辰的精华,还是一颗颗虔诚、期盼的心的聚集。经历炎热,沐浴秋风,在霜冻来临前收获。是每家的餐桌上一年之中少不了的味道。

我依旧记忆清晰。雨,覆盖着锅屋,覆盖不住炊烟,更覆盖不住炒熟的麦子的浓香。母亲去邻家的石磨上磨成面归来,香气依然浓郁,筛除麦麸,兑上凉开水(不能用生水)做成一个个窝头状,摆放在铺上干净稻草的竹簸箕里,上面盖上薄棉被或夹布毯子,让其舒舒服服的在被窝里睡眠,发酵。几天后,面的表面便长出三四厘米长毛绒绒的菌丝。拾起捏碎放入专门用来晒酱的钵子里,撒上盐,有条件的可以加入黄豆,蚕豆之类的,加进什么就叫变成什么酱了:黄豆酱、蚕豆醬、花生酱,诸于此类。天气一晴便可以放在门外接受太阳的晒烤,吸收着太阳的精华灵气。

当然这是老早的事情了,记得儿时每家门前都有一个黝黑的大酱钵子,摆在堆积的石头上,或专门做的半人高的木架上。还有的怕孩子瞎捣弄,放在锅屋的屋顶上,单个的也有两三家并排放的。半个月后,表面开始变成褐黑色,每天早上掀开酱缽开始搅拌,空气里便散发着酱香,似乎还带着点咸味。

现在梅雨季节依旧会有,但已经没有人家再去做这个既麻烦又需要耐心的事了。偶尔回家和老妈聊起晒醬的事,味蕾的记忆仍能精确地捕捉到那种纯朴的醬香味。这味道是超市里再好的醬油也烹煮不出来的乡味。

上海也有梅雨季节。在乡下的小道上行走,能感受到江南的烟雨气息,也恍惚行走在老家的土地上。只是不能抬头,那高耸的楼宇被雨雾笼罩,像是伸入天穹,有点虚幻的意境。看到这样的场景你也许会感到惆怅,会不由得踮起脚,眺望远方。

远方,老家出梅时会选择某个大晴天晒霉,将屋里的冬衣棉被,还有小家俱搬出来晾晒晾晒,寓意着晒掉一年的霉运。

我也晒一晒文字。岁月里免不了霉事,人的心情不能发霉。

去年写的《梅雨季》

昨天上海入梅了,网上说的。我特地跑出来看看天空,觉得不怎么像。这几天阴一下晴一下的,到傍晚时勉强挤出点泪,假惺惺算是应了个景。

我找不到梅雨季节的影子。中午将院子里种在保温箱内的空心菜苗取出来,摆在一个洗菜的塑料盆里,移栽到屋后的空地上。原指望预报上的雨能及时淋下来,省点力气,节约点水费。站在地头,天空明晃晃的,只差太阳露个脸;风柔柔地拂过,一派春和景明,不像是身处仲夏的氛围里。那些转移过来的菜秧明显不适应新居,一落脚,鲜活的叶片便耷拉了下来,没精打采的神情像是在给我脸色看。赶紧回院子里接了一桶水,顺着菜根慢慢洇上。

院子里能栽菜的地盘一丢丢大,往年除了栽几株丝瓜外,剩下的被辣椒和茄子瓜分了。今年算是例外,三月底吃白菜苔的时候,突然被封在家里,足不出户。当时说得好好的,只有五天的时间。我拔了白菜,松了泥土,等着出门买菜苗,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月,从春捱到了夏。其间撒了青菜的种子,收获了一茬鸡毛菜,尽管被虫蛀得千疮百孔,但味道确实还是不错。说实在的,空气菜我不怎么看得上眼,同样看不上的还有米苋。儿时吃得太多,就像冬天只有萝卜白菜一样,一到夏天,餐桌上少不了苋菜空心菜还有瓠子这几张老面孔,看到肚子就饱了,没有食欲。老家吃空心菜得摘掉叶子,性急的人用筷子头抽,三下五除二就抽干净了。圆圆的杆子有节还生有斜枝,洗净,放到砧板上,刀横过来拍瘪,切成小段配些辣椒丝就可入锅。刚上市的空心菜味道不错,脆生生,有点清香,久吃,只有一点辣味了。后来到上海后才发现,饭店里的蒜泥空心菜是夏季的时兴菜,杆子叶子一道炒的,味道醇厚,香气浓郁。一下改变了我对空心菜的认知。

六月初才可以出小区大门,儿子赶紧去种子店买菜苗,回来时说没有了,只带回空心菜,苋菜,还有生菜这三样种子。我说现在种还行来得及吗?东边人家的菜地里,估计别人都掐过几茬了。儿子回答,卖种子的人说没问题。

有问题没问题都不是个问题。

眼下丝瓜仍在老地方,才摸摸索索上了斜靠着的木棒,没见到几朵挤在一起的小花苞。其余的空隙都是米苋的天下。

记忆中梅雨季一来,老天就像坏了肚子,三天落两头,而且大雨居多,村里村外,低洼的地方都积满了浑浊的水,等待着抽水机的轰鸣。这个季节也是长江的汛期,江水漫过沙滩,越过江岸,淹没了庄稼地,挤进防护林,一阵又一阵气急败坏地直撞江堤。人们开始心慌,来不及心疼绝收的玉米黄豆花生。总觉得身边趴着一只巨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摔头咬人一口,于是便有了防汛。直到洪水退后早点的是六月中,迟点的年份到七月底。水退一寸,庄稼就补种一寸,有没有收获是老天爷知道的事,庄稼人知道的道理是只有做过不能错过。

我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庄稼人,但肯定的是自己的骨子里有庄稼人的基因。今年的季节过得似乎有些紊乱,但思维不能错乱。

梅雨季,又黄昏,隔窗与菜地对视,听雨打菜叶的“噗噗”声,再稍微远望是葳蕤鲜活的草木,氤氲唯美如画中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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