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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卖的这张纸里藏着湖南的千年气质

 湖湘地理 2023-07-23 发布于湖南

paper

纸短,情长

在霜降节气前走进邵阳隆回滩头镇

当清晨第一缕烟从朱家桃林村

李志军的手工抄纸作坊袅袅升起时,恍若隔世

焙纸坊的烟穿过瓦背,那是古老中国的气息

这个偏远的湘西南小镇

曾因“一纸风行”被誉为“南国纸都”

纸寿千年,在滩头有了另外的解释

沿着宽仅米余的滩头石板老街前行

偶尔钻进那木制的古老作坊,你会发现

手艺人从未丢掉对手艺的信仰

他们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古老的工序

手艺人的每样工具都是本土材质

滩头的纸文明由朴素的手艺人创造出来

它也是朴素的,而朴素是最有生命力的

跨越千年仍不落幕,这才是最昂贵的奢华

或许,滩头的纸文明因着它的朴素

会走得更远

10月中旬走进邵阳隆回滩头镇,雨过天晴

进入滩头镇的那座石桥,以桥为起点

边上两条溪流通往附近的村庄

笔直的那条一直延伸到老街最深处

纸在这里分界

靠山靠水的村庄,生产手工抄纸

傍水临街的老街则制作年画和香粉纸

探访滩头,所触碰的手艺从俗到雅

穿越在生活和艺术之间

以至于你分不清何为纸艺术何为生活

这就是滩头纸文明的精妙之处

它是理解当地人精神气质的入口

用一百天等待一张纸的诞生

小满时节的楠竹最适合造纸

几近霜降,滩头手工抄纸国家级非遗传承人

李志军的手工抄纸坊里有7个料凼

已经熬过了近三个月,是时候取料抄纸了

他的儿子李秋桂正在料凼中选料

“等了快一百天了,这是今年抄纸上好的材料”

小满时节,楠竹笋长高还未分出枝叶

李志军的作坊和他种下的60多亩竹林

就迎来了最热闹的时光

这时候纤维最好,容易发酵

也极少有杂质,是最适合拿来造纸的

这是要和竹子抢时间

若是赶不上竹子抽枝叶的速度

就会影响“料”,继而影响抄纸的质量

竹子砍回家后需要将其断成

六寸到一尺左右的竹筒,刮去青皮

劈成两指宽的竹料并捆扎备用,古称“杀青”

这样的忙碌一直要持续到芒种前后

当工人们将“白料”放入

已经调配好的石灰水料凼中

并覆上稻草等待发酵后,才慢慢闲下来

7个料凼总是塞得满满当当的

大概发酵45天后,料凼里的竹子开始变软

作坊再次迎来忙碌时光,工人们要清洗竹料和料凼

重新投入石灰进行第二次发酵

这一次的发酵时间是根据气候和温度来决定的

纸料的好坏直接关系着抄纸成品的质量

必须有足够耐心,为了将这门祖传手艺传承下去

李志军通常让儿子负责选料

“打磨他的耐性,也看看他对待手艺的态度”

李秋桂每天都要用手一点一点地

从发酵的竹子中去除杂质,做完这些

他还要跟着父亲踩匡(用脚踩烂竹料)

与其他地方不同,滩头的土纸是生料竹纸

不经过蒸煮,踩匡尤为重要

这项工序一般在抄纸的前一天进行

踩匡不仅是个费时费力的活,还需要技术

抄纸的师傅们一次次跳起来

用脚板死劲地将竹料踩成小米一样的浆

若是用力不均匀便会伤到脚

若是太轻又踩不烂,影响后期纸张的制作

神奇的滑叶

滑叶是滩头手工抄纸的一个秘密

在当地,它有个更形象的名字——仙人水

去探访滩头手工抄纸的那天

正巧赶上李志军在煮滑叶

几桶山胡椒叶被倾倒在一个加满水的大锅里熬煮着

这实在是道磨人的工序,从早上6点到晚上8点

需专人看守

根据火候添柴加火、放入石灰和桐油

李志军每年在霜降前都必须要预备一锅滑叶

这时,锅里开始变成黄色,他又添了点柴

往锅里加了几瓢水,锅中就开始冒泡了

“我们跟别处不一样,我们就用山胡椒叶

因为它有黏性的汁”,李志军说

只有用它煮出来的滑叶

才是最适合滩头手工抄纸的

当锅里的液体逐渐变得黏稠

胶的味道慢慢从锅里传出时

这锅滑叶就算煮好了

打成纸浆的竹料已经放入盛满水的抄纸槽中

师傅们正加着滑叶反复搅拌

一缸水放多少滑叶也是匠人们的手上功夫

他们说不出一个精准的配比

似乎这是他们跟土纸之间形成的默契

经过一夜的静置,这种不可思议的黏液

竟可以令原本松散的竹纤维漂浮在水中

成为真正意义上用来抄纸的纸浆

一张纸的厚薄好坏全在于抄纸师傅

纸的好坏就在于抄纸匠人们的举手投足之间

李志军双手端着抄纸竹簾入水,来回晃荡两下

再端出竹簾时就是一张厚薄均匀的纸了

有着30多年抄纸经验的李志军说

“就算没有灯光,我也能抄出高质量的纸”

抄纸枯燥,需耐得住寂寞

在这个抄纸坊,该工序的师傅更换得最为频繁

现在负责抄纸的贺云元师傅今年50岁

以前家里也有抄纸作坊

但上世纪90年代滩头古纸受机械纸冲击

作坊接连倒闭,他家未能幸免

“已经20多年没接触,但手艺在心里

听到抄纸房的水声就可以拿出用了”

贺师傅抄好纸,榨干水分后

这一摞像“豆腐”一般的纸

就被送进了另一间焙纸坊里

跟他同龄的朱璧云就开始了他的焙纸

作坊里的第一缕烟就是从他的焙纸房冒出的

他来上工的第一件事就是烧火

待焙纸坊里的晒纸墙慢慢升温后

才做接下去的工序

他的操作间是当地一年四季的温度计

相对于抄纸,焙纸更加乏味

一个人在40多度的焙纸坊里

不断地重复着这些小细节

每天挥汗如雨,更等不到一个人说句话

“我最期待冬天,因为这里暖和

村里很多人会来这里,纳鞋底,话家常”


洋气的香粉纸是慈禧太后的美容秘籍

土纸和白胶泥一见如故

王夫之谓:“无其器则无其道”

在香粉纸的工艺里

器大概便是最为基础的手工抄纸

而道则是那层带着神秘色彩的粉

粉和纸一见如故,才不至于两相辜负

一张上好的香粉纸,除了纸质量上层外

最重要的是粉

这里的粉是滩头独有的矿物质原料——应天石

当地人称之为白胶泥,它具有强力杀菌

消炎、美白、去油腻等功效,是护肤佳品

应天石非常难得,它在滩头峡山的溶洞里

只有石头缝中才有,触感非常柔滑

取应天石既是技术活也是力气活

在当地这道工序常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完成

他们需要用特制的木棒用力敲打

将原始泥块中的石头和杂质一并敲碎

再放入装满井水的池中,经过充分搅拌后

泥和杂质沉入水底,泥浆浮在水中

这时,需将池底的泥和杂质去除

留下浑浊的泥浆部分置入小格沉淀

经过时间沉淀,分离水

就得到制作香粉纸需要的泥浆

备好粉后,则是寻找纸的过程

制作滩头香粉纸的纸

一定是当地抄出的“长时仄”土纸

将其蒸煮后托胶

再由手艺娴熟的师傅用刀刮去

用特制的面粉浆补缺后才能跟粉相遇

这时经验老到的师傅将提炼的白胶泥和水

配比刷在处理好的土纸上

这是制作香粉纸的关键,也是极为秘密的部分

只有老师傅凭手感才能将粉调得恰到好处

经过这一系列繁琐的工序后

手艺师傅用鬃毛刷将泥浆刷在纸上

挂在竹竿上晾干,上了第一次粉的纸

自然晾干后,还需要刷一次粉

不过这次的粉是白胶泥跟不同颜料配比而成

同样的方法刷上第二次后,继续晾干

这道工序后,香粉纸的制作初步完成

再经过消毒、刀割后进行简易包装

原始的香粉纸成型

作为最独特的化妆品

接地气的香粉纸成功逆袭

它从一张乡野之地的土纸华丽变身

进入皇宫贵族的妆奁

一度成为慈禧太后的美颜秘籍

早在乾隆年间

当地人便尝试着用白泥加工纸了

到了光绪年间

上海资本家习兰庆无意中发现

妇女们用刷有白泥浆的纸擦脸化妆

于是,他发动当地纸农生产香粉纸

试销上海等地后,很受欢迎

香粉纸作为朝廷贡品

受到慈禧太后青睐,她还称其为御泥

在她的带动下,后宫佳丽们纷纷使用

至民国,香粉纸的名气更大,上海、湘潭等地

客商慕名前去滩头组建作坊生产香粉纸

那时每年生产的600箱香粉纸

已经销往欧美和日本,国内一纸难求

在当地,制作香粉纸是很时髦的事

于是越来越多人来学习这门技艺

最年轻的香粉纸匠人60岁


在滩头寻找香粉纸匠人并非易事

这门落寞了二十多年的手艺在镇上已经寥寥

唯一的香粉纸作坊藏在当年的香粉纸厂大楼里

如若不是附近居民,甚少有人知晓

在一楼的香粉纸操作台,65岁的刘菊芳

拿着大刀正在给土纸除尘、剔刺

刘菊芳说,她从早上6点坐到晚上6点

“很多人都不知道香粉纸了”

她说完,打开旁边的盒子取出香粉纸

撕掉一页在手上擦了擦

“你看,手变白变滑了吧,多好的东西啊”

这盒纸还是上世纪80年代

香粉纸最辉煌时她留下的

怕以后没有香粉纸,她一直没舍得用

为了让我们了解更多香粉纸现状

她领着我们去3楼,找到最年轻的匠人尹端云

“他是技术最好的,调浆都是他”

此时尹端云正在完成最后一道刷粉工序

他抬手将一张张香粉纸挂在头顶的竹竿上

那一刻,偌大的房间里

他的背影显得尤为落寞

作为掌握最机密技术的香粉纸匠人

他仍保留着当时的傲娇

无论我们如何发问,他始终保持沉默

直到问及他有无徒弟时,他带着情绪摇摇头

“我是最年轻的香粉纸匠人”

在滩头的纸产品中

最辉煌的是香粉纸,最落寞的也是它

当我们再次经过刘菊芳的操作间时

她拿出那盒珍藏近30年的香粉纸

塞到我们手里,说:“送给你们”

END

文字 | 伍婷婷 实习生王帆

摄影 | 周伯勋

微信编辑 | 实习生张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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