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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琪 王丽艳丨新见西泠印社藏赵之琛篆刻考略 ——以家世、生平与印艺为中心

 攒菁堂 2023-08-12 发布于甘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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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原刊于《中国篆刻》2023年第1期。

   如需转载,须经由本刊编辑部授权。

新见西泠印社藏赵之琛篆刻考略

——以家世、生平与印艺为中心*

朱琪  王丽艳

摘要西泠印社藏浙派篆刻“西泠八家”印章294方,其中以赵之琛篆刻数量最多。2022年,《西泠印社社藏名家大系》之西泠八家卷开始编辑,开始对社藏赵之琛188方印章进行全面整理、研究。借助对本批藏品的研究,初步理清赵之琛家世与生平,发掘出赵氏重要作品“真实不虚”“更生”“松影涛声”“小行窝”等,对其印章艺术的特色与蕴含的艺术思想进行阐释。通过近距离观察原石,对代表作“神仙眷属”长跋边款进行精确释文,解决了长期释读阙漏的问题,补正了重要的印学文献。文章附录对本批印作受主概况,对赵之琛学术与艺术交游亦有所订补。

关键词西泠八家;赵之琛;浙派篆刻;西泠印社

一、赵之琛的家世与生平

赵之琛(1781—1852)[1],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字次闲,号献父、献夫、宝月山人、宝月侍者,法名静观,斋名退庵、补罗迦室、萍寄室、梦沤亭等。清代著名的篆刻家和书画家。性嗜古,好金石文字,曾为阮元橅刊《积古斋钟鼎款识》。篆刻自幼得陈豫钟传授,能尽各家所长,名列“西泠八家”之一。书工篆隶,以六朝碑版入行草,神采奕奕,不落恒蹊。山水师倪、黄,以萧疏幽澹为宗;花卉笔意潇洒,傅色清雅,大有华嵒神趣;间作草虫,随意点染,无不逼肖。晚慕禅悦,辑有《补罗迦室印谱》。

赵之琛一家本非赵姓,而姓劳。祖父赵贤自幼为赵氏抚养,即冒其姓氏 [2]。赵贤(1704—1753),字端人,因家近吴山之麓浅山,因以之为号,并著有《浅山堂集》。雍正己酉(1729)举于乡,与杭世骏等修《浙江通志》。赵贤为人“修洁无支离之言”,与丁敬、翟灏、查礼、汪沆、王孙华等为好友,乾隆二年(1737)曾客查礼天津水西庄。丁敬曾为其刻“赵贤”“端人”两面印,并以“盟兄”相称。乾隆戊辰(1748)中进士,谒选得湖南浏阳县令,治有古风,巡抚许为“阖属第一良吏”。在任五年,为官清正,政通人和,调永顺知县,以劳瘁卒于任,年五十。丧过长沙,浏阳士民倾城奔赴,哭声殷道,乾隆三十七年(1772)迁葬于杭州积庆山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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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贤初娶叶氏,生三女;继娶孙氏,生子辑宁。赵辑宁,为避清宣宗旻宁(道光帝)讳,改名赵 ,字典承,号素门。赵辑宁好金石,喜藏书,家有古欢书屋、星凤阁,皆为藏书之所,所藏以抄、校古籍善本为长。赵辑宁先举子三,以《史记》“列传二十二”次序命名:之蔺、之廉、之李。然赵之蔺后又改名之玉[3],字完伯[4],号梅泉居士。之廉、之李其中或有一人后改名之凤[5],字凡仲,一字象六,号竹巢。晚又举之琛,排行第四(图1),故陈鸿寿曾为其刻“赵四”印。

赵之琛妻汪德,字秉筠,号西明,法名莲志[6],工绘事。今犹存道光二十年(1840)赵之琛、汪德合绘“白衣大士像”。又曾临宋南董殿画册,张廷济曾为之题诗二首:“(其一)院华如梦了无痕,秋草春苔绿到门。认取断缣重著笔,全家书画赵王孙。(其二)笔作生涯石作田,芦帘纸阁自年年。笑侬夫壻云山好,只恐花枝色未鲜。”[7]

二人有子,号纯斋,本名中有“同”字,然是否名赵同未能遽定。又据载赵之琛“年六十纳簉生子,犹见成立”(《国朝杭郡诗三辑》)。

赵之琛曾自述:“琛幼为篆刻,从学秋堂陈夫子,课余之暇每肆力焉。时奚丈铁生、黄丈小松、蒋丈山堂皆得过从。”(《种榆仙馆印谱》)今日可见赵之琛早年印作“之琛”,有陈豫钟跋:“献父妙年作印如此,将来何可限量耶。”赵之琛甫学治印,即得以向蒋仁、黄易、奚冈等名家求教,其篆刻起步之早,可见一斑[8]。此外,奚冈、陈豫钟、陈鸿寿亦为赵之琛篆刻名印,奚冈印谱中有“献父”白文印,陈豫钟为其刻“赵之琛印”“赵氏献父”,陈鸿寿为其刻“献父”“献夫”“梦沤亭”印,可见器重。

乾隆五十一年(1786),陈豫钟往赵魏家观其所藏金石,遇赵之琛父赵辑宁并与订交,后为其刻印十余方,陈豫钟所刻“素门所藏金石”边款述二人交往甚详:

余夙嗜金石,闻晋斋赵兄搜罗甚富,丙午春造庐往观,时素门兄适至。晋斋谓余曰“是亦金石友也”,与语甚惬,遂订交于吉金乐石之斋。每遇佳辰良夕,挟所有角胜以为乐。而素门藏书最富,获一古碑佳拓,涵咏词章,意会笔法,取某书细按之,必深悉其始终本末而后已。所藏弆者,品皆精美,事更融会。虽不及晋斋之多,而古人精神已贯通于千载之下矣。辛亥秋,索余拙刻,喜其有同嗜也,固不敢辞,因谓素门曰:此以识所嗜则可,若钤之纸尾,使余先受撒粪之诮,则得罪古人不浅。相与共发一笑。秋堂记。

父执辈的交游为赵之琛的求学问艺提供了良好的契机。嘉庆元年(1796)阮元主持浙江学政,陈豫钟、陈鸿寿、何元锡、赵魏等人俱入其幕。另据赵辑宁致黄易信札,嘉庆五年(1800)春,孙星衍主讲诂经精舍时颇爱赵之琛,举荐其参与阮元《积古斋钟鼎彝器款识》的摹写[9],当时赵之琛仅20岁。

至少在嘉庆二年(1797)前后,赵之琛已拜陈豫钟为师学习书画篆刻,他年少聪颖,篆刻天分很高,陈氏十分激赏,乃仿刻丁敬“文章有神交有道”白文印并刻长跋边款供其研习,款云:

昔丁居士尝拈此诗首句为汪蔗田制印,今已为人磨去,不可得见,余向藏居士印谱有之。赵生之琛,课余之暇,肆力篆刻,尤邃意款字,苦于无见闻,余于此虽不能如居士之入化境,工整二字足以当之。箧中适有是石,因仿丁居士此作,并刻少陵诗于石,俾置之案上,作画家粉本可耳。

除陈豫钟外,陈鸿寿也是赵之琛篆刻模仿与学习的重要对象。西泠印社藏赵之琛“山荪亭”之观款,有其弟子观款言“吾师早年深得力于曼公”,与赵之谦所说“次闲学曼生而失材力”[10]相合,陈鸿寿亦极为推重,不吝褒奖这位印坛后劲[11]

正是在这种优渥的学习条件下,赵之琛书法、篆刻、绘画进步迅速,尤其篆刻一道,风格十分早熟,弱冠时即已与陈鸿寿齐名。黄易谓:“杭州工斯技者,二陈一赵是也”[12],“一赵”即指赵之琛。从现有印例来看,除早年所作尚有趋步陈豫钟工致秀雅的痕迹,其25岁左右的篆刻技法风格已成熟稳定,所作兼有陈豫钟之冲淡秀雅与陈鸿寿的逋峭果敢。随着1806年陈豫钟辞世,以及陈鸿寿1808年后因病基本封刀,赵之琛少年成名,并顺势成为嘉道年间“浙派”篆刻的“执牛耳者”,此时其尚不满30岁。此后40余年的篆刻生涯中,赵之琛刀耕不辍,流传作品广布天下,被推为浙宗集大成者,效仿者甚众,以至于杭城以外论及浙派篆刻仅知“赵四”而不知他人。

赵之琛一生足迹大多在江浙,并长年在杭以书画印章自给,其笔墨生涯颇类于奚冈。西泠印社有其晚年润例一纸(图2),润例为墨版刷印,装裱后尺寸 80厘米×31.5厘米,今藏于西泠印社。画心为润格本幅:

赵之琛润格:匾(堂/斋)额每方洋(肆/壹)圆。对每副纹三钱(八言另加)。条幅字每张纹三钱,画山水、草虫每张纹壹两贰钱,花卉每张洋壹圆(阔大者另议)。扇字每面纹三钱,画山水、花卉每面纹三钱,草虫五钱。印章每字纹壹钱。补罗迦室。(下钤“赵”押印)

从润格来看,赵之琛所鬻不止印章,书画也是重要的悬润来源。从价格上看,虽然篆刻每字价一钱,但以一方印少则两三字,多则七八字来计算,治印收入显然远超书画。对于以笔墨为生活主要来源的文人艺术家而言,诸艺兼擅无疑能够获得更多的客户资源。如果说书画更多具有艺术品的性质,那么印章在当时更兼有实用价值,无疑可以作为收入的主要部分。赵之琛在晚清作品流传多,将成熟的浙派篆刻推而广之,印风风靡一时,与其公开悬润所积累的篆刻市场密切相关。

其生平所交往,也多以杭城文士、书画家、金石家居多。在清代金石风气影响下,赵之琛受父辈与同好熏染,雅好金石,搜集金石善拓颇丰。嘉庆二十五年(1820)五月十七日夜,由于邻居不戒于火,赵之琛居处数十家皆遭遇火灾,补罗迦室虽躲过火劫,但所藏书籍碑帖却为趁火打劫者趁乱携去,其中包含碑帖善本《宋拓麻姑仙坛记》南城未断本等。

与蒋仁一样,赵之琛晚慕禅悦,杜门谢客,栖心内典。皈依法号静观,杭州大小佛寺多留有其翰墨。除生平好友外,息交绝游,“非挟币以求书画铁笔者,不得凂然入室也”[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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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赵之琛润格 西泠印社藏

二、西泠印社藏赵之琛篆刻

西泠印社藏赵之琛篆刻188方,其中除数经著录的多方经典名作外,大量印作为首度发表,相信对于研究赵之琛及浙派篆刻艺术,将起到巨大推动作用。首先从时间上看,社藏印章中可靠的最早作品为嘉庆戊午(1798)汪瑜所刻“汪氏可花轩印”,时赵氏仅18岁。最晚作品则为道光辛亥(1851)十一月所刻“字曰嘉父”,此际赵之琛71岁,数月之后即辞世,时间跨度长达半个多世纪。此印与其他同期所刻皆字画精严,银钩铁画,毫无丝毫松懈之态,足可见其晚年技法精纯,老当益壮。

社藏赵之琛经典作品颇多,例如“侠骨禅心”“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自怜无旧业不敢耻微官”“青衫司马”“托兴毫素”“绿肥红瘦”“袖中东海几上西湖”“惯迟作答爱书来”“身其康疆子孙其逢吉”“大吉祥富贵昌”“画眉深浅入时无”“文字饮金石癖翰墨缘”“但使残年饱吃饭”“家住钱唐第一桥”等,或常见于多种辑谱,或由于材质与印文双美,常年陈列于中国印学博物馆展厅供同好欣赏,皆为同好耳熟能详之品。

此外,少见披露之品有“真实不虚”(图3),朱白相间印,印面仅有1.9厘米见方,通高不足6厘米,作于嘉庆壬申(1812)八月,四周满刻《心经》全文260字,顶款:“赵之琛刻并敬录《心经》一过。壬申八月。”款文字若累黍,又字字安详妥帖,显示出极高的刻款水平。西泠八家之中,以陈豫钟楷书细款最精,观此印则知赵之琛能得其真传也。赵之琛篆刻边款类其楷书,亦有独到之处。其边款虽以陈豫钟为范本却不似其平正整饬,其款字结体严整险峻,明显受到陈鸿寿影响,刀法上却不以曼生生辣逋峭为法,更显秀雅自然。鉴赏家徐康赞云:“石印边款空前绝后,余尝得魏稼生手拓边款印谱,其用刀锋卓立,而以石宛转就之,所谓正锋也,分行布白,不须落墨,自然精整如小唐碑。”[14]近世篆刻《心经》已为潮流,但在当时满刻全文者尚属罕见,次闲或为其先导。

赵之琛中年以后渐好禅悦,嘉庆丁丑(1817)所刻“求真”(图4)印自记:“求道在心心求真,真静真定真了悟。真觉满,真觉悟,能悟所悟性空空。一物不着,却无念不真,此静境也。丁丑二月廿日,得'求真’二字于浴日,因谨录慈训于右。噫!名者,实之宾也,余于斯深有愧焉。之琛。”其禅习所悟刻于印侧,为印人思想的真实记录。赵之琛斋名“补罗迦室”,均与禅佛相关。“补罗迦”即为《宝积经》“譬如补罗迦树,随解之处,中表皆有吉祥之文”之意,取梵语音译,寓吉祥之意。赵之琛夫妇重禅礼佛,赵之琛法名静观,妻汪德法名莲志。赵氏喜绘观音大士像、罗汉像等,又居于宝月山南麓,因有宝月侍者、宝月居士等号,都可见佛学对其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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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 赵之琛刻“真实不虚”并边款 西泠印社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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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 赵之琛刻“求真”并边款

西泠印社藏

图5 赵之琛刻“更生”并边款

西泠印社藏

“更生”一印(图5),刻长款纪事:“戊辰春二月,余幕游江南,自白下之毗陵,舟行扬子江。适江潮暗长,暴风骤作,浪激甚,舟图片扬,中流忽触江中之青山,舟欹搁不前。俄而潮平,舟虽不没,然昏暮不辨涯涘。榜人相泣而虑夜潮复至,所幸西风甚急,不至东漫,诣朝始得辨路,乃以桅木作梁,蛇行登岸,岸上积雪没胫,行二十里始至沙帽洲,仪征所辖也。途中险阻,回忆惘然,因号更生以自幸,属次闲记此。”考此印当系嘉庆戊辰(1808)为庄葆诚所刻,庄葆诚字实甫,清苑籍,江苏武进监生。此印记其游幕途中经历长江风暴之险几于覆没,获救自号“更生”记幸之事,边跋有如一篇精彩散文,为清代边款叙事功能拓展的典型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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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  赵之琛刻“神仙眷属”并边款 西泠印社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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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7  赵之琛刻“松影涛声”并边款 西泠印社藏

嘉庆壬申(1812)开始,似乎赵之琛有意锤炼长款刻制技法[15],本年不仅于“真实不虚”印款满刻《心经》,“神仙眷属”朱文印(图6)边款也刻满诗文,关于此印边款释文,小林斗盦在《中国篆刻丛刊》中曾有初步辨识,但因为拓本清晰度等原因,误漏之处颇多,此次公布的原石照片,为校读释文提供了很多便利,现将全文校理如下:

(顶)□□琅嬛尺素通,幽怀喜得两心同。双筠佳话天留在,传世须凭郑国公。裴航事迹渺如烟,谁解闲寻物外天。它日玉笥山下住,梅花相伴过年年。次闲题。

(一)咫尺云门路可通,间身稳稳度天风。证缘尚有金章约,传世全凭玉佩功。

龙虎嘉名非浪夸,它年身价冠长沙。秋蟾虽有联芳桂,不及槐天第一花。鹫岭逸民。

(二)转眼离群五百秋,于今归梦到杭州。只愁一入红莲幕,不得频登黄鹤楼。冲宵子。

足底云轮指上莲,幻踪偶尔寄风烟。它年归向金牛卧,谁识壶中别有天。玉笥山主。

雾幌云屏接紫虚,为缘修道好楼居。可知十二时经过,传□□□□□珍。篆书□熙。

(三)却喜仙乡信经过,披香万里惯乘风。而今易作南屏路,还忆先生汗马功。

千石公侯定可夸,居然寿贵属长沙。南天鹤舞文星见,谁占春风及第花。嘉庆壬申九月十九日,次闲次韵。

(四)云车鹤驭下遥空,始信披香血脉通。它日蓬山重聚首,愿为鸡犬托幻风。翩翩子和韵。

这些唱和诗作,似游仙,又近绮情,文辞优美,旨意朦胧,除赵之琛外其余署名皆用别号,似为纪实和虚构文字之“杂发混载”。笔者多年前即提出“中国印章具有实用性、艺术性、文献性三个维度的特质”,其中的文献价值值得深入研究[16],近来学界于明清印章边款的文学性及文学史料价值的逐渐重视[17],正在不断印证这一观点。

还有一些社藏印章的边款,保留下赵之琛论印的重要文本。如“松影涛声”(图7)款:“摹汉朱文篆字固难,而刻时尤贵参己意。若一味求似,不过为汉人舆台而已。知音者鲜,故附数语以告问渠,次闲并记。”反映出赵之琛反对形摹汉人,强调表达作者个性的创作观念。

“小行窝”(图8)款:“问渠索篆'小行窝’三字,余恶其小篆工整而不古,因用古文奇字,参以古币篆法。居然秦人小印,颇觉快意,爰志数语于上。次闲题记。”透露出赵之琛在篆法上的思量与斟酌,并已开始“印外求印”之实践。赵之琛曾论:“余尝摘《印人传》'精义入神,运刀如笔’八字,谓自来论印之法莫善于此。盖印必先讲篆法,次讲刀法,篆法不通,安得入神,刀法不灵,何能如笔?二者缺一不可也。”[18]正与前论相合。可见其治印以篆法为根本,后世评骘赵之琛篆刻,多以其刀法纯熟为能,实南辕北辙矣。

藏品中尚有“鱼雁”一类图形印(图9),印施界格,左边为雁(鹭),右边为鱼,其形态介于图像与文字之间。以往印谱多释为“鱼雁”,实际从图像上来看应是“鱼鹭”,模仿汉代铜洗常见鱼鹭图像,即张廷济《清仪阁所藏古器物文》收录“永平二年鱼鹭形洗”一类(图10)。赵之琛所刻则是取鱼雁形象的书简用印,施用于书信之上。赵之琛对清代肖形图像印的发展贡献巨大,他对这一长期为人忽视的印章形式具有敏锐而独到的艺术眼光,继承和发扬了秦汉肖形印与宋元以后图像印,并作出个性化的艺术创造,创作了大量优秀的肖形图像印作品,无论是从数量还是质量上,都在清代印坛独树一帜,达到了文人篆刻肖形图像印的新高度[19]

赵之琛篆刻技法精纯,风格早熟,但也过早地进入了稳定期。他对浙派篆刻艺术的贡献在于广泛吸收西泠诸贤之长,一面将浙派篆刻的字法不断提纯与总结,一面在刀法上对切刀线条的波动节奏加以程式化,使得浙派刀法线条形成的钉头、须尾、鹤膝、蜂腰等线条形态稳固为一种具有规律可循的范式,进而将浙派篆刻的形式美学特征进行展露与强调。但如此一来,又不免流于机巧,故赵之谦评为“浙宗见巧莫若次闲”[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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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8  赵之琛刻“小行窝”并边款 西泠印社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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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9  赵之琛刻“鱼雁”图形印并边款 西泠印社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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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0

在其推动下,浙派印风成为晚清碑学背景下的篆刻时尚与潮流,以至于“习次闲者,未见丁谱,目谓浙宗”,连同治癸亥(1863)年间篆刻大家吴让之也“执曼生、次闲谱为浙派”[21]。我们应当看到赵之琛篆刻自有其贡献性的一面,尤其在仿切玉法细白文印、肖形图像印等方面,艺术性很高,也将浙派篆刻推广到无人不知的地步。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浙派篆刻至赵之琛已历经100多年,其技艺虽纯熟精致,却在篆法、章法与刀法上全面陷入僵化的局面,这正是赵之谦、魏锡曾等认为的浙宗“后起而先亡”的原因。

另外,由于西泠印社所藏赵之琛印章中不少是首次公布,对这部分作品的研究尚未深入,今不揣谫陋,将社藏赵之琛印章受主相关资料略加考证并整理为下表(表一:西泠印社藏赵之琛印章受主一览表),希望能够抛砖引玉,为学者进一步深入的研究提供借鉴。

*因公众号版面问题,此处省略附表。如需参考,请以原刊为准。

作者单位:南京晓庄学院美术学院、西泠印社社委会

注释:

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清代篆刻理论研究”(22FYSB053)阶段性研究成果。

[1] 关于赵之琛卒年,《丁丑劫余印存》小传云咸丰二年(1752)卒,然《杭州府志拟稿》与叶铭《广印人传》卷十二云咸丰十年庚申(1860)卒,或出于误记。

[2]  “本姓劳,赠公幼抚于赵,遂冒其姓。”见杭世骏《湖南永顺县知县赵君墓志铭》,《道古堂全集》文集卷四十三墓志铭,清乾隆四十一年刻光绪十四年汪曾唯修本。丁仁曾藏赵之琛为劳本直刻字印“祗若”,劳本直字祗若,号东卧子,仁和人。或即改姓前本家亲戚。

[3]据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中华书局,1983年)卷四载《元郭天锡日记》题云:“(《江邻几杂志》)清赵之玉写本,卷末有'嘉庆己未冬月某泉居士赵之玉写于星凤阁’,又题识“余因急命长男之玉日夜抄录,行款悉依原文”云,可知赵之玉为辑宁长子,号楳泉(某泉)居士。

[4]苏州博物馆“烟云四合:清代苏州顾氏的收藏”展,有王乃昭《桃谷遗稿》钞本,钤“杭州赵之玉完伯父印”。

[5] 《(民国)杭州府志》卷一百五十载:“赵之凤字凡仲,钱塘人。工诗画,精篆书。性沉默,键户读书,有洁癖,壮岁早逝。弟之琛,字次闲,善书画、诗词,工篆刻,师事陈豫钟,年弱冠与陈鸿寿齐名。黄易谓'杭州工斯技者,二陈一赵是也’。”又《两浙 轩录》卷三十七:“赵之凤,字凡仲,一字象六,号竹巢。钱塘人。”孙星衍曰:“竹巢为素门先生中子,工诗画,尤精篆书,为人沈静好洁,键户读书,壮岁早逝。弟之琛从余游,出其遗翰,良增悼惜。”

[6]案赵之琛“莲志”印款:“此赵次闲先生为夫人莲志女士刻印,无款。忆光绪甲辰春,与叶舟、辅之两社兄仝游吴门访印。曾见于江西谷老人处。老人为次闲入室弟子。洪杨之后,次闲四代用印,皆为其收藏,乃手拓而归,忽忽三十年矣。今赵氏各印,为辅之社兄得于沪上,出以见示,属记于石。丁丑十二年朔日,福厂王禔,时同客淞沪之滨。”

[7]张廷济题诗见《桂馨堂集· 顺安诗草》卷三《赵次闲之琛室人临宋南董殿画册次闲属题》,清道光刻本。

[8]参阅朱琪《真水无香⸺蒋仁与清代浙派篆刻研究》,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8年,第81页。

[9]故宫博物院藏《小蓬莱阁同人往来信札》赵辑宁致黄易札。

[10] 赵之谦《书扬州吴让之印稿》,《历代印学论文选》,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1999年,第597页。

[11] 蒋宝龄《墨林今话》:“能尽各家所长,曼生司马首推之。”

[12] 《(民国)杭州府志》卷一百五十,民国十一年(1922)本。

[13] 蒋宝龄《墨林今话》卷十三,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277页。

[14] 徐康《前尘梦影录》卷下,清光绪二十三年江标刻本。

[15] 这一阶段长款作品,尚有甲戌(1814)“萍寄室”、乙亥(1815)“补罗迦室”等印。

[16] 朱琪《消逝的维度⸺印章实用功能的消解与当代篆刻边款叙事功能的式微》,2015年西泠印社当代篆刻学术研讨会宣读,刊载于《书法赏评》2017年第6期。

[17] 卢康华《“微型碑刻”:明清以来印章边款的文学性及文学史料价值探讨》,《文学与文化》2013年第4期。

[18] 赵之琛《大雅山房印存》题辞。

[19] 朱琪《小道可观:中国文人篆刻》,上海书画出版社,2022年,第153页。 

[20] 赵之谦《书扬州吴让之印稿》,《历代印学论文选》,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1999年,第597页.

[21] 魏锡曾《吴让之印谱跋》,《历代印学论文选》,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1999年,第56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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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篆刻》2023年6月 (总第4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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