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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渡渡·问心】堤的凝视

 语文渡渡李亚平 2023-08-31 发布于山东

堤的凝视

李亚平

傍晚,我们又去泗河堤散步。

叫了几十年的“泗河堤”如今有了高大上的新名字,叫泗河观光大堤。记得看过一个河长责任栏的介绍,河堤从平邑开始,一直延伸到微山湖,全长大概300公里左右,单济宁境内就有150公里。修建的标准是人车分流,机动车和非机动车分流,中间用宽约一米的绿化带隔开,两侧栽植依依垂柳,安装了天鹅颈一般的路灯,堤坡上草坪和各色花木有序拼接,春往秋来,堤上飞扬的黄土代之以柳烟团团,堤坡像一副巨大的油画,鲜明得让人忍不住眨眼睛。与堤的缤纷对应的是静若处子的河水,几乎看不到它的流动,但它每天都送走许多奔跑向前的水,那些明净的水纹,似乎是河的一个个微笑,缓缓的弧线温和地次第展开,润着河水两侧的芦苇、树木、和庄稼,看着老是破坏它笑的波纹的调皮的水鸡子、笨笨的水鸭子以及踩着细高跟的白鹭,护着它怀里无数不安分的大小鱼儿:黑黄的鮯鱼、修长的白鲢觇、大头鲶鱼、贵妃鲤鱼、健美火头、黑鲫鱼、白河虾、金刀鳅……大概世上每一条河都有母亲般的仁慈和宽厚,泗河安详的样子,使得两岸村庄到河堤散步的人们也颜容安详,笑语柔软。

也许因为,我们都住在堤下。

路上不断遇到矿区的熟人。周围十几个村庄几乎每个村都有我们的学生。自从1997年随着香港回归喜庆的锣鼓声分到这个小矿,我们已经在静静的泗河的陪伴下度过了24个春秋。青丝白发,容颜易逝,唯有这河水依然缓缓,近些年在除污的努力下,更添了明亮如镜的神采。

从现居住人口不到一万的小矿家属区出来,沿着一条两旁立满二层楼店铺的南北街道,步行大约200多米的光景,向左一拐,行不到百米,见路口右转,左首就是张村大队,右手也是一排二层门头,门头中间有一道门,进去是蔬菜大棚,是杨村矿和周围村庄的蔬菜集散地。早晨六七点钟多老年人来买菜,到了八九点钟就多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再晚些,十点左右,会有一些年轻人来买。卖菜的有菜贩子,也有附近自产自销的农民。他们大多数是中老年人,年龄五六十岁以上,棕黄的皱纹纵横的脸庞,写满了属于种田人加买卖人的沧桑。买菜,我们大多数情况下是不还价的。大棚里有几个鱼摊,他们的鱼多是凌晨三四点钟从泗河里打上来的,在一口口长方的大铁盆里活蹦乱跳。泗河水的独特气息,就这样,随着一条条鱼飘进了千家万户。

所以,小矿的人们,不断鱼吃,也不断菜吃,而且鱼和菜都比20公里外的市区便宜很多,生活在这里,我们很知足。小矿的人们虽然来自全国各地,可是小矿太小了,时间一长,人们就真成了一个村里的人。遇见了,即使不打招呼,面上也都绽着笑,妩媚着眉眼,各自一身和气地擦肩而过。

也许人的记忆总是对与吃有关的人和物充满了温情和依恋吧。

“一口锅里抹勺子”,蔬菜大棚里的人们,神情总是和乐融融,这也许是小矿多年前就被评为全国文明单位的一个原因吧。这里的管理经验还入选了清华大学的案例库呢。

从蔬菜大棚的门口向南走,目光越过张村大队的门前广场,会看到广场最东侧的乡村大舞台,台下就是每晚音乐火爆人数众多的广场舞属地。广场右侧鹅卵石小径区分着各色的花草树木和健身器材区域。傍晚时分,正是宝妈和孩子们欢腾谈笑的最佳场所。柳荫里隐着一处乡村诊所,透着白炽灯的光。诊所旁边就是一座彩色缤纷的幼儿园。栅栏围着的园内,铺满了彩色塑胶,周围放了一圈被染成彩虹般的废旧轮胎,那是防止孩子们跌倒摔伤的最佳设施。

我们从幼儿园门口走过,双肩拂过垂柳的温柔。要不了几步,道路出现了一个向左弯曲的弧度,顺着这个弧度,我们来到了一座饭店门前,红色的大字高高地闪耀在门口的牌坊上:桃源酒店。这里是小矿上人们举办红事的地方:谁家添丁,谁家娶媳,谁家孩子考上大学,谁又提拔当了官儿,小矿上的人们都到这里来庆贺,伴随着院外一茬茬的庄稼香,小矿上浓浓的人情味在岁月里徜徉。

桃源酒店的大门一侧有一颗梧桐树,树身有两抱粗。每年的四五月间,满身吹着淡紫色喇叭的梧桐树,开心地赠送给每一个路过的人一袭清香。一双双眼睛常常忘记了观察马上拐弯的道路,而痴痴地向触着头顶的梧桐树望去,上面,有两三座喜鹊的窝,高傲地拉起嫉妒的旗——一只鸟而已,怎么那么有福气,住在紫云里,住在蜜香里?

痴看着,也不耽误脚步自然地拐过弯来,并肩着旁边一人多高的玉米地,百十米之后,就来到了贯通济宁市和泗河大道的黄王路。我们上河堤经过的这一段,更早的名字叫申街。申街是一个村名。村上很多人家的孩子在矿中上学。

刚放暑假的时候,泗河畔来了一场百年不遇的龙卷风,生生把通向河堤的申街两旁的大杨树拦腰掰折了三四十棵。把好几枝新安的路灯掰弯了灯柱,扯掉了沿街的电线,推倒了静立多年的电线杆。那些大杨树,树高均在二十米左右,即使树身最细的一个人也抱不过来,最粗的则两抱有余。一夜之间,化成倒伏的残枝败叶。连根拔出的,齐脚踏断的,固然整棵树像位身经百战而倒下的战士,创痕遍布;而那拦腰折断的,折得痛快的,像一截高高的树桩,折得撕撕扯扯的,那树身便化成了直指苍穹的利剑,似在质问造物的狂飙所为何来:生命,不过是一棵老实的树,一棵一动也不动的树,一棵沉默寡言的树,一棵尽力庇佑生灵的树,一棵勤长枝叶制造清新的树,一棵接待凤凰也爱惜麻雀的树,一棵只需要一脚土壤的树,一棵只需要一袭清水两袖清风的树,而已,而已啊!

街道两边的大杨树,此时分成了两类,倒下的和未倒的。那倒下的,固然姿态凌乱,那未倒的,却也看不出同情、悲伤疑惑多忧的恐惧。心里敲着一面鼓般,我们感叹了几声,便都不再说话。只静静地向水泥路的堤坡上走。几十米后,长长的堤柳队伍便整齐地出现在眼前,遥遥招手,路中间分隔的绿化带像一条绿色的小溪,蜿蜒着流向远方。溪水里有浅的波,如鸢尾花和玫瑰,有高的浪,如海棠和山桃,尽管它们已经开过了花,可绿色的身形和气质,依然很美。这要感谢那些护堤园林工人们(其实大多是附近村里抑或园林绿化队临时聘请的种地农民)的汗水。

目光穿过堤柳的身影,望向西方闪亮的天空,果然变幻着奇异的霞光:一头向南游动的虎鲨,张着嘴,似在追捕;不多时,变成了北归的大雁,伸着长长的颈子拖着疲劳的双翅向北方直飞;飞着飞着,又变成了门卫们手里防爆的钢叉,那半圆形的两端尖尖的,刺向着西天里低空的南方;转瞬的功夫,钢叉又成了一只向北疾飞的春燕,圆脑袋伸着尖尖嘴,照应着尖尖的向后拢着的翅尖和尾巴,浑身写满了千万年的伶俐,眨眼也就过去了;这时成了一只头北尾南的鱿鱼,甩着水草般的须,在浪漫地游。

不时地看一眼瞬息幻变的霞影,看它忽隐忽现在柳树的身姿里,金红辉煌,被幽幽碧绿有规律地间隔着。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在我们走着聊天的时候,这样的美丽景象突然就全不见了,整个天空成了统一的青黑色,像一口巨锅扣在了大地上,所有的生命也都安安静静呆在锅下,静悄悄地等待着睡眠时刻的到来。

被扣在锅下的我们,如轻云款款,平步在海面上,心里愈加安详。

因为不曾过分惊喜,所以也不会过分忧伤。

锅下的夜,河上的人,将赴同一个梦乡。

那个梦,在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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