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六婶(小说)

 新用户3134eDv6 2023-09-04 发布于陕西

      六婶儿年轻的时候是乡上唯一的一名妇女干部,主抓计划生育工作。

      那个时候的计划生育工作抓得个紧啊,农村人听了都心里一阵打颤。街道上只有走过一群人,大家就互相打问,“这又是要去谁家呀?”砸门翻墙,揭房挖粮的事情,那个时候是很稀松平常的。不比现在的强拆下的手软,尤其是那些家里有育龄妇女的,成天想着把家具粮食往哪里藏安全。你有没有看过很早时候春晚上黄宏和宋丹丹演的那个小品《超生游击队》?给你说,现实生活中的情况比小品里恶劣多了。六婶儿当时就是领着乡上的一帮子人干这个事情,挨家挨户,毫不留情。由于六婶儿工作原则性强,作风凌厉,人送绰号“铁娘子”:铁面无私,铁手腕儿,铁榔头。啃最难的骨头,砸最结实的门锁,治最难缠的歪人。

      以我的了解,乡镇上的女干部干工作利飒的多,比很多男的厉害多了硬棒多了。他们每天要跟村里那些文化层次低,生活阅历广,事事以自家利益为根本出发点胡搅蛮缠惯了的人纠缠,——就像打铁一样,自己不钢硬起来就吃不住他们啊。农村工作就是这样的,你吃不住人家了,人家就把你拿住了,那就惨了,他们会像捏泥人儿一样把你随便捏弄糟蹋。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不要羡慕别人比你成熟,那是因为他们遇到的坏人比你多。”农村女干部的厉害和坚强,都是给各个村子里头的那些一辈子拿着歪理横行的歪人逼出来的。

      当然,这是现在的情况,早些年农村人还是很憨厚老实听话的,他们对乡上下来的大小干部都很尊重。道理很简单,人家代表政府,又吃着轻省饭。农村人对在外边工作吃不种地下苦的人是打心底里很高看的,那是由于羡慕而生的敬重,很纯粹。才不像现在这个样子,客气和热情里总夹杂着鄙夷不屑和怂打管。——当面对你敬重有加,背过身儿早把你的话踩脚底下了。“啊,呸,你倒是算个鸟毛,俺咋可能认你的卯呢?”——他们只认对自己有恩的有权者,他们只跟老大对路,其他人一概不放在眼里。永远都是这样。在中国,势利是不分地域和阶层的,上下贯通,跟文化层次没有多大关系。

      六婶儿管计划生育工作,手底下是一帮子精壮小伙子,有乡上的干部,也有各村临时抽调的。六婶儿出门被一大群人簇拥着,那个架势就像穆桂英出征。大家都又服又恨的是,六婶儿对乡辖各村的育龄妇女的情况咋能摸得那么清楚呢?那个时候流行英国侦破小说《福尔摩斯探案集》,大家都说六婶儿简直比福尔摩斯还厉害。眼睛一瞪一扫,目标户就彻底现形。“难怪人家能在乡上当干部呢,单凭这一点就不比平常人。”

      村东头刘叔家,对六婶儿恨得深入骨髓。刘叔那个时候在林场工作,他是个上门的,说一口叽里咕噜的陕南话。——他好像是山阳县的,还是镇安县的。那个时候的人都认定一个死理儿:不生个男娃不罢休!刘叔家老大是个女子,隔两年刘家婶子又有情况了,一家人眼巴巴的热望了十个月,又是个女子。一家人的心,就像给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因为刘叔是“一头沉”,可以生二胎,但是三胎是绝对不行的。六婶儿她们可能早就瞄着刘叔了。刘叔家婶子刚刚出了月子,六婶儿的工作队就杀上门了。

      “咋办?”按照政策,立马得拉刘家婶子去做绝育手术。

      “我还得生。”刘叔就像嘴里咬着一块儿钢板,话很硬,没有一丝儿余地。

      “国家政策不允许。——要么罚款,要么开除公职。”

      “罚款吧。多少钱?”

      “五千!”

      那个时候,大家的工资也就八十来块钱,刘叔个一头沉家庭,五千块钱就是天文数字。但是,刘叔硬是在他的朋友和同事那里按时间凑齐了三千块钱,送到了乡政府。

      “他们就是把我这家给罚没了,我都得生!”刘叔走出乡政府大门,吐了一口唾沫,坚决地说。

      交了罚款,不一定就安全了,还是有风险的。一个是政策的摇晃性,说不定哪一天一句话还不行,还要再罚款,或者出其他办法。二一个万一第三胎又是个女子呢?生孩子这事情,不比其他事情,谁也没有个准头啊。可以说,刘叔这是在拿一家人的命运冒险呢,但是没有谁能阻挡他。

      “是个女子了就还要生第四胎。——不捞个男娃不罢休!”刘叔苦巴巴地沉着脸,但是嘴里一直不松口。

      还好,刘家婶子算是肚子争气,给刘叔第三胎生了个宝贝蛋儿男娃。

      家里已经叫人家罚得溜光光的了,就跟个水洗萝卜似的。可是,刘叔抱着这个举一家之力捞上的男娃,爱得成天拿嘴“啪啪啪”的在娃屁股蛋子上亲。

      两口子,都一般工人,要养活三个娃。隔平常人家,其实日子还是很不错的。关键他们家为了三胎叫人家罚了两遍,家里净得跟洗过衣服的口袋一样。

      要么说,过日子凭的就是一口气呢。刘叔在林场,那个时候还能倒腾着往外放木头,多少还能弄腾一点儿。刘家婶子呢,下班了就钻进老家的地里。他们家那些年五张嘴的吃的,都是他们从地里抠出来的。现在,刘叔俩女子,一个也在林场上班,一个在一家编制单位搞财会。他那个宝贝儿子嘛,在山里头风景区搞了个农家乐。他那个农家乐,单单一块儿地方就投资了二百多万,七八两个月就把一年的钱挣回来了。

      刘叔现在还经常回村子,他回村子一定要去六婶儿家院子前头走走。他的心思很多人明白,就是要去六婶儿跟前溜一圈儿,看她的景呢。

      早就退了休的六婶儿,女子大学毕业后嫁到上海去了,一年最多回来一次。六叔健在的时候,她们俩还有个伴儿,经常坐院子前头门口里,夏天吹吹风,冬天晒晒太阳。自打六叔走了后,她就像一片枯黄的树叶,孤零零的,随时都有飘落的危险。

      她年轻的那个时候工作上太较真太发狠力,得罪了村里很多人。她没退休的时候不在村里住,还不感觉着咋样。这一退休回到村里,大家都拿冷冰冰仇视的眼光对她,让她打心底里发凉发慌。

      “造孽的东西,还有脸住村里。”

      “杀人的侩子手。”

      “……”世界上什么东西最伤人?不是刀子,说舌头,众口铄金。这样的话,就跟在她的心上砸一样。

                   (未完待续)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