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我相信有鬼,因为变成鬼就能回家

 新用户1689EEdh 2023-09-27 发布于广东

金奎刚作品《回家的路》

  “海峡浅浅,明月弯弯。一封家书,一张船票,一生的想念。相隔倍觉离乱苦,近乡更知故土甜。少小离家,如今你回来了,双手颤抖,你捧着的不是老兵的遗骨,一坛又一坛,都是满满的乡愁。”

  

  2012年,感动中国节目现场,在主持人念完这段颁奖辞后,一位耄耋老人笔直地站在台上,挥舞着奖杯向电视机前海峡两岸的同胞致敬。

  

  30多年来,他将200多名老兵的遗骨,从台湾带回大陆。他用一生的时间“回家”和帮别人“回家”,他叫高秉涵。他的故事,让人落泪。

  

  悲莫悲兮生别离

  

  1935年,高秉涵出生于山东菏泽高孙庄村,一个名副其实的书香门第。

  

  高秉涵的外祖父名为宋绍棠,清末曾赴日本留学,并追随孙中山加入同盟会,是资深的革命元老。家族中多人就读清华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等一流名校。

  

  他的母亲名为宋书玉,与丈夫携手投身乡村教育,创办了当地第一家新式小学。1948年,高秉涵的父亲在一场地方冲突中被枪杀,与此同时,高秉涵的大姐正在被毛主席颁奖,她是模范女青年。

  

  父亲去世后,母亲担心高秉涵的安危,带他去父亲的坟前磕了三个头,随后交给他一个包裹,里面有一张初中新生入学通知书、一根父亲死亡时身上的绳索、20块袁大头,让他投奔南京流亡学校。

  

  母亲送他到马车上,车上共有十几个同学,都坐在自己的行李上。临行前母亲在他耳边反复叮嘱:“记得跟着人群走。你要活着,娘等你回来。”

  

  马车启动,高秉涵手里捧着外婆给的大石榴。离肠宛转,也许母亲感觉到了,这一别再难相见,又贪恋地叫了一声儿子的名字,向他挥手,他没看到。

  

  旁边的同学拍了拍他,“你娘在和你打招呼。”年幼贪食的高秉涵又低头咬了一口石榴才回头看,可就是这一口的工夫,马车拐弯,他看不到母亲了。

  

  自此以后,高秉涵一辈子也没能再见母亲一面,也没再吃过一口石榴。

  

  到南京没多久,学校就因国民党的败退而解散了。高秉涵一直记着娘说的话:“跟着人群走。”他跟着人群在华南、华东多处流亡。直到1949年10月,他到了金门的一处海滩,那里停靠着两艘轮船。

  

  14岁的高秉涵此时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窄窄的船票

  

  当时海滩上有十几万人在等船,但只有两艘轮船,每艘最多装一万人。天亮时登陆舰靠岸,人群像发了疯一样地往上挤,挤不进去就向上爬,压住其他人向里冲。

  

  高秉涵肩膀一沉,原来是有一名士兵拿着枪托拼命地压他的肩膀,想踩在他身上登船。这时一名军官对着士兵开了一枪,救了他。

  

  高秉涵完全是被人挤上船的,两只鞋子不知所踪,脚没有踏过地面,踩的都是人,不知是死是活。

  

  闸口即将关闭,还有很多人在闸口推挤。没多久,厚重的闸口毫不留情地合上了,有的人头被夹了下来,有的人夹断了一条腿。到处都是叫声,受伤的人撕心裂肺的呼喊声,没上船的人绝望的惨叫声,无数痛苦的声音交杂在一起,什么都听不清楚。

  

  有些没挤上船的士兵,端起机枪对着船上的人打,一梭子弹打完,甲板上死了一大片人,又一个炮弹过来,又死了一大群人。

  

  高秉涵躲在船舱的厕所里,狭小的空间共挤了七八个人,动都动不了。

  

  他就这样“踩着尸体”到了台湾,这是1949年最后一艘开往台湾的登陆舰。

  

  绝处逢生

  

  船靠岸,高秉涵才知道,这里是台湾,自己离娘越来越远了。

  

  此时的台湾无力负担百万人潮的涌入,没人顾得上一个举目无亲的孩子,高秉涵的日子难上加难。他在火车站广场上露宿近两个月,饿了就到垃圾桶找残羹冷炙,和野狗抢食。

  

  天无绝人之路,在距离山东千山万水的台湾,高秉涵竟偶遇了自己的小学校长。他哭着和校长说:“我想娘,想回家。”

  

  校长却毫不婉转地告诉他:“这辈子也不一定回得去了,赶紧读书吧,别把上学耽误了。”

  

  就这样,高秉涵在校长的帮助下,凭着母亲当年塞给他的初中录取通知书,上了中学。

  

  日子渐渐安稳下来,一天天地过去。每当思乡之情无法抑制时,高秉涵就会一个人跑到山上,对着淡水河口,对着大陆的方向大喊:“娘,我想你。”

  

  金门逃兵案

  

  经过了6年的半工半读,高秉涵考上了台湾某管理学院的法律系。日子开始步入正轨,他不用再为吃发愁了,不久又成了家。

  

  1963年,高秉涵成为一名法官,审理的第一个案子令他永生难忘。

  

  1963年冬天,一名郑姓士兵在金门值岗时抱着一只轮胎,跳入了冰冷的海水中游了一夜,想游回对岸的厦门老家,看一眼妈妈。

  

  第二天早晨,他终于到岸了,举起双手和对面的持枪者说:“不要杀我,我是回来看我妈的。”可他没想到的是,因为海水回流,他又被冲回了金门。

  

  根据台湾当时的《陆海空军刑法》第九十七条,这位想家的士兵是逃兵,当判死刑,高秉涵作为法官,无可奈何地在判决书上盖了章。

  

  其实这名士兵并不是自愿入伍的军人,而是厦门的渔夫,有一天出门给半身不遂的母亲抓药时被抓壮丁,强制入伍。

  

  仅在1950年,舟山撤退的4天,为了补充兵力,国民党军队从当地带走13000人,岱山两万多人口中,带走4000人。

  

  明知逃亡的后果是死刑,这名郑姓士兵还是想拼死一搏。只因他在金门值岗的哨位上,天气好时可以看到自家的村庄。

  

  临刑前,这位士兵将自己十几年前出门买的、早已变成粉末的药片交给高秉涵,希望他有一天能送到自己母亲的手上。

  

  高秉涵黯然泪下,他扪心自问,如果换成自己会怎么做?会比这位士兵逃得还要快!还要早!高秉涵向他承诺,自己会把他的骨灰和药片带回他的家乡。

  

  枪毙之前,高秉涵给这位士兵准备了一盘肉,一盘菜和一大瓶高粱酒,可他根本吃不下。高秉涵拍拍他的头:“把这个酒喝下去。”

  

  逃兵看看高秉涵,仰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枪决马上就要执行了,高秉涵理应马上离开,他却说:“等一下。”

  

  就这样等了几分钟,等到浓烈的高粱酒让这名逃兵醉了,高秉涵才离开。事已至此,他却只能用“等一下”这三个字,来爱护和自己同命相怜的苦命人。

  

  两岸开放后,高秉涵第一件事就是去厦门,他想找到这个逃兵的母亲,替这个逃兵行孝。但那位母亲和那所房子,早已不在。

  

  家书抵万金

  

  在离开家整整31年后,1979年,高秉涵写下了第一封家书,委托同学,经由英国,到美国,终于寄到山东菏泽,西北35里路,小高庄,宋书玉。

  

  信中写道:“娘,这么几十年,我还活着,就是为了最后能够见你一面,娘,你要等我活着回来。”

  

  经过一年漫长的等待,家书终于回到高秉涵手中。他攥着信,迟迟不敢打开,生怕看到不好的消息,就让太太念给他听。

  

  “母亲已于1978年去世……”听到此处,高秉涵哽咽了。弟弟在家书中写道,“每年除夕晚上,妈妈都会泪流满面地在她旁边放一副碗筷,嘴里念着,春生(高秉涵小名),不管你活没活着,过年了,你就陪妈妈吃个饭吧。”

  

  弟弟还说,母亲的枕头下面有两样东西,一个是高秉涵小时候的照片,一个是他穿过的小棉袄。

  

  高秉涵还记得当年母亲做小棉袄时哼唱的曲子,“冷风兮兮,冷雨凄凄,流浪的人儿需寒衣。”在高秉涵看来,冷风冷雨就是大时代洪流的冲击,而寒衣就是他的妈妈。

  

  故乡的一捧土

  

  高秉涵是菏泽同乡会的第一任会长,老乡们彼此抚慰着无处安放的乡愁。

  

  1982年,一名曾流落台湾,后移民国外的老乡,为100多名菏泽老乡带来了3斤菏泽的土。高秉涵作为同乡会长,给每人分了一汤匙土,众游子手里捧着故乡的土,有的喊爹娘,有的磕头。

  

  高秉涵因分土有功,多分了一汤匙。他将一汤匙土小心翼翼地存在保险柜里,另一汤匙土分七次,混入水中喝了下去。故乡的土,是治思乡病的最好良药。

  

  一些同乡会的老兵委托年轻一些的高秉涵,如果自己没能活着等到“路通了”,就帮他们把骨灰带回家去。

  

  高秉涵含泪承诺。未来的几十年,他不负所托,先后将二百多名老兵的骨灰,从台湾带回家乡。全国各地的都有,从广东到新疆,血脉相连,落叶归根。

  

  每个骨灰盒都重达10公斤,无论路途多遥远,高秉涵都要亲自抱着才安心。他们曾无比珍视故乡的一匙土,如今也要变成故乡的一捧土,高秉涵要亲自带他们回家。

  

  活在等待里

  

  每一盒骨灰的背后,都有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

  

  1948年,山东菏泽的桑顺良和肖娟娟私定终身。9月,桑顺良前往徐州警校学习,不料时局动荡,桑顺良随校迁至台湾,与肖娟娟失去联系。

  

  桑顺良长得精神,又是警察,有很多的追求者,但他一直不谈女朋友,因为在远方,他的未婚妻还在等他。

  

  1978年,桑顺良罹患肝癌,在遗书中嘱托高秉涵,“将来若能找到肖娟娟,她还活着且没有结婚,就请把骨灰转交给她;如果肖娟娟已经死了,就把骨灰埋在她的墓旁边。”

  

  1991年,高秉涵首次返乡就找到了肖娟娟,将桑顺良的骨灰亲手交给了她。此时的肖娟娟已到了风烛残年,也是一直没有结婚。

  

  随后,在高秉涵的见证下,桑顺良和肖娟娟举办了一场冥婚仪式,多年等待终成夫妻。几个月之后,肖娟娟也寿终正寝。村民们按照桑顺良的遗愿将两人合葬一穴。

  

  这件事也让高秉涵更加明白,自己捧着的骨灰盒,有多么沉重。

  

  近乡情更怯

  

  1987年,两岸探亲终于开放。1991年5月,高秉涵再次踏上阔别四十余年的故土,可站在村口,却迟迟不敢向前。

  

  半个小时后,一位老乡过来搭话,“你找谁?”

  

  再度听到熟悉的乡音,高秉涵愣住了,瞎说道:“找人,找春生……”

  

  老乡说:“春生啊,春生几十年前就死了。”

  

  高秉涵仔细一看,才发现面前的老人,是自己儿时的玩伴。两人相认后,相拥而泣。

  

  回到儿时的家中,高秉涵的弟弟拿出保存完好的母亲做的小棉袄。高秉涵看到后,扑通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大哭,“春生兑现了承诺,我回来看娘了。”

  

  悲莫悲兮生别离,少小离家,终得回。

  

  现如今,高秉涵还在尽余生之力,帮更多的老兵们“回家”,因为他们曾说,“做游子,不做游魂。”

工作信箱:56879224@qq.com

微信同QQ号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