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闲潭落花明月楼——《春江花月夜》解读（上）

1

那是十三年前——

市优质课比赛，说课环节的自选课文就是这篇《春江花月夜》。

         

从《宝玉挨打》《项羽之死》，到这篇《春江》。

为一张可以拿得出手的证书，在赛课这条道上，我不知道来来回回多少趟，又等待了多少岁月。

从淮北讲《庄暴见孟子》《陈情表》，到广州讲鲁迅先生的《药》。

为了一个飘渺虚无的梦，在出逃这条路上，我不知道穿行了几千公里，又挥霍了多少时光。

         

回想那些在路上的日子，感觉像四处浮荡的流云，又似乘舟远行的游子，身体和灵魂一直游荡在远方——

苦吗，累吗，值得吗：

有时是夜里，有时是月光之下，总会这样逼问自己。

         

2

再往前数，是十七年前——

离开了工作十年的小城，我去往离家百里外的城市。

         

彼时交通并不便利，又没有私家车。

每逢周末，短途的公交，长途的大巴，有时还要打出租，一路不知换乘几次。

等到踏上最后一段路途的车子，往往已是暮色深重，月色渐明的时候。

         

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

那时，常常涌上心头的便是这两句诗。

不知乘月几人归——

那是乘月归来的我对更多未能乘月来归者的感叹；

也是许多思妇对更多未能乘月而归的游子的感伤。

         

至此，《春江花月夜》这首长诗——

第一次被我读懂，也第一次和自己的生命发生关联。

         

3

依据韵脚，诗歌共分九节。

其中第五节是为关键章节——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每一句的出句，是写游子，对句是写思妇。

合在一起便是：

谁家的游子，在今夜驾扁舟，如同一片白云悠悠去远，再无回首；

何处的女子，青枫浦边分手，明月楼上升起无限相思，不胜感伤。

         

往上四节，是以男子的视角来写月夜之下的春江芳甸；

往下四节，是以女子的口吻讲述月夜之下的闲潭落花。

         

对这首诗的解读，也因此而分成两个部分——

一部分以“闲潭落花明月楼”为题赏析思妇的情感心理；

一部分以“春江芳甸扁舟子”为题解读游子的人生思考。

         

4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先言“月徘徊”——

极为明显，月亮不会徘徊。

因此，这里写月徘徊，实际是说人在徘徊。

而人，只有孤独难眠，心有所思之时才在那里往返回旋，难得安卧。又因迷离惝恍，仿佛看见月亮如人一般在那里徘徊不定。

正可谓“楼上徘徊月，窗中愁思人”（庾肩吾《和徐主簿望月诗》）。

         

再说“可怜”——

正如“东家有贤女……可怜体无比”（《孔雀东南飞》），也如“可怜九月初三夜”（白居易《暮江吟》），那楼上徘徊的月亮，那月亮之下的的女子，既惹人怜爱，又让人心生悲悯。

         

先看“妆镜台”——

所谓“女为悦己者容”，想那游子在时，这小小的妆镜台上曾经有过多少故事，曾经多少回映照出自己美丽的容颜，还有那游子欢喜的面庞。

如今爱人去远，闺中的思妇还有心思梳妆打扮吗——

这月光之下的“妆镜”，只能映照出自己憔悴的容颜，只能徒增无限的烦忧。

         

于是——

她便想要把这恼人的月光从这玉户帘中卷走，从那捣衣砧上拂走。

怎知那月光早已带着离愁深深地渗入思妇的心中，又如何是这一“卷”一“拂”所能驱散的，这样徒劳无益地驱赶只能她的内心更加惆怅。

         

明月之下，高楼之上，

离人思妇，千般孤独，万种愁情。

正如曹植《七哀诗》所写——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

         

5

不是敏感细腻之人，难遇蚀骨的孤独；

不是温良柔软之人，不曾更多的爱过。

不曾孤独的爱过，便不会深切的理解相爱不能相守，相望不能相见的绝望。

没有经验过这样的绝望，便不会理解“愿逐月华流照君”的渴望和欲求。

         

此时，对于女子而言，分别之时的承诺和誓言，眼下华贵富丽的玉户珠帘，都无法给一颗孤独的心以慰安——

她愿丢掉所有的一切，只想追逐月光去往心爱之人的身旁。

         

那狠心的游子，于她而言——

也许并不只是爱情，还是尘世的知己，还有内心的温暖。

如此，你便理解了李白的《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

我寄愁心与明月， 随风直到夜郎西。

         

然而，即便科技飞速发展的今天，一种相思，两处哀愁的“悲剧”依然在人间上演。

因此，追逐月华流照郎君的愿望只能是无望的奢望——

那么，只能是“尺素在鱼肠，寸心凭雁足”。把自己的一片痴情付诸文字，万千思念托于鱼雁。

然而，鸿雁长飞，飞不出无边的月光；鱼龙水中跳跃，跃不出无边的江水。

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物，可以把我，把我的思念带至他的身旁。

         

既不能长逝入君怀。

又不能心意与君知。

那孤独与绝望，与一条你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终未有发出的微信，何曾有过不同。

         

6

时光流转，转眼春已半。

夜深有梦，闲潭又落花。

         

这里的闲潭值得特别留意——

说男子乘船离开，不如说一条大江把他引往远方。

一汪清潭，日日嬉戏流连的潭水把她困在了家乡。

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大江大海是属于男性的。琐屑的日常，身边的温暖，悠悠的潭水便足以留住女人。

         

再来看那“落花”的意象——

表面是指春日过半，实际是写思妇如花的青春，娇艳的容颜，一如潭边的鲜花徒然地绽放，寂寞的美丽，随着一去未返的游子渐渐的凋零萎谢。

绮窗下似花的人儿，容颜一如堆积的落花，有谁堪摘，有谁堪怜。

         

在这容颜渐老的时光里，随着江水的流逝——

眼看一个春天又要流尽，而月亮西斜，海雾沉沉，又一个夜晚在无眠的寂寞中悄然流逝。

从碣石到潇湘，从天南到海北：

道路艰险漫长，谁人他乡淹留，谁人乘月来归——

         

那些孤独的思念，那些悠悠的离情。

只有这无眠之月，只有这江边之树。

容或知晓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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