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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街的一方锅块店内最近摆出了一个卤鸭摊，鸭骨铮铮见老，卤汁馥郁甜口，摊主光头，手脚麻利。
前次早餐尝鲜斩了半只，搭一碗碱水面和一枚手机交错吃完，后来去的时候跟我说当时看我慢条斯理吃完，和老板娘相互惊诧论，说这厮能造，我笑说你的鸭子甜口容易贪多，那天贫道扛住一整天不饿呢！ 今儿去问四开可卖？笑而摇头，不一会儿面端上来，却从旁边塞过来一小碗卤鸭说：“原本是给客试吃的”，装样起身付款，被拦截坐回。五六片卤鸭一碗碱水面，零星酱瓜小菜点口，身心通泰。吃完给摊主发烟一支，一起门口吸。我说这肉也好酒也好，做得鲜甜入口就容易吃撑，摊主眼神一亮讲：酒我也是吃的！
想来也是一员好汉，下次找老弼同去，到时候三枚光头说春秋，枪棒棍法李莫愁，看到底是天罡还是地煞，总归尽染江湖烟火气，想来也是极好的。
过去讲究点的饭馆由门口撩竿、店内跑堂、后厨颠勺、再由和气掌柜串联成一个完整而立体的服务系统，让食客称心如意继而回头生意。现在很罕见了，一家店但凡有些拿手菜，食客接踵而至，堂倌就带点儿傲娇，像国营员工。 但一方小吃店将这种优良传统保留了下来，并且集中体现在老板娘身上。当她温婉地笑迎每一位食客，并不在意他们身上带着工地的尘土或者办公室的乏味，总是像个老朋友一样说今天打算吃什么，细声细语，着实是有些府城雍容气息的。那次我点了一碗碱水面，她唇红齿白地轻声一问：呀！你一碗碱水面就有吃啦？他们都要再加个锅块的呀！ 上次讲过，在泉州吃早餐，也是街角小店吃米线糊，女店主举止优雅，慢条斯理。这种优秀品质传染给了她的先生，一个总是戴着厨师帽的厨子，有天中午我过了饭点去吃，他紧紧抓住我胳膊严肃地说：怎么这么晚吃饭！身体还要不要啦！ 然后我就在努力回忆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新鲜的锅块，确实好吃。大凡本土小吃都得加上一个典故，锅块最生猛的典故之一来自于戚继光的头盔，说打仗的时候临时找不到锅，就拿头盔煎东西吃，不可考。马未都说历史没有真相，虽然如此，我还是希望戚将军头油少一点。这样说史学家们可能要揭竿而起，谴责我胡诌，但这又有什么要紧呢？一枚刚出锅的锅块，闪耀着食物的活力来到你面前，一口咬下去，让嘴巴里绽放光芒就可以了，要那些说不清的掌故做什么。 锅块很多油……现代社会油腻的养生中产阶级们一看到重油猛火就唯恐避之不及，但中国人吃饱饭的经验其实不超过五十年。过去几千年来，吃饱穿暖油水丰盛是普通民众的理想之一，大江南北至今留存的打招呼基调“吃了吗？”就是佐证之一。周天子置八珍，据说之一还有个猪网油裹五花肉糜再入油锅炸……正如临海城很多食物风格偏北方一样，锅块似乎不太江南，重油猛火，大肉面饼，掀开锅盖洒葱花的时候，宛如西北汉子铜琵琶唱大江东去，豪放得很难融洽江南的消沉。这和另一样名小吃麦虾如出一辙，制作者托钵倾斜，菜刀在手一刀一刀把面粉片进滚锅，柔弱的面粉与粗犷的牛肉在锅中相遇缠绵，最终华彩交融成就了一海碗面疙瘩汤，仿佛不甘心佐上几粒鲜虾，几片蒲瓜，几叶葱花，挣扎着证明是江南美食。也是因为重油猛火，吃了扎实，店里常常来一群灰尘扑扑的工友，大多是迷彩服，杏黄色的安全帽，一碗碱水面加两个锅块，二十块不到，化为臂膀间的力气，扎扎实实应对生活的辛劳。
据说临海最好吃的锅块在城西石鼓桥头，城里开车要二十分钟，我没福去吃过，有些高级吃货确实会驱车前去，在每一个忙碌的清晨。余下略有名的是湖畔小吃，这家东湖旁边的早餐店有些国营副食品店的守旧和地道，主要特点是不久以前还保持着古老的方式：你到柜台向一个供销科长一样的油腻中年男子报出预算，付钱后他发给你几张老旧竹片，上头写着五元、十元，类似粮票，后来改成圆形塑料片。你再拿着这些去灶台上换锅块油条豆浆，恍惚八十年代——过去国营商店还有一个传递信息方式非常好看，半空中有铁丝链接柜台和操作间，食客付完钱，营业员开好票后用夹子夹住，滋溜一声顺着铁丝滑向操作间，轻盈得像蜂鸟掠过，那边准确接住，拿下来看一眼，大声吆喝着锅块两个，馄饨豆浆各一碗~~如果你点了很多，这种形式会让你在人群中得到注目，人们可能猜测搞不好你是个万元户，这样你就相当享受。但现在哪个饮食店要是也来这么一招，搞不好也是个怀旧的噱头。
一方锅块店还开在花街的时候，有天使领我吃过。开店守店不太容易，但就是再不容易，饮食店还是街面上最多的店铺，我想多少年后也会如此，哪怕AI觉醒，当他们翻遍人类历史，发现吃吃喝喝始终以强悍的动力推动社会进步，会不会也拿起一枚锅块塞进仿生嘴唇，试图感受有机生物体千年不变的快活，我不晓得。但一方小吃这枚锅块刚出锅的时候，无论你正在消沉或者早起的混沌，都会焕然一新。美好的早餐隶属于唤醒，将黑夜的茧溶解掉，辅佐自己应对生活的辛劳。那天早上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慢条斯理吃一顿早餐的时候，无端端就想起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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