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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读金瓶147】《金瓶梅》第32回“版画+回评”欣赏(32-3)

 肃苑扫痕 2023-10-23 发布于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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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金瓶故事,品古今世情。我是扫痕。《金瓶梅》第三十二回的内容讲完了,咱们先来回顾一下本回回目。

词话本回目:李桂姐拜娘认女 应伯爵打浑趋时
崇祯本回目:李桂姐趋炎认女 潘金莲怀妒惊儿

在这一回,随着西门府所承载的权势地位加强,其内外矛盾与斗争开始变得强烈了起来。府外的矛盾与斗争暂且不谈,我们先说府内情况。在30回之前,西门府里的矛盾与斗争虽然看起来比较激烈,但其实无论从斗争的广度还是斗争的复杂性来说,都是窄化浅薄的;三十回之后,府内人员,上到月娘、金莲,下到小玉、平安,所有的人,一个不落,都参与到了这场大宅斗里来。可能说宅斗有人会觉得小家子气,这事不是这样理解的,宅斗宅斗,关键在“斗”不在“宅”。斗争哲学在我们这片土地上那可是深入骨髓、埋入基因的,为啥呢?因为资源稀缺,产出有限,上位者又不能放弃享受,外部吸血有限,根本不够这片土地上的人都过好日子。总而言之一句话:有充足的增量才能里外新旧一起吃,只有存量没有增量当然内斗外斗大乱斗。古代有宅斗、门斗、宫斗,现在同样有公司斗、家族斗、国家斗,当蛋糕在做大时,人人讲的是奋斗;当蛋糕缩小时,内卷和躺平就被提了出来。不管这些词语变化几重,归根结底还是在于这个“斗”字,斗的背后不是说为了斗而斗,最终要趋向一种平衡。在看似平静的湖面底下,大大小小的激流一直都存在。

总之,不管你的眼睛看到的是《金瓶梅》的淫,还是《红楼梦》的情,都不要忘记淫和情的背后还有个“财”,这“财”和“斗”的关系就像是一对孪生兄弟,难舍难分。好作者可以做到一笔写两面,甚至更多面,我们作为读者千万不能一叶障目,不能抱着你看到的那条线否认其他线的存在。

关于认识世界,我们有个著名的“山水三境界”。三境界也就是三条线。这三境界我估计大家都听过,不过我猜认真思考过的应该不多。

第一重境界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这是用眼睛见到的世界,大多数情况下就是真实的世界,山就是山,水就是水,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对人类社会来说,这是最基础的认知,但同时也是比较低的认知,这对应的是“人法则”,或者叫“生存法则”。生存法则下的人类社会是非常残酷且直白的,不明白的就去看看动物世界,这是最基础的法则也是最基础的社会,任何一个人,无论你处在塔尖还是塔底,都不应该忘记这一法则。

第二重境界是“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这是用脑见到的世界,对应的是“地人法则”,或者叫“统治法则”,在这一法则下,山不单只是山,还是青山;水也不单是水,还是绿水。青山可退林还耕,也可退耕还林;水可禁渔休捕,也可开渔放捕。男人是打工仔也可以是大老板;女人是打工仔也可以是大老板。男女的区别不再只是男女的区别,还有打工仔与大老板的区别。谁要是看不清这个法则下的世界,在社会上行走可是要吃大亏的——有机会你抓不住,有灾难你躲不开。

第三重境界是“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这是用心见到的世界,对应的是“天地人法则”,或者叫“阶层法则”,兜兜转转好像又回到了原点,但其实内中的境界与认知由于经过了中间的“见山不是山”的锻造,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我拿《金瓶梅》这本书来举例子,假如你觉得作者写这本书是为了阐述一些道理,那他已经从每一回的开篇诗词与正文里夹杂的那些名言警句中告知给你了,可是,你吸收不了,于是他就用人物与故事给你用纪录片的形式演绎出来,让你自己沉浸其中,再起感悟,到最后你感悟到的用语言表达出来就是他一开始明白告诉你的道理。中间的过程是一定不能缺失的,因为理想可以让手抓着头发让自己离地,现实只会让你的脚紧紧地抓在土地上。

许多人分不清一个人的认知是高是低,若单论观点,其实是看不出高低的。有些人说出来的观点也许是深刻的,但假如你不知道他有没有经过第二重境界的锻造,你根本分不清他的观点是基于第一重境界还是第三重境界而言。而且,表达观点有时还需要考虑接收者的情况,你对一个“见山是山”的人表达“见山只是山”的观点,他只会觉得你在说废话,“这些老子也知道”;你得对他表达“见山不是山”的观点,这样他才会觉得“真牛逼,原来还有这层道道”。但是呢,你又不能停留在这一层面,还是要把“见山只是山”的东西提出来。所以呢,解读经典作品,最好不要摽着一根绳使劲,要不很容易没劲。

好了,啰嗦一箩筐,接下来咱们来看看本回的两张版画。

第一张图画的是李桂姐拜认月娘为干娘的场景,我们注意画上的这些元素,首先认亲地点画的是一个卷棚,桌子上摆着两盒礼物,桌子底下有一瓶酒,李桂姐手捧着一双鞋跪在地上,地上还铺了垫子,太细致了。吴月娘接受了桂姐的礼物,月娘背后画了四个女人,其中有个脸大的应该就是二房李娇儿,其他三个是谁不重要了。注意,桌子旁还站着一个男人,这个人把食盒揭开了盖,这是西门庆哈。

第二张图画的是潘金莲抱着官哥找李瓶儿的场景,金莲把官哥高高举起,没想到月娘没在屋里,而是在屋外廊下看着家人媳妇添换菜碟儿,由此引起了月娘的警觉怀疑。屋里还画了两个人,那是李瓶儿与玉箫,俩人正在拣酥油蚫螺儿。后面的情节大家就都知道了,月娘赶紧把瓶儿叫出来,回头瓶儿把奶妈说了一顿。当晚,官哥病了。

《清宫珍宝皕美图》两幅

最后,我们来看看两位老朋友的回评。

张竹坡回评:

此回上半幅之妙,妙在先令桂姐、银儿家去,将诸妓一影,后用桂姐先来,银姐、爱香、金钏三人后来。三人先出去,桂姐独后出来。一路情节,遂花团锦簇之妙。夫必又写四妓何哉?盖于西门做官之后,其势利豪华,于别处描写更觉费手,看他算到,必不止于一遭开宴,开宴正所以热闹。而开宴之热闹,止用诸妓乐工一衬,便有寒谷生春、花添锦上之致。文字固有衬叠法也。

看他于前回席散,接后用伯爵二人要早来代东一过,下接手写一官席,下始插入认女正文,层次如画。官哥弥月,薛太监贺喜之搏浪鼓,却是后文瓶儿所睹而哭官哥之物。天下事吉凶倚伏本是如此,又不特文字穿插伏线之巧也。

李桂姐此回是正文,银姐三人是陪客。然三人内,银姐又为解衣一回之线,爱香又为爱月之因,而玉钏又为隔花之金钏作引。固知一百回皆一时成就,方能如针线之联络无缝也。

(注意最后一句话,我亦有同感。有些金学研究者说《金瓶梅》是集体创作,只要是真的好好看过此书,我想没人会觉得这本书是集体创作出来的作品。只有同一个作者全程操刀,才能做到如此联络有致。)

桂姐认女之意,大半为争风一节,怕西门今为提刑,或寻旧恨。再而作者于前既为之露出丁二官破绽,一冷开去,何必又收转来?不知西门好色,使能一窥其破绽而即奋然弃之,犹是豪杰,唯是亲眼见其败露而终须恋恋不舍,为其所迷,此所以为愚也。故桂姐、银儿、月儿,毕西门之生,未尝暂冷;而终西门之丧,杳然并去。西门在时,虽桂姐与王三官百丑皆露,而往来不绝;西门死后,无一是非,而诸妓作者亦绝口不提,即他妓亦另出名姓,非復此日之一班花柳也。可叹,可省!

必写月娘收桂姐为女儿,总之欲丑月娘。见他一味胡乱处家,不知礼义。虽下同妓女之母而不知耻,而以此母仪,仪型大姐,宜乎有后文之闹。总之,丑月娘更所以丑西门也。

爱香口中,即为爱月一抬身分,又为桂姐一照王三官,文字针线,逼真龙门。

百忙贺生子之时,即入怀嫉一事,见金莲于官哥之生以及其死,无一日甘心也。妇人可畏如此!

文龙回评:

言者本无心,听者错会意,此害犹浅;谓我自有定见也,至若爱其人其人无一非,恶其人其人无一是,此其害甚大,因其先有成见也。加之爱欲其生,恶欲其死,又复爱不知其恶,恶不知其美,家庭之间,尊长如此,卑幼无容身之地矣。官场之内,上宪如此,属下无出头之时矣。作者道其所道,原未尝向我道也。阅者但就时论事,就事论人,不存喜怒于其心,自有情理定其案,然后可以落笔。

(我个人觉得,文龙的理论水平要高于张竹坡,我说的不是文学上的理论水平,而是为人处世的理论水平。

这里文龙说的蛮好,他说:作者道其所道,原未尝向我道也。这就像你看天上的一朵云彩,你觉得这朵云看起来像只狗的形状,别人也许觉得像猫,也有人觉得像牛。经典作品包罗万象,无限接近于道,道的特点是: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阅众甫。

即如此回,李桂儿之认干娘,本为势利起见,伊母女先已说明,后又被应花子叫破,原无甚大讲究也。西门家中,月娘正主,自然是拜月娘作干娘,不知何以为一流?又何以为同类?西门不以为非,月娘之欢喜,亦不过好人奉承耳,何以视为可愚,吹毛求疵一至于此乎?倒是李桂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为诸妓当面叫破,而以月娘不解煞住。此正是作者曲笔,不为指出,反又责备月娘,不宜认女,何恶月娘之深也。

(看过本回文本评点的读者会明白这里文龙说的是谁,张竹坡有时候像个疯狗一样,我虽然也很欣赏他的一些观点,但这不妨碍我常常觉得他像疯狗。不过张竹坡批评月娘的点有时候又优于秋水堂,毕竟秋水堂还会从情的角度评判月娘,张竹坡却是从礼的角度去评判月娘,这又牵涉到古代与现代的价值观区别了,这点张竹坡沾了清朝人身份的光,秋水堂是现代人,免不了要拿现代的环境去套古代的环境。

说别人也是说自己,别人有的毛病,我几乎也都有。)

想当时陋习,此等干亲,不足为怪,且以为荣,故应伯爵又教银儿拜认六娘也。亦以瓶儿得宠,多财而又生子也。然则又是一流同类乎?果如此,金莲竟出乎其类矣。(哈哈,这逻辑没毛病。按照张竹坡的评判逻辑,潘金莲反而在道德上高人一等了。)颠倒一至于斯,尚可与论人论事乎?无他,有成见而无定见,存爱恶而刊酌情理也。

若金莲者,与妓同类,尚是尊称。其妒心之毒,不杀官哥不快,不杀瓶儿亦不快也。官哥之惊,作者明指为金莲,李氏之不言,而曰“惧事”,吴氏之不说,而曰“恶极”,何所见而云然,谓非有爱恶之成见者乎?

(同感+1。官哥受惊发病,作为亲娘的李瓶儿和作为嫡母的吴月娘都没有对西门庆道出实情,李瓶儿和吴月娘谁更应该受指责大家心中可以有自己的判断,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能判定瓶儿为“惧事”却判定月娘为“恶极”吧。我说张竹坡是疯狗,没冤枉他吧。

静心思之,问个问题,为何身为大老婆的吴月娘和刚生了儿子正得宠的李瓶儿都不敢状告潘金莲呢?又不是诬陷她,只是说出实情来而已,为何连实话也不敢向西门庆表明呢?大家可以想想病根在谁身上?是潘金莲三头六臂可以拿刀砍人吗?是潘金莲有七十二变化法力高强吗?

笑笑生写的太实在了,不玩里格楞,不设障眼法,只要不傻不nie,你一定知道为什么。)

此一回总而言之:上写趋炎,为世人之常情;下写怀嫉,实妇人之大(tè,邪恶;罪恶;恶念)。就人论人,就事论事,月娘、娇儿、玉楼得好丈夫,尚是安分之妇,瓶儿亦可为善之人,独有金莲,可杀而不可留。

(金莲实惨,搞到最后,几乎没人再站在她的一边。人们也许会同情她、可怜她,对她的一些选择也适当表示理解,却不会有人原谅她。

这让我想起了《三体》里的叶文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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