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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先锋小说作家介绍:莫言——文字的癫狂

 置身于宁静 2023-11-06 发布于浙江
中国先锋小说作家介绍:莫言——文字的癫狂

与马原相比,莫言的成就是多方面的,他的小说形成个人化的神话世界语象世界,并由于其感觉方式的独特而对现代汉语进行扭曲和违反,形成一种独特的个人文体。这种文体富于主观性和感觉性,在一定意义上是对小说的一种尝试。这在他的中篇小说中表现的尤为明显,如《筑路》、《白狗秋千架》、《爆炸》、《球状闪电》等小说中。

在艺术上,莫言特别擅长感觉描写。传统小说总是从主题出发设置人物与情节,感觉描写仅仅是一个辅助成分,而莫言则把感觉描写放到最突出位置。他总是丢开故事与人物的叙述,抓住一切机会切入感觉描写,把读者直接领进各种“场景”中,去分辨暮色中飘逸在大片黄麻地上的淡紫色的雾气,倾听“高粱的茎叶在雾中滋滋乱叫,雾中缓慢地流淌着在这块低洼平原上穿行的墨水河明亮的喧哗”,陶醉于“从路两边高粱地里飘来的幽淡的薄荷气息和成熟高粱苦涩微甘的气味”。

传统小说总是让读者通过主题、情节和人物去认识生活,莫言则让读者直接“进人现场”,让他们从一株红高粱、一簇野花,从一张忧郁的面孔上去感知生活,他力图用精美的感觉描写拼接出一幅生动活泼的乡村生活画卷。在传统现实主义作品中也有一些感觉描写,但这些感觉大多经过由粗到精、由朦胧到明晰的提炼,作家对生活的感觉也同理性认识融合在一起,很难留住生活的原色原味。

莫言小说提供的感觉更多来自他童年和少年时代的记忆,它是作家用童年的目光观察自然的结果,主体与对象之间很少有阻隔,对象外部的感性特征直接印入作家的心灵,在记忆的暗箱中留下了十分鲜明的印象。当然莫言小说中的感觉描写并不是对已往感觉记忆的一种单纯的唤醒,而是以这些感觉记忆为基础,在添加了艺术想象以后的审美创造,它们大都不是写实的,而是在主体的介入后出现了某种变形。

它们有的夸大了对象的某些特点:

“泪水密集起来,颜色变深,质量变大,沉甸甸像稠而透明的胶水”(《爆炸》);

有的使用了艺术通感,将不同感官的感觉嫁接在一起:“这声响初如圆球,紧接着便拉长变宽变淡,像一颗大慧星”(《爆炸》);

也有的对感觉作了变形描写:

“一轮巨大的水淋淋的鲜红月亮从村庄东边暮色苍茫的原野上升起来时,村子里弥漫的烟雾愈加厚重,并且似乎都染上了月光那种凄艳的红色”(《枯河》)。

莫言也有良好的语言感觉。这种语言感觉与他的艺术感觉互为表里:对生,活的艺术感觉构成了他表达的内里面,而较好的语言驾驭能力又使作者对生活的感觉得到更多的表现。语汇的丰富与语句的富有变化,是莫言小说语言的一个重要特点。他的小说以现代书面语为主,但也大量使用了口语、方言理语、文言词汇、城市流行语以及某些社会科学的专业术语。为了提高语言的表现力,他有时利用语境的整合作用变通地使用某些词汇,如“走到我面前时,它又瞥着我,用那双遥远的狗眼”

——《透明的红萝卜》

有时通过句子成分的换位构成一种超常搭配,如“小王八蛋油黑大门紧闭,几枝腊梅开得火旺,从墙头上鲜红欲滴地探出头来”。

——《红高粱家族》

有时改造成语,如“雨点大如铜钱,疏可跑马”。

——《秋千架》

的将文言句式与欧化句式、短句与长句杂糅在一起;有时又大量使用色彩词语来创造气氛,强化表达效果。作者写景状物,很少用干巴巴的粗线条作简笔勾勒,往往像后期印象派绘画那样用厚重的色彩来涂抹画面,他特别喜欢使用红色作为作品的主色调。那“洸洋如血海般的红高粱”,被乡亲们的鲜血染红了的大地与河水以及暮色中血红的夕阳,既构成故事的某种背景,又创造了一个热烈与充满躁动的整体氛围。

△仅仅用“感觉化”来概括莫言的小说显然是很片面、很狭隘的,莫言是当今中国小说家中最具自我个性、最不受任何成规约束,最天马行空,无所依傍的作家。他不但博采中外小说之长,而且独创了许多小说叙述技巧(P405)。“感觉化”只是我们述介莫言的一个切入点,这是因为莫言的许多小说,特别是他的农村小说中普遍地运用了“感觉化”的叙述方法,即把叙述内化为作品中人物的感觉和体验,不但使读者产生亲临其境的感觉,而且给读者带来感同身受的体验效果。这种感觉化的叙述方式,极大地增强了莫言小说的艺术感染力和冲击力,使读者受到强烈的心灵震撼。

1985年以前莫言还是沿用传统叙事方法写作的。1985年伊始,莫言突然一改传统写实叙事,几乎完全出于虚构,写了一篇朦胧、空灵,带点儿神秘,让人一下捉摸不透,又有着奇特迷人魅力的《透明的红萝卜》。结果竟一举轰动,整个文坛一时出现了人人争说“红萝卜”的盛况。《透明的红萝卜》之所以成功,凭借的正是它构思的奇特,感觉化、体验化的叙事手法和整体艺术氛围上那种童话般美丽空灵的意境,以及由此而造成的欲淡更浓的悲剧效果。一句话,人们从这部作品中发现了在以往作品中未曾发现过的美。

写“文革”中的农村生活,却不落“伤痕文学”的窠臼,一反传统的写实手法,避开正面具体铺写痛苦年代的灾难和不幸,只借生活中一个真实而美丽的梦生发、想象开去,在一个根本不允许美自由生存的现实背景上,充分运用艺术中的模糊、象征、神秘,放笔渲染了人在梦境和幻觉中对美好生活的本能追求以及美梦在严酷现实中的破灭。这是一出多么让人心灵震颤的生活悲剧啊!这篇虚构性极强的作品,通过把一组组朦胧而具象征色彩的意象加以夸张、变形的强化处理,再加上作家用具有强烈感觉意识并伴随情感体验的叙说,它对读者心灵产生的艺术轰击力量,远远超出了有些真诚摹写现实生活的作品。

“红萝卜”之后,莫言又写了《球状闪电》、《枯河》、《爆炸》、《金发婴儿》等一批乡村小说。在《枯河》、《爆炸》等作品中,都大量采用了“新感觉派”的写法,即把叙述内化为作品中人物的感觉和体验,从而造成强烈的艺术冲击效果。如《爆炸》,写叙述者“我”回老家劝说计划外怀第二胎的妻子做人工流产,首先就遭到父亲的激烈反对。小说一开头用了将近一千字,专写对父亲打“我”的那记耳光的感觉和体验。

再如《枯河》,写从树上摔下来自己没事却砸死了村支书宝贝女儿闯了大祸的小虎被穿着翻毛皮鞋的支书踢得在地上打滚时的感觉:“他看到两条粗壮的腿在移动,两只磨得发了光的翻毛皮鞋直对着他的胸口来了,接着他听到自己肚子里有只青蛙叫了一声,身体又一次轻盈地飞了起来,一股甜腥的液体涌到喉咙。他只哭了一声,马上就想到了大街上的尘土中拖着肠子行进的黄色小狗。……。翻毛皮鞋不断地使他翻斤斗。他恍然觉得自己的肠子也像那条小狗一样拖出来了,肠子上沾满了金黄色的泥土。”这种感觉化的叙述和描写,极大地提高了小说的艺术感染力和冲击力。

△但是,只看到莫言小说的现代叙述特征,并不算真正读懂了莫言。莫言在中国文学史上的真正意义,在于他把西方重表现的现代艺术与我国重再现的传统写实艺术结合起来,用最现代的叙述手法表现最中国化、最民族化的生活,从而产生出一种从外感到内觉都更符合中国读者口味、更经得起咀嚼的艺术品味——中国化的现代派小说。这才是莫言小说最主要的审美特征和美学意义。

莫言的小说,不管在外形上、叙述手法上作出多少变化,其内核,其实质都是为了反映世世代代生息繁衍在这片神奇土地上的人民,和他对童年生活、故乡的土地及父老乡亲们的那种既充满复杂矛盾又终生难以忘怀的深厚情义。在他的作品中,有着对中国北方农村生活的几乎不加任何过滤的最纯粹、最自然、最坦率、最真实的描绘,所有作品都氤氲荡漾着一股醇厚的地方气息和浓郁的民族情调。

像前而提及的《爆炸》,从外观上看,非常现代:一个耳光写了近千字,全部是心灵感觉映像的描绘,其间还穿插着逻辑与非逻辑的联想和某此象征、荒诞、魔幻的成分,通篇结构则是随意识流动而来的时空变幻;但骨子维却渗透着极为精彩深刻的写实笔触:无论是烈日下打麦场上农家的劳作生活,枯河道沙泥地戏场上“我”偷看身材雄武、腚盘宽广的未婚妻的情景,未婚妻背“我”过河到公社登记拉“我”强按指印的喜剧性场面,还是现在“我”硬拽着她去公社卫生院做人工流产,她赖在地上不走,结果仅仅因为“我”叫了一声“玉兰”,她就被感动得软化而顺从的描写,都是那样的生动、逼真。

这里已经不是一般地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而是写出了中国农村现代生活中仍然弥漫交织着的古老民族文化意识和传统的婚姻生育文化观念。即使像《透明的红萝卜》这样朦胧空灵、《球状闪电》这样怪诞变形的小说,也不乏对特定历史环境中中国农村生活真实写照的精彩之笔。可以这样说,莫言的某些具有现代风采的作品中所渗透和积淀着的既有悠久历史渊源又纯然中国血统的民族文化意识,丝毫不亚于某些被奉为正宗“寻根”文学的作品,而这恰恰又是某此单纯注重横向借鉴的先锋派小说家们所忽视而不具备的。

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莫言虽然写了大量乡村小说,但并不是一个一般意义上的乡土小说家,莫言既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乡土小说”,甚至也不同于乡村文化寻根小说。传统意义上的乡土小说所关注的,往往只是与都市或其他生活领域相对的农村生活内容以及风俗习尚等外在文化形态的东西;乡土“寻根小说”虽然看到了文化对乡村生活的影响和制约,但往往仅从一种简单的文化冲突模式出发,停留在对某种文化的认同或批判上。而莫言的乡土小说则超越了这一切,他通过对自己故乡“高密东北乡”一般生活状况和生活方式的描写,传达的是某种普遍性的人性内容和人类生存状况,将一般的乡情描写转化为对人的“生存”的领悟和发现,这就使莫言的作品超越了一般“乡土小说”的狭隘和局限,而达到了人本哲学和生命哲学的高度。

借用鲁迅先生评画家陶元庆的一句话:“他以新的形,尤其是新的色来写出他自己的世界,而其中仍有中国向来的魂灵。”我以为,用这话来评价莫言的小说也是很恰当的。

除了上面介绍的农村小说外,莫言还有一部震惊整个中国文坛的中篇小说《红高粱》。这里要说的是,自《红蝗》、《天堂蒜蔓之歌》之后,直到《丰乳肥臀》(皆属农村小说),莫言太过于放纵、迷狂、非理性,艺术上失去了节制,违背和破坏了艺术的辩证法,故直至20世纪末并没有写出超越《红高粱》的更好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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