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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念我的爷爷 文/康搏洋 我的爷爷已经离开一年零三个月了。爷爷在世，世间尽是温暖，爷爷不在，似乎将那一份温暖也带得零零碎碎了。再也没有如此疼爱我的人了。 离世后我才知道，爷爷在五年前便患了癌，不过一直被母亲蒙在鼓里。爷爷的身体向来健壮，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至少年轻十岁。爷爷在四十岁时学会了做饭，此后的三十余年，承包了家中的一日三餐。我们兄妹几个，皆是吃爷爷的饭长大的。后来，爷爷住进病房，我代替他扎根厨房，才意识到做饭有多么不易。 由于临近寒假，各学科组织考试，我只能抽空回家看望。每每回家，爷爷的模样都在悄然变化。 第一次从医院接回爷爷时，正值深冬。他坐着轮椅，被一大群人簇拥着推进家门，羽绒服松垮地裹在身上。我几乎不敢认他。爷爷的头发所剩无几，露出灰白的头皮。他看着两岁的小妹，眼眶泛红，凹陷的脸上漾起笑容，皮肉不规则地拧在一起，露出稀疏的牙齿。他做出拥抱状，小妹只是碰了碰他的手指，紧接着害怕地躲在母亲身后。 爷爷睡着的时候，我总在旁边忍不住落泪。我看着他干瘪的嘴唇，就好像他已经走了似的。他轻飘飘地躺在床上，瘦成一具蜷缩的骨架。我后悔在爷爷病重时，没有陪在左右，原是因为我的胆怯。初次去病房看望时，我几乎哭干了半个身子，爷爷反倒握住我的手，说，你放心，医院的技术很好，很快我就能回家了。我哭得更加凶猛。此后再也没有勇气踏入病房。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爷爷的左半边身子动弹不得，硬得像块石头。医生说，治好以后可能是个偏瘫。那天我哭了很久，夜晚噩梦连连。直到一次深夜，哥哥在群里发了爷爷活动身体的视频。起初只是左手试探性地颤动，紧接着左腿微微抬起。哥哥说，我看到爷爷的眼里有光。点开视频的时候，我哭了。母亲搂着我，我低声抽泣。 母亲努力隐瞒爷爷患癌的事实。然而，爷爷很快被转移到了肿瘤科，探望的人皆已知晓。奶奶由于腿脚不便，从未去过医院，因此被蒙在鼓里。 半年多的治疗期间，家庭氛围死气沉沉，似乎连空气也失了流动。熬到寒假结束，我逃也似的回到学校。我曾哭着和母亲解释，因为我害怕照顾爷爷。我曾无数次目睹死亡擦肩而过，神经几度崩溃。直到回到学校，我才得以喘息。 在校时，母亲常常与我视频。接通后，画面里是爷爷的脸。他总是红着脸。我说，爷爷，你的脸怎么这么红？爷爷嘿嘿一笑，说，因为我着急见你。当时我不懂，只觉得爷爷说话很可爱。后来我才明白，因为术后伤口感染，爷爷经常发低烧，整个人萎靡不振。我们的聊天大概只能维持三分钟，之后他便会催促母亲挂掉电话。爷爷生病后，他总是乱发脾气，会因为不想吃母亲递给他的香蕉而吵闹。爷爷便血，医生叮嘱过必须多吃水果。母亲会等爷爷发完脾气后，继续把香蕉塞进手里，盯着他全部吃完。 疾病不仅夺走了爷爷的健康，还有大半的记忆。他有时会忘记对方的名字，却始终挂念着奶奶。奶奶的腿脚不便，只能隔着屏幕探望。奶奶说，结婚五十周年的纪念日还没有来得及过。爷爷笑着说，等我好了，给你补上。一次，奶奶误拨了与爷爷的视频通话。第二天哥哥从医院回来，趴在奶奶耳朵边上说，你挂了视频之后，爷爷和我说，你奶奶肯定是想我了，我也想你奶奶了。奶奶耳背，哥哥又重复了一遍，她才听清楚。她笑着说爷爷不正经，眼里闪着泪光。 临终的前一天，正值暑假，我从学校回了家。奶奶看到我直呼，怎么瘦了这么多？爷爷躺在旁边的沙发上，抬眼看向我，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不敢再减了。我笑着应道，知道了。 他的声音很轻，字和字之间含糊粘连，不经意地打断了我和奶奶的对话。他说话的神态、语气、正在做什么、身体朝向哪个方向、眼睛看向哪里，我记得一清二楚。这个场景常在梦里重现，令我夜不能寐。 七月十四日晚，七点三十五分。在我带着小妹从院子里玩回来、母亲刚刚换下外穿的衣服、热乎乎的晚饭新鲜出锅时，爷爷走了。他走得仓促，我在房间里，突然听到客厅一片混乱，哥哥高喊道，快叫救护车！我冲出房间，爷爷摊在沙发上，舅舅发狠似的按压他的胸口，做人工呼吸。母亲抖得厉害，几次拿错了衣服，疯癫似的自语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我被母亲推进房间，直到爷爷被拉走，我才哆嗦着走进客厅。眼前狼狈不堪，地板满是污渍，奶奶哭着倒在沙发上，拐杖丢在一旁。 夜里十一点，我去了医院。爷爷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白布。爷爷真的死了吗？我想看看他，看看他的脸，摸摸他的头发。医生揭开白布。他的双眼紧闭，鼻子、嘴巴，也都没了动静。我想去握住他的手，医生盖回了白布。爷爷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吗？爷爷能听到四周的号哭声吗？爷爷最挂念的奶奶，哭得已然昏厥。爷爷这次是真的走了啊！ 一周年时，我们开车回到老家。过去光秃秃的山头，如今已是绿荫葱茏，连成一片长廊。我们拔掉坟头的杂草，换上新的贡品。音乐奏起，四周响起哭号。爷爷与我阴阳两隔，我在地上，他在地下。我与他此生不能再相见，他长久地活在我的梦里。我跪在地上，顿感头晕目眩，悲从中来，眼泪肆意而流，落在地上，融进泥里。 一生太短。下辈子要好好的，无病无痛，长命百岁。
作者简介： 康搏洋，女，1999年生，陕西西安人，现为西北大学创意写作专业硕士研究生。爱好写作，希望能够在这个纷繁多样的时代里用文字寻找自己的声音，用文字拥抱生活的每分每秒。 轻触品诗，点击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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