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对王蘧常先生的印象，一直停留在“章草第一人”；虽然也隐约知道他是学问大家，但由于其被书法家名声所淹，且我又不能欣赏“章草”，故对他就缺乏进一步的了解。最近翻阅《文献》第二十二辑，看到一篇《王蘧常自传》的文章（王先生口述，其门人潘咏召执笔），内容丰满，王先生经历厚实，颇有生动事例。上网检索，对王先生之简介重在学术成果，除化名投书沈曾植问难事外，似未见更多其他实例，因手痒而转述数则于下。 王蘧常，字瑗仲，号明两。其父取《史记》“孔子之所严事……于卫蘧伯玉”一语，因伯玉名瑗，常是辈行，行二，故字瑗仲；号则其本人取自《易经》。因为“蘧”字不通俗，往往搞错：有作王䆳常或王蘧（单名）者，也有作遽常或篪常的；日本桥川时雄所编的《中国文化界人名荟萃》竟把王蘧常、王瑗仲分为两人，更是大错。 年渐长，父兄欲王蘧常入杭州法政大学，其心不愿，不得已往试。作文题为“述志”，他借题发挥，极言不愿从宦海中讨生活，又备论其风波之险恶，陷人于不觉，人情变幻，尤所难堪；愿学孔子之教人与孟子之得天下英才为乐。今违愿而来试，则以父兄之命，如能玉成，幸甚幸甚。阅卷者大笑，以为从来试卷，无此奇文。王蘧常的哥哥与校长有旧，问其取否，则出卷示之，笑曰“余将成全令弟”。兄出意外，苦笑而已。 1919年秋，唐文治先生在无锡创办国学馆，招生名额24人，王蘧常报考后录取。求学期间，王曾作《观浙潮赋》，拾古人江海赋之辞采，以蛟螭鼋鳖喻军阀之内战，翻江倒海，民不聊生。唐文治先生书评于后曰：极挥霍离奇之能事，物无遁形，木玄虚、郭景纯（《海赋》作者木华、《江赋》作者郭璞）应避其出一头地。又曰写此题，不能再好矣。  学校师长之外，王蘧常曾从沈曾植先生受书学与文学，并问业于梁启超先生。沈寐叟曾植先生为王之外族叔祖父，入国学馆前之二年，王蘧常以病家居，乃集平时读书所不能解者二十余事，变其书体，托名阿龙，函问之。某日，王父访沈归，言有一自称兰成射策之年黄阿龙，效曲阜孔某以僻典百条试袁枚者，以质沈寐叟。沈谓其中唯一条曰“X然”者不可解，X或为“奝”之误，“奝然”为日本和尚，在宋朝，以郑君孝经注来献云云。王蘧常闻之喜极，检原文果然有“奝然未献之书”，原提问条中确实为误字，于是向往益殷。乃行初见礼，自此常荟疑请教。沈曾植先生对王蘧常说过：“凡治学，毋走常蹊，必须觅前人复绝之境而攀登之。如书法学行草、唐宋诸家，已为人摹滥；即学二王，亦少新意。不如学二王之所自出……章草。自明宋（克）祝（允明）以后，已成绝响，汝能兴灭继绝乎？”王先生说，他中年以后，专学章草。王蘧常之成现代“章草第一人”，当与沈曾植之教导有很大关系。 王蘧常先生自1924年开始教育工作，初至无锡中学，唐文治先生兼校长，其同年江老先生以病辞，唐先生请王继任。当时，学生年纪很多比王蘧常大，又班高气傲，王先生自度颇难为继。及上课，学生态多偃蹇，窃窃言雏发未燥，又言密如牛毛；盖讥笑王蘧常年少，唯备课笔记多。次日，王先生便不携片纸，仅凭强记讲述；徐步讲堂中，或前或后，一闻私语，即辍讲注视。此后学生多提问，并及课外，皆唐宋人文，都能一一解答。一日，有问太极为何物者，亦为简言之。他日又有三学生出一纸找王蘧常，皆古文奇字；王视之多出《汉书》，遂一一答之，或正其误。自是迄毕业无闲言。 王先生30岁任大夏大学国学系教授，初讲唐宋文选课，点名时座无虚席，讲未半，多早退者；再点名，则不足十四五矣。次日，知要再点名，遂无逃席者。王先生又提议，读文必须先明大意，次则段落，精炼处必须背诵，曰将面试。后忽得一匿名信，谓以教小学生之法对大学生，少年得志，竟摆出章太炎大师架子，是可忍，孰不可忍；限你速改，否则当以卫生丸奉敬。下画一枪弹头，末署“无畏英雄”。次日上课，王特朗诵之，闻者哄堂。王蘧常先生当时说道：“匿名即非无畏英雄；以纸上枪弹为武器，更非英雄。如不甘为小学生，尽可商谈，奈何出此下策？且我之提议，原出好意，何架子之可言，真英雄果如此不明事理耶？今所谓英雄或即在此堂中，如欲名符其实，则请挺身而出，使大家一识英雄丰采。”三呼而无应者。 文中说及，某年某大学聘书久不至，忽系主任以快示至曰：“事将不谐，某人以部长书至，必欲得一席，当局不能却。系中惟君无后台，拟以君席与之。今有一线望者，如得尤大力者推挽，或可无事。”
王先生自思与官场无往来，何以得奥援？至子夜，犹不能寐。忽斜月照壁，见蔡元培先生所书小联，自语曰：“蔡年丈固世称之元老也，其能援手乎？”次日往谒，陈其事，蔡当面作书与校长：“年侄王某某经师人师，国之珍也。想贵校必能重视之。暑盛，不一一。”
并立即遣人送去。不三日，聘书即下；数日，又加聘王蘧常为导师。自此，并谣诼亦无之矣。（此则似已见过） 王蘧常先生治史与子学，文与诗，书法；著述颇多，各方面都有相当造诣。兹不赘述。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