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姐大年初二来，初八下午返程时母亲说：不送你了，年纪大了！ 一到逢年过节的时候，对于很多远嫁的人来说，都是比较煎熬了，回不回娘家，什么时候回娘家都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当初远嫁的时候说着现在交通发达，回家也方便，但真正结婚了才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往往很多人，第一年是新年，第二年有了孩子，第三年说孩子还小，第四年，又说家里冷怕孩子受不了，总之，拖着拖着，就拖了好多年。  等有空闲，等有了钱，等大家都有时间，可等着等着，家里的人也就渐渐老去了。说起来，现在远嫁的姑娘还好一点，毕竟互联网发达，交通便利，往前数几十年，那个时候远嫁的姑娘才是最难的，我三姐就是这样，如今也是五十岁的人了，回娘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前几年三姐夫和我父亲前后去世，三姐更是崩溃了。这一年她过了大年初二才从外地赶回家，一直到初八下午才回去，只是这次回去，母亲也没有再送三姐。  1. 父亲已经去世三年了，母亲独自在家生活三年，往日里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只是一旦到逢年过节的时候，看见邻居家儿女成群，看着邻居家门口都是孩子，母亲总是羡慕，总是一个人看着人家热闹。 我们几个孩子也不是没有邀请过母亲到家里住，可母亲总是有理由不来，当然，更多的是说她要在家生活，要帮忙我们看家，帮助我们维持在村里的人情世故，母亲总是说，别小看了这些事情，可在村里也就这些事情了，谁家结婚谁家老人去世，如果你不露个面，今后你若是有其他的事情，人家也不会第一时间过来帮忙，这就是村里的人情世故。  我们兄弟姐妹5个人，都是有家有院的，忙起来也是一年到头不得空，也唯有大姐二姐他们两个，还算是得一点空，会经常去看看母亲，不过二姐家又有了孙子，她更是没有时间了，需要一直在家照顾孩子。大姐倒是轻松了不少，可家里的公公前几年也是得了大病，她终究是离不开身，也只是偶尔会在集镇上买东西，如果遇到我们村的人，就会多买一点，让那邻居帮忙带回家，她就不进家了。 但在众多的孩子中，母亲还是想念三姐。 三姐是远嫁，离家800多公里，现在即便是开车也需要很长时间，更何况是在前几十年呢。 从我有印象开始，三姐回家就不多，我和大哥结婚的时候她没有来，父亲去世的时候，她也没有来。  以前别说是手机，就是座机也没有那么普及，三姐又不认识字，但凡是邮寄信件，都是她在一边说，三姐夫在桌子上写信，每次三姐都是哽咽的说不下去。三姐夫读过书，稍微润色一下，就给我们邮寄过来。 山高路远，交通不是那么的方便，这信也是很久很久才能够到我们手里。 每次都是我读给父母听，父亲会一边抽着烟，一边眯着眼，看着天空。母亲呢，每次听到三姐来信，就会不停的弄着手里的针线，不停的弄着那个线球，毫无逻辑可言。 每当我读完之后，父亲的烟也已经吸了好几根，他总是弹一下烟灰，说着一些有的没的，母亲呢，总是说他不要瞎说话，只要闺女有一个家，比什么都好。  其实至于三姐为什么会远嫁，我到了现在都搞不清楚。800多公里，什么概念啊！而且三姐也不认字，怎么就嫁到那么远的地方？ 大姐也曾说过一嘴，说那个时候家里没东西吃，三姐跟着大姐出去打工，结果就被留下来了。 二姐说是因为父亲那个时候年轻，脾气暴躁，老是对我们这些小孩打骂，但三姐是个倔脾气，忍不了父亲的脾气，所以就想着嫁的远远地，逃离这个家庭。 不过是什么原因吧，或许是当时的无奈之举，也或许是当时的有意为之，只是这一出嫁，就是永远了。  2. 三姐不认识字，不敢出远门，三姐夫家是种地的，十几亩地，一忙起来，没日没夜的，再加上后来三姐生孩子，养育孩子，久而久之，就没怎么回过娘家。 她让三姐夫写信，给我们说说她在那里的生活如何，后来他们村有个人安装了座机，就在信里说了这个事情，还写了座 机 号，那一次母亲很兴奋，找了我们村的另一个座 机，给她打过去。 母亲，父亲，我，大哥等等好几个人激动地不行，但也只是说说话，毕竟是在人家家里打电话，用的都是人家的东西。 慢慢的，日子好了一点，三姐也曾带着三姐夫和孩子来过我们家，但那个时候大多都是暑假，孩子们放假她才过来的，但我和大哥都不在家。  大姐二姐他们会过来看看，几个人团聚在一起，也算是热闹。 不过往往三姐住不了多久就要回去，家里十几亩地，尤其是夏天，施肥，浇水除草，哪一样都不能够耽误。 每次分别的时候，就是父亲骑着那个脚蹬的三轮车，把他们送到车站，母亲也想去，但那个三轮车太小，坐不了那么多人，每次母亲都是把三姐送到村口，一直站着看着三姐他们走，哭的总是站不起来。 而三姐呢，也是抱着孩子一直哭一直哭，说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兄弟姐妹，但是没办法啊，都已经有了家庭有了孩子，想要回来，是不大可能的了。 父亲跟三姐说，每次只要送走三姐，母亲就哭的好几天缓不过来劲，非要瘦几斤才能够熬过来，每天也吃不了几口饭。  三姐知道了，也就更加不敢来，可是，她能忍住，但母亲忍不住。 那个时候大哥的儿子鹏飞刚好是大二，那个暑假，我和大哥每个人都给了鹏飞1000块钱，让他带着母亲去看看三姐。 其实在此之前，母亲也曾来过三姐家几次，每次不是我送过去的就是大哥送过去的，也或者就是母亲自己过去的。 母亲总是说三姐不想她，如果真的是想念，就算不认识字也能够找到地方。 母亲就不认识字，但却能够找到地方。大不了就是问嘛，问一个人不行，就多问几个人，总能够问到地方的，一天走不到就按两天走，睡觉就睡在车站，饿了就吃点包子，只要想找，肯定能够找到。 不过这些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次鹏飞带着母亲去了三姐家，住了半个多月，这也算是我印象中，自从三姐结婚之后，他们俩见得最长时间的一次。  3. 往后好多年，又是没有见面。逢年过节，只要我在家，三姐就会打过来视 频，我们一起说说话，别的也就没什么。 而那一年，三姐夫去世了，去世不久后，我父亲也走了。 三姐想了所有办法去买票，就是买不到，后来就想到顺 风 车，可是一直等一直等，就是等不到，最后半夜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结果人家又觉得远，不乐意拉。 最后，三姐终究还是没有赶上父亲的葬礼。 我记得清楚，那次母亲是红着眼睛，一直强忍着泪水不哭。 从那之后，母亲身体逐渐不行了，出现了各种问题。 尤其是父亲过完三年之后，母亲的情况，更加严重。  三姐没有来过家里过年，这一年，却突然说，等过了大年初二，就会过来住上一段时间。 想来也是，姐夫走了，她的地也包出去了，两个孩子都有了自己的家，她确实没有什么事情绊住回家的路。 当母亲知道三姐要来的时候，嘴上一直说家里冷，而且那几天还要下雪，路上不安全，干嘛要回来呢？ 大哥就说母亲年纪大了，说难听一点，还能见几面呢？再说了，三姐这么多年没回家过过年，也该回来了。 三姐从上车之后，母亲那平淡的心就已经开始按耐不住了，不是让我给三姐打电话，就是让大哥给三姐打，还问吃饭了没有，带的东西多不多，在哪下车，要不要人去接。  问了很多很多。 大哥故意逗母亲“你不是不让人家来吗？现在咋又关心上了？” “我不让来她就不来吗？她来了我又不能赶她走，她不来我也不会去请她，爱来不来！” 母亲说的很坚决，一点不含糊。 一直到初二的深夜，快十点多了，大哥开车去接三姐了。 母亲就坐在被窝里“就她面子大，来了一趟还要人去接，万一路上出事了咋办？你说大过年的，来干嘛！” 母亲嘴上一万个不乐意三姐来，但却一百万个，期待她来。 三姐来了，冒着大雪过来的，穿的很厚很厚，一进屋，看到母亲坐在床上，她就直接跪下了“娘，过年了，我给你磕个头，你别起来了！” 她重重的磕了头，我和大哥连忙去拉，但三姐不让。她说这么多年没有在家过过年，是她这个女儿做的不对，没有尽孝，应该给母亲磕一个。 母亲也没有拉她，就是看着她，看了好久好久，然后问她，饿不饿，吃了没有。 4.
我们说好了，孩子，或是孩子的孩子，都不能要三姐的压岁钱，毕竟她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而且来这一次也不容易，她家里本来就紧张，不能再要她的压岁钱。 可是，劝不住。 三姐给每个孩子都准备了压岁钱，还劝每个孩子都要收下“这是我欠孩子们的，我必须给了，你们都不要拦我。” 母亲也高兴，就说这是应该的，就应该给压岁钱。 村里过了大年初二，就已经开始有人返程，那么大的一个村庄，现在也见不到几个人。 渐渐地，阳光开始好起来，三姐就陪着母亲，在村里转悠。 不过三姐还是想去看看我们的老宅子，她说经常做梦梦见老宅子，这次回来，也想去看看。 我们5个兄弟姐妹，都是在这个地方出生的。现在这个老宅子，没人收拾，已经很荒废了，以前这里住了好多户人家，现在他们都搬走了，有的还在外定居，我们这个老家，就显得更加荒凉。 三姐就坐在门前，跟母亲说着话。 这个时候，邻居李宏大娘过来了，看到了三姐，就连忙打招呼。但三姐已经认不出来这是谁了，直到母亲说，这是李宏的母亲，三姐才恍然大悟。 李宏是从外面抱回来的孩子，年龄和三姐差不多，最后是这个大娘收养的，我们两家离得近，关系也好，以前小时候不管是卖菜还是下地干活，我们几乎都是一起，我、三姐还有李宏我们三个，关系也是最好。 不过现在李宏大娘年纪大了，也胖了很多，走路比较喘，看到三姐后，也是兴奋的不行。 三姐这个时候就问李宏干嘛去了，还问怎么没有见大伯。 说到大伯，母亲就赶紧拉了一下三姐，示意她不要说。 等李宏大娘走了之后，母亲才慢慢的说“去年8月份，走了，李宏哭的站不起来，也病了，你不知道，不要问。” 母亲走着说着，这几年，太多邻居都走了，太多熟悉的人都走了，别说是三姐了，就是我，也忽然间发现，好多熟悉的人，不在了。难怪这个年没有年味了，其实是熟悉的人不在了，就觉得陌生了。 5. 春暖花开，春风拂柳，麦田里开始有小孩在放风筝。三姐就带着母亲在村口走走看看。 当然，与其说是三姐带母亲出来看看，倒不如说是母亲带着三姐，再认识认识这个村子。 这些年，村里发展的很快，有了广 场，修了路，还有鱼 塘。以前在村口的那个葡萄园，现在也变成了一片种藕的地方。很多邻居，都从三间瓦房盖成了楼房，三姐哪一家也都不认识，都得让母亲给介绍一遍。 这几天，母亲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很多。 可欢乐总是那么短暂，初八下午还是来了，三姐要回去过属于她的生活。 我们都没有提三姐什么时候走，母亲也没有问，但大家似乎也都知道，三姐住不了几天。 初八的这天下午，三姐还带着母亲去赶集，买了衣服鞋子帽子，还买了很多水果。走在路上的时候，三姐说起小时候，说这条路不知道走了多少次，寒冬腊月陪着父母去卖菜，那个时候都是土路，拉着驾车子一步两步的向前走，不想去啊，可是不去不行，父亲会生气。 母亲就在前面拉，三姐就在后面推，母亲总是哄着三姐，到集镇上就可以买烧饼吃。 如今这条路，修的很好，是水泥路，一侧就是小河，风景也算是很好看。三姐此刻就带着母亲，走在路上，以前都没有发现这小河也很好看。或许，时间久了，老家的所有东西，都很好看吧。 吃过晚饭，三姐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东西，开始返程。 母亲吃的不多，看着三姐在收拾行李，最后还是帮她塞了一点年货“我不送你了，反正路你也认识，我也年纪大了，走不动，你到家给我打个电话就行。” “好，娘，我到家了就给你打电话。” 这一次，母亲留在了家里，没有去送三姐。 可是，当车子发动的时候，母亲还是披着衣服，出现在了大门口，她拄着三姐新买的拐杖，披着三姐刚买的衣服，戴着三姐买的帽子，就那么依靠在大门口，看着车子慢慢的走，慢慢的消失不见。 母亲看不到车子之后，就转身回去了，嘴里嘀咕着“不让来非要来，来了没住几天又要走，别看这么大了，还是会气人！” 三姐呢，她何尝不想留在娘家呢，只是，已经结婚了，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也回不去了。 三姐说，来之前的那个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临走前的那个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这一走，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能够再见了。 远嫁，或许都是如此吧！相聚，总是需要很大的勇气和时间，离别，总是想要沉默，把悲伤隐藏。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