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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日暖，和风如漾。江南三月的好时节，先锋书店也在会稽山水之间迎来了一家新店的诞生——2024年3月23日，随着第二届鉴湖诗会的启幕，柯桥先锋鉴湖书店在绍兴柯桥鉴湖湖畔正式开业！ 这是一家名副其实的岛上书店，先锋以一片自来水厂的工业遗址改造为契机，在一座近万平的岛屿上营造出一片独具人文气息与工业纹理的园林景观。这也是一次大胆的汲取与呼唤，我们呼唤吴越大地上飘荡千年的诗意与浪漫，摸索近代中国生生不息的文化筋骨，以书店和建筑为探照，意欲为当下的人文精神寻得一份珍贵的在场证明。  先锋柯桥鉴湖书店俯瞰 摄影 | 赵炜 第一次看见诗歌的那刻 柯桥区隶属于浙江省绍兴市，它地处杭州湾南岸，依傍鉴湖水域和会稽山北麓，是一片在山水间生息的沃土。或许我们对“柯桥”这个名称并不太熟悉，可再往前追溯，便会知道“越州”、“会稽”、“山阴”都曾是它的古称，建国后，柯桥区曾在数十年间都称“绍兴县”。以称谓为甬道，那些独属于江南的盈盈诗意便瞬间扑面而来。 而名不虚传，绍兴柯桥不论是在地理方位，还是在人文区位上，都曾作为诗人士人们进退失据时转身一步，便得以望见的那片土地。譬如东晋永嘉之乱后，北方文人氏族仓皇南奔，想要寻一方清净山水安放身心苦闷，最终落脚，便在浙东地带。王羲之、王凝之、谢安、谢玄、许询、郗超、孙绰、支道林......那些我们所熟识的名士、文人、高僧都曾在此安居，如今会稽山中的佛寺兜率天宫便曾是名僧支道林的道场。  会稽山风光 那时的绍兴被称作会稽，永和九年，王羲之的兰亭集会在会稽山阴举办，“情随事迁、感慨系之”，在那个暮春的下午，诗人们在一湾溪流旁饮酒、写作，“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亲”、“万殊混一象，安复觉彭殇”，在中国东南方的地理世界中，这些屡遭战乱的心灵仿佛寻找到了一种难得的安慰，生死一瞬、彭殇妄作，在自我与世界的逼仄缝隙之中，诗歌便应运而生。  王羲之行书兰亭序卷（传唐褚遂良摹本） 图 | 故宫博物院 山水精神就这样渐渐走进诗人的世界，诗风的扭转也随之发生，他们将山水诗的形体从齐梁时代的迤逦繁琐中拔擢而出，“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谢灵运在会稽山脉之间出生，他半生仕途不畅，却在一次次山中的游历中看遍风景，原来在最挣扎的时候转身向后，就能看见诗歌之中，还有天地宽阔。 也正因如此蓬勃诚挚的文学创作，汉学家陈寅恪就曾断论，六朝的政治中心在建康，即如今的南京，而文化中心却在会稽，即今日的绍兴。  柯桥鉴湖风景 图 | 柯桥先锋鉴湖书店店员 这诗意的精神余波荡漾，竟在数百年后的盛唐又掀起一次地理与精神的追忆与探索。由于悉数收录魏晋时期诗作的《昭明文选》在唐朝风靡，魏晋名士的清逸之风无可避免地吹向盛唐，吹向那些在权威面前难以屈折，在自由面前蠢蠢欲动的心灵。如果金阁朱楼终难容身，那不如走向山水之间，毕竟苦闷如何滋生豁达与从容，早有前人做拓本。 于是，一条属于诗歌的“浙东唐诗之路”就此形成。诗人通过隋唐大运河从中原到达杭州，在钱塘江畔的西兴渡口登船，沿浙东运河到绍兴，在绍兴南入曹娥江、剡溪，终到天姥山、天台山，据统计，以清朝康熙年间编纂的《全唐诗》为据，其中的2200多名诗人，走过“浙东唐诗之路”的就有451人，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白居易等鼎鼎有名的大诗人都曾行走在这条路上。而由于地理因素，绍兴几乎成为了这条道路不可绕过的一站。  浙东唐诗之路地图 “推篷四望水连空，一片蒲帆正饱风”、“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镜湖水如月，耶溪女似雪”......诗人们在绍兴看见镜湖，如同看见自己形形色色的得意与失落，快意与渴望。其中最钟情鉴湖的是贺知章，他一生潇洒不羁，晚年请辞归乡，向帝王请得的，便是鉴湖一角。离乡五十余载的诗人归乡时已须发尽白，古人作诗，喜欢一题多解，贺知章写《回乡偶书》，一首写“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时间创痛，另一首，写的却是“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的平静与淡然。 可遗憾的是，贺知章归隐后不久便仙逝，当他的忘年交李白终于也自中原跋山涉水而来，想要与老友一见时，见到的却是一方青冢。时间的错讹与遗憾就是如此猝不及防地发生，朋友能做的，也不过用笔墨道尽哀婉——“敕赐镜湖水，为君台沼荣。人亡余故宅，空有荷花生。”逝者已矣，给生者留下抚慰的，还是那一湾镜湖柔波。  鉴湖俯瞰 时光如流，镜湖水面早不如李杜见时浩淼，但文脉滋养却源源不断，宋人陆游、清代书画家徐渭、近代如鲁迅、郁达夫、朱自清、秋瑾、夏丐尊、陶行知、周恩来......都出身在这座山水小城。毛泽东盛赞绍兴“鉴湖越台名士乡”，追根溯源，或许是崇文之风默默滋养，抑或是一种山水长养的气魄与坚韧暗中支撑，在悲哀面前不至于颓丧、在欢欣面前不至于轻浮，才终究锻造出更深刻的文化品格，使得他们在并不明朗的时代看得见荒芜，也扛得住斗争。 从工业遗址中生长的古典园林 而对于先锋来说，对柯桥的发现，既是一种偶然的惊喜，又说得上是一种长远的期许。 数年前，先锋桐庐云夕图书馆和先锋陈家铺平民书局相继开业，多年的努力经营创造的好成绩令先锋对江浙地区的人文潜力与经济活力信心倍增。加之有千年诗意精神铺底，在浙江的东部平原拥有一家先锋书店，便成为了我们这些年来的夙愿与目标。为此，先锋选址团队走遍嘉兴、桐乡、嘉善、湖州、安吉、德清、余姚等许多地域，心动的场地不少，而真正尘埃落定，却是源于建筑师柳亦春最后的选择。 柳亦春说，当他来到现场观看的时候，发现他面对的是一片再普通、甚至再难看不过的八十年代取水厂的旧址，它们散落在一座延伸至湖面的岛屿上，岛上草木疯长，宛如一段并不出彩的历史被随手遮盖。可对于一个经验丰富的建筑师而言，有风格的场地见过不少，八万吨筒仓、龙美术馆、雅昌艺术中心都是他鼎鼎有名的作品。可是这一次，他却一下子被这种“普通”深深攫住——把一个看似普通的场地改造出声色与风格，这才是建筑师应该让自己面对的挑战。  改造前的场地  改造后的景象 摄影 | 姚加锋 一切都从感受着手，从柳亦春树荫下踏入这座小岛开始，一种“荒野感”便倾倒而来。稍稍将感知与地域过往和自己的建筑实践链接，“打造一间岛上园林”的想法便呼之欲出。这不仅是因为柳亦春有过类似的建筑实践——在上海一座堆满煤炭的码头，他通过极小尺幅的改造与修整，将其建造成了一间颇具园林风味的“边园”。亦是因为，柯桥所裹挟的文人气质扑面而来，一种磁场的强烈感召，使得园林这种最能体现文人意趣的建筑形式成为建筑师无法回避的选项。但更为精妙的是，柳亦春并没有忽略场地原本具有的工业基因，而是将其去粗取精、辗转腾挪，最终创造出了一座从工业旧址中生长而出的现代园林。 改造从入口开始。原本陆地与岛屿相连的桥梁是被用作取水管道的通路，柳亦春在其上加设钢架，将其塑造为一个可供休憩亦可用作展陈的区域。沿林木向内，原有的几间工厂旧址被分别改造成为鲁迅研究特展馆、文创展示馆、图书区和咖啡馆，其间以钢架搭建的连廊连缀而成，与建筑周围的林木相互交织共融，形成了一个岛上园林的建筑组合。  在岛上建造的柯桥先锋鉴湖书店 摄影 | 田方方 为了保留、润色场地本身的工业基因，并为之注入恰当的简净之美，柳亦春大量使用了钢板材料。他将原有厂房的屋顶尽数去除，取而代之以钢板塑造的歇山顶，使得建筑具有中国传统木结构的建筑外观，又不乏一种刚劲爽朗的建筑气度。室内外空间也多用青黑色的钢板加固，如此，既能与原有的白瓷砖外立面形成视觉上的反差张力，在多雨的江南，雨水又能从钢板之中氤氲而过，恰有种沾衣欲湿的水墨画气质。  书店顶部为钢板打造的歇山顶 摄影 | 高飘然 同时，在原有的工业厂房中，有许多延伸入室内的取水阀门，柳亦春并没有对阀门做刻意的掩盖,而是将其大方地展露在书架下方，锈迹斑斑的铁块与纯白崭新的书架并立共生，时间在巨大的视觉差值中获得了一种独特的生命力。 书店内景，曾经的取水阀延伸到了书店内部 摄影 | 田方方 而更为巧妙的是，柳亦春始终在努力使得整个空间保持着对外的开放性和内部的生命力。在图书区域和咖啡区域之外，还有两处靠近岸边的码头，它们原本是用作岛上运送货物的码头。柳亦春特意将咖啡区旁的码头的水平面压至庭院之下，如此游人便可更加接近水面，形成了一个形似临水榭的空间，既有园林传统制式，从水榭回看庭院之中，亦能因为地平线的参差看出景物的变化来，高低错落，心随意动，是神来之笔。而在图书区延伸出去的码头上，柳亦春则额外用钢板搭建出一个轩亭式的顶棚，在此吹风、看水，都能获得一种舒适的尺度。 由书店延伸至水面的鉴湖读书亭码头 摄影 | 田方方 店长大梦为我们更加感性地描述了置身于书店中的感受，“衔接小岛的廊桥望去的远山淡影，伴随鸟儿们欢快的叽叽喳喳声走进书店。晴天的落日穿破落地玻璃，照耀在艺术区的书上是温柔的粉色。樟树的树枝倒影在黑色的墙面，树下坐着带着狗狗的主人和他的朋友在闲聊。雨天就是一幅极有江南特色的水墨画，朦胧的山线，波荡的鉴湖，湖面偶有渔船划过，撑伞路过的行人。看不厌景色，身在其中，融入自然。” 柯桥先锋鉴湖书店咖啡馆 摄影 | 田方方 其实，柳亦春的建筑实践始终在从园林建造中汲取智慧和经验，他始终强调建筑当“因借体宜”，这是在明代园林专著《园冶》中提出的方法论。当我们问及这个概念，柳亦春对它进行了一种更为当代的解释，“因借体宜，就是最大程度地发现空间的潜力、材料的潜力。”诚然，在柳亦春的改造中，地域传承的人文精魄、工业遗址的元素再生、古典园林的游冶之趣，都被浑然天成地融汇进一方庭院，并呈现出一种变化和生长的可能性。 书店刻意保留了原有场地的工业痕迹 摄影 | 田方方 对先锋而言，我们也感念柳亦春对这片场地的选择。回看先锋曾经开拓的门店，从巍山崇正书院、开平先锋天下粮仓书店，再到碧山书局、骏惠书屋，从来都是在有限度的空间中向内拓展，但柯桥给予了我们一种新的场景类型，它不仅是对几间遗址房屋的改造，更是对整个岛屿的利用和活化，我们以建筑为原点，通过对景观的塑造，使得先锋与阅读的气质包蕴整片浮岛。对先锋而言，这是一种类型的飞跃与提升，我们从尺幅空间中走出，用智力、技巧与诚心，去拥抱更加宽阔的土地与世界。 在山水中建造先锋品格 当然，先锋在柯桥落成，挑战并不止于此。 先锋选择在柯桥开办先锋书店，除了建筑师的选择，也有赖于时任柯桥区区长的陈豪引荐。在来到柯桥之前，陈豪先后在松阳县、莲都区长期工作，在他的任期内，陈豪亲眼见证过先锋陈家铺平民书局在丽水市松阳县的诞生、发展，以及它取得的成绩。这份厚爱迁延而来，最终促成了先锋在柯桥区的落成。 而在先锋到来之前，柯桥当地就已经有非常成熟的业态——柯岩、鲁镇街区、社戏剧场、自然风光、特色餐馆样样俱全，根据柯桥区政府2023年发布的政府工作报告，柯桥区全年生产总值达到1880亿元，经济实力和消费能力可见一斑。加之中央在浙江省的“千万工程”部署，建设有机的、可持续的、具备强劲综合实力的美丽乡村，让一家书店成为乡村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堡垒，更成为了先锋与柯桥达成的共识。 远眺会稽山与鉴湖 摄影 | 田方方 先锋同样也看出发展的可能性，绍兴柯桥有三千年吴越大地人文沉淀、作为鲁迅故里的巨大影响力，先锋要做的，是为其竖立一个更为鲜明的文化标杆，同时令这丰厚的文化遗产为我所用，将自身打造为一个在地文化创生的聚集地。为此，先锋在书店筹备环节便不敢怠慢，我们知道，一家书店最重要的灵魂便是书籍的选择。先锋依然坚持一贯的特色，选配了书店常备的文学、诗歌、艺术、生活、历史、社科重点精品。同时考虑到绍兴拥有水乡、桥乡、酒乡、书法之乡、名士之乡等美誉，是典型的江南小镇，先锋书店的选书师们便广泛搜集了江南、古桥、园林、越剧、黄酒、茶等绍兴相关历史民俗人文类图书。同时，作为文化之乡，绍兴名人尤众，鲁迅作为绍兴重点名人，我们不仅搜集了鲁迅的作品、谈论鲁迅的书，还特别搜集了鲁迅读过的书。当然，王羲之、王阳明、陆游、徐渭、蔡元培、周恩来等名士的相关图书也做了重点选配。 先锋特意开辟鲁迅主题空间“三味书屋” 摄影 | 田方方 同时，文创产品的开发也是我们打造地域文化IP的重要堡垒。先锋书店此次为柯桥先锋鉴湖书店设计了新款文创60余种。在文创设计团队对绍兴当地的文创产品进行考察时，便发现鲁迅相关的产品已经成为了当地最为热门，也最为普遍的文创作品。那么，如何不偏离鲁迅的圆心，同时又将产品做出新意与创意，便是先锋需要面对的最紧要的课题。为此，设计师们选择将鲁迅作品相关的元素与当代前卫的设计风格彼此结合，例如，将“热风”、“野草”、“彷徨”等鲁迅经典的作品集名称大字印制在颜色鲜亮的帆布包上，同时缩小包面尺寸，突破帆布包的传统形制，前卫的造型配以经典字体，不落窠臼的设计令人眼前一亮。再如，将“迅哥儿”的造型制作成可以滑动的滑块，令其在百草园和三味书屋之间无限往返，与“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的题名相对，又赋予读者丰富的解读空间，辅一发售便在网络上获得数千次点赞，足见设计的创意与诚意珍贵。除此之外，读者们耳熟能详的“新青年杂志”、“两株枣树”、“闰土与猹”等元素，包括水乡社戏、大小寺木质手机支架、乌篷船趣味挂件、柯桥风景金属书签也都出现在了书店的文创平台上。 柯桥先锋鉴湖书店创意生活区 摄影 | 田方方
更为珍贵的是，先锋也始终在为当代文艺的生发与创造奉献着自我的力量。此前，先锋陈家铺平民书局便邀请过余秀华、阿乙、李娟等作家入驻，我们将书店作为供作家采风、休憩、写作的场所，渴望能以一家书店为催化，让文学的写作持续而健康地发生。所以，在柯桥先锋鉴湖书店咖啡馆的二层，我们同样也开拓了一个清简的作家写作空间。在一片露天的平台之上，我们设置了一个四面通透的玻璃茶室，旁侧陈置一个宽阔可供坐卧的木质高台，露台四面被香樟树肥硕的枝叶环合包裹，远望湖山淡影，稽山鉴水悠然可看，身后有书店两万多册图书打底，置身其中，便是与整个混融而饱满的文学世界对坐。 书店庭院风景 摄影 | 姚加锋 就像被问及对书店未来的期望时，建筑师柳亦春诚朴的回答，“希望书店能提供一个空间，促进人与人、人与书的相遇。”我们或许是因为先锋书店而来到这片小岛，却又因为一次到来而能看到更多。 这也恰似先锋的愿景，我们期待创造的远远不是一家书店，而是一种文化的陶染与流动，一种面对人文世界的郑重态度。当有一家书店，能够以真诚、努力、扎实、响亮的精神面貌对待文化和读者，那么潦草与粗陋便不会被轻易鼓动，诳乱和虚伪难以有机可乘，就像古人坐对山水，可青山见我应如是，自然最终会归还给我们本来的面貌。就像我们汲汲营造、叠床架屋，最后归还给自己的，不过是本就拥有的那片赤诚与坦然。 就这一点而言，先锋始终不曾懈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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