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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书有法——解读包世臣《艺舟双楫》述书[中]

 金镶玉石 2024-04-16 发布于辽宁

包世臣(1775一1855)清书家.字慎伯,号倦翁、小倦游阁外史.安徽泾县人.嘉庆十三年举人,曾经江西新喻县知县.工书,师承邓石如,初学唐宋,后致力于北碑。曾自评云:“余性嗜篆分,颇知其意,而尝致力,至于真、行、稿草之间,则不复后人矣。他的书法理论对咸丰、同治年间的书风很有影响。

包世臣是碑学的重要理论家,他对写魏碑字的技法作了深入研究,为后人指明门径,贡献是很大的。《述书中》专论执笔用笔的方法。包氏推崇魏碑,甚至以为只有从魏碑中才能领悟到古人用笔的方法,这却有待商榷。北魏诸碑的刻手大多未能忠实于书者的笔意,然而就在这种率意而为中却使魏碑别具风姿,受到后人高度重视,以至有人以毛锥来求刀意。由于他以魏碑的笔势为圭臬,所以他强调点画线条要平满,并且十分推崇黄乙生的“始艮终乾”说和王良士的笔管左偃使笔毫平铺以取逆势的用笔方法。从写魏碑的角度来看,这些无疑是不传之秘,但用来临摹晋人法帖则失当了。这是我们在实践中需要注意区别的。

述书[中]

译文:

我已经将各位君子的言论记录下来,并加入了自己的理解,发现它们都与古人的观点相吻合。王羲之认为笔管如同将军,这表明书法之道的关键在于笔管,且笔管不可随意乱动。现在小仲的方法,是引导食指放在大拇指之上,将笔管置于食指的中节之端,用食指的主节斜钩固定;大拇指的指尖则对着中指的中节进行支撑,这样笔管就安稳地置于食指的节湾处,如同放在床上一样稳固。大拇指的骨头向外突出,用以向右压制笔管;食指的骨头则横向逼迫,使笔管向左挺立,从而固定笔管。然后中指用指尖钩住笔管的阳面,无名指用爪肉之间的部位距离笔管的阴面,小指则用上节的骨头贴紧无名指的末端。五指分布疏密有致,各自尽其所能,形状就像握住一个鸟蛋,而笔锋则可以随着手指的环转而转动,如同士兵听从旗帜的指挥。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双钩法。

苏东坡曾说:“执笔无定法,要使虚而宽。”这句话很好地概括了执笔的要领。仲瞿的方法,是让笔管向左稍微倾斜并向后偃仰,这是为了取逆势。因为笔管后偃,虎口就会侧向左边,手腕就可以平放并向下覆盖,如同悬挂一般。这样,无名指的筋脉就会环绕肘骨直到肩背,大拇指的筋脉则会环绕臂弯直到胸胁。人们拉弓举重时,筋脉必然会反转纽结,这样才能产生强大的力量。古人传授的秘诀就是悬腕。唐代贤士形容拨镫的态势说:“就像两人并排骑马,马蹄不会相互碰撞。”善于骑马的人,脚尖会向内钩住马镫,足大指如同缝纫一般,腿筋都会反转纽结,因此两人并排骑马时马蹄不会相互碰撞。这真是形容得极为相似。至于古人所说的实指虚掌,是指五指都紧贴笔管为实,其中小指紧贴无名指,空中用力,力量要传达到指尖,而不是紧握笔管。如果握得太紧,力量只会停留在笔管上,而不会传达到笔毫的尖端,写出来的字必然会显得筋骨暴露,干枯而无力。欧阳修所说的“使指运而腕不知”,大概就是解释了这一点。笔既然向左倾斜,而中指用力钩住笔管,那么小指就更容易放入掌心,因此虚掌较为困难,这说明小指帮助无名指揭起笔毫时尤其需要用力。一般来说,如果无名指的力量可以和大拇指相当,那么书法技艺必然精湛。无名指就像船桅抗拒风帆,而小指就像船桅上辅助的小点,因此必须小指得力,无名指的力量才会坚实。

山子的方法,是将笔毫平铺在纸上,这与小钟所说的始艮终乾的道理相同,然而如果不是用仲瞿的方法,就无法达到这种效果。因为笔向左倾斜并稍微后偃,笔尖一接触纸就会形成逆势,笔毫就不得不平铺在纸上。石工镌刻文字时,如果笔画向右行,那么镦头就必须向左。通过类比,我们可以知道纸就像石头,笔就像钻子,手指就像锤子。因此,仲瞿的方法足以充分展现侧、勒、策三种笔势的妙处,而弩、掠、啄、磔四种笔势在入锋之初,也都应该使用这种方法。笔锋一旦接触纸面,就应该立即转换方向;在画下行笔画时,笔管应向上转;画上行笔画时,笔管应向下转;画左行笔画时,笔管应向右转。这样,手指得势,笔锋得力。只有写小字楷书时,由于笔画形状较短促,来不及换笔而笔画已经完成,如果不是非常熟练,很难达到合法的要求。因此,自从柳少师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够精通这种技艺了。

始艮终乾的说法,并不是指整个字,而是指在一笔之中自备八方之势。后来的人写字,都是笔尖朝上,笔尖朝上的方向就是巽。如果笔朝上,那么笔锋就在笔画的阳面,而笔画的阴面则只有副毫蘸墨来形成笔画形状,所以到坤的方向时笔锋就停止了,写得好的也只能完成一面而已。只有当笔管稳定而笔锋转动时,才能逆入平出,笔画的八个方向无不是笔毫的力量所达之处。然后,积累笔画形成字,聚集字形成篇章。过庭曾说:“一笔写成一个字的规范,一个字则是整篇的准则。”就是这个意思。人的手腕本来就是侧倚在几案上的,顺着其自然之势,笔端就会向左倾斜而形成尖锋;笔锋既然尖锐,那么墨水所到之处往往超出了笔锋所及的范围。这正是过庭所讥讽的“任笔为体,聚墨成形”的情况。我所强调的,都是为了确保墨水不会从笔中溢出。

青立所说的“笔必断而后起”,就是指没有转折而不折的道理。因为行草之笔多环转,如果随意书写,那么转折处都会变成扁锋,所以必须在暗中取势换转笔锋,才能过渡得好。小仲之所以遗憾未能尽侧势,是因为他认为笔锋平铺,则笔画饱满如侧势,但这并非真正的侧势。汉人的分书(隶书),无不饱满平正。中郎(蔡邕)看到刷墙的垩痕而作飞白书,因为垩帚锋平,刷痕满足,因而悟得书势,这可以推想得知。古代的碑刻都是直墙平底,当时的工匠懂得书法,用刀必定正直以传笔法。后世书法学问逐渐湮没,石工都用刀尖斜入刻字,即使有晋、唐的真迹,一经上石,都变成了尖锋,使人再也无法见到始艮终乾的奥妙。因此,想要见到古人的真面目,绝不能舍弃断碑而只去求汇帖。我见到六朝的碑拓,行笔之处都有留驻,留驻之处又都行笔。凡是横直平过之处,是行笔之处,古人必定逐步顿挫,不使轻率径行而去,这就是行笔处皆有留驻。转折挑剔之处,是留驻之处,古人必定提锋暗转,不肯使笔侧卧而让墨水旁出,这就是留驻处皆有行笔。完白(邓石如)所说的计白当黑的理论,就是小仲所说的左右如牝牡相得的意思。小仲曾经说近世的书法很少有不互相攻击、互相拆台的,又说楷书只有太傅(钟繇)的《贺捷表》、右军(王羲之)的《旦极寒》、大令(王献之)的《十三行》是真迹,其结构天成;其次则《张猛龙碑》足以继承大令的风格,《龙藏寺碑》足以继承右军的风格,它们都在平正通达之中,迷离变化,不可思议。我为之申述,认为《刁遵墓志》足以继承太傅的风格。河南的《圣教序记》,其书法是从右向左书写,从左看到右,则字字相迎;从右看到左,则笔笔相背。唉!如此才能和他谈论书法啊。

附录原文:

余既述诸君子之言为书,因以己意遇之,而知其悉合于古也。右军以管为将军,明书道之机枢在管,而管之不可乱动也。今小仲之法,引食指加大指之上,置管于食指中节之端,以主节斜钩之;大指以指尖对中指中节拒之,则管当食指节湾,安如置床;大指之骨外突,抑管以向右,食指之骨横逼,挺管以向左,则管定;然后中指以尖钩其阳,名指以爪肉之际距其阴,小指以上节之骨贴名指之端;五指疏布,各尽其力,则形如握卵,而笔锋始得随指环转如士卒之从旌麾矣。此古人所谓双钩者也。东坡有言“执笔无定法,要使虚而宽。善言此意已。

仲瞿之法,使管向左迤后稍偃者,取逆势也。盖笔后偃,则虎口侧向左,腕乃平而覆下如悬。于是名指之筋,环肘骨以及肩背;大指之筋,环臂湾以及胸胁。凡人引弓举重,筋必反纽,乃长劲得刀。古人传诀所为著悬腕也。唐贤状拨镫之势云“如人并乘,镫不相犯。盖善乘者,脚尖踏镫,必内钩,足大指若缝,腿筋皆反纽,是以并乘而镫不相犯。此真工为形似者矣。至古之所谓实指虚掌者,谓五指皆贴管为实,其小指实贴名指,空中用力,令到指端,非紧握之说也。握之太紧,力止在管而不注毫端,其书必抛筋露骨,枯而且弱。永叔所谓“使指运而腕不知”,殆解此已。笔既左偃,而中指力钩,则小指易于入掌,故以虚掌为难,明小指助名指揭笔尤宜用力也。大凡名指之力可与大指等者,则其书未有不工者也。然名指如桅之拒帆,而小指如桅点之助桅,故,必小指得劲,而名指之力乃实耳。

山子之法,以笔毫平铺纸土,与小钟始艮终乾之说同,然非用仲瞿之法,则不能致此也。盖笔向左迤后稍偃,是笔尖着纸即逆,而毫不得不平铺于纸上矣。石工镌字,画右行者,其镦必向左。验而类之,则纸犹石也,笔犹钻也,指犹锤也。是故仲瞿之法,足以尽侧、勒、策三势之妙,而弩、[走+翟]、掠、啄、磔五势入锋之始,皆宜用之。锋即着纸,即宜转换;于画下行者,管转向上;画上行者,管转向下;画左行者,管转向右。是以指得势而锋得力。惟小正书,画形既促,未及换笔而画已成,非至神熟,难期合法。故自柳少师以后,遂无复能工此艺者也。

始艮终乾者,非指全字,乃一笔中自备八方也。后人作书,皆仰笔尖锋,锋尖处巽也。笔仰则锋在画之阳,其阴不过副毫濡墨,以成画形,故至坤则锋止,佳者仅能完一面耳。惟管定而锋转,则逆入平出,而画之八面无非毫力所达,乃后积画成字,聚字成篇。过庭有言“一笔成一字之规,一字乃通篇之准”者,谓此也。盖人之腕本侧倚于几,任其势则笔端仰左而成尖锋;锋既尖,则墨之所到多笔锋所未到。走过庭所讥“任笔为体,聚墨成形者已。以主所述,凡皆以求墨之不溢出于笔也。

青立之所谓“笔必断而后起者,即无转不折之说也。盖行草之笔多环转,若信笔为之,则转卸皆成扁锋,故须暗中取势换转笔,过也。小仲所以憾未能尽侧者,谓笔锋平铺,则画满如侧,非尚真侧也。汉人分法,无不平满。中郎见刷墙垩痕而作飞白,以垩帚锋平,刷痕满足,因悟书势,此可意推矣。古碑皆直墙平底,当时工匠知书,用刀必正下以传笔法。后世书学既湮,石工皆用刀尖斜入,虽有晋、唐真迹,一经上石,悉成尖锋,令人不复可见始艮终乾之妙。故欲见古人面目,断不可舍断碑而求汇帖已。余见六朝碑拓,行处皆留,留处皆行。凡横直平过之处,行处也,古人,必逐步顿挫,不使率然径去,是行处皆留也。转折挑剔之处,留处也,古人必提锋暗转,不肯¤[扌+厌]笔使墨旁出,是留处皆行也。完白计白当黑之论,即小仲左右如牝牡相得之意。小仲尝言近世书鲜不阋墙操戈者,又言正书惟太傅《贺捷表》、右军《旦极寒》、大令《十三行》是真迹,其结构天成;下此则《张猛龙》足继大令,《龙藏寺》足继右军,皆于平正通达之中,迷离变化不可思议。余为申之,以《刁遵志》足继太傅。河南《圣教序记》其书右行,从左玩至右,则字字相迎;从右看至左,则笔笔相背。噫!如此斯可与言书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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