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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书法理论和实践于一体的经典著作——宋曹《书法约言》

 金镶玉石 2024-04-18 发布于辽宁

《书法约言》是清初书法家宋曹所著的一部书法理论著作。宋曹,字彬臣,一字邠臣,号射陵,江苏盐城人。他明崇祯时官中书,入清后,隐居不仕,工诗善书。在这部著作中,宋曹集中阐述了他的书法理论。

《书法约言》全书一卷,共分为七篇,包括两篇“总论”,一篇“答客问书法”,一篇“论作字之始”,以及论楷书、行书、草书的三篇。这些篇章各自从不同角度和层面,对书法的理念、技巧、风格等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和阐述。

在“总论”中,宋曹强调了书法学习的重要性和方法,他提出学书之法在于一心,心能转腕,手能转笔,大要执笔欲紧,运笔欲活,手不主运而以腕运,腕虽主运而以心运。他特别引用了王羲之的话“意在笔先”,强调了书法创作中的意念先导作用。此外,他还对书法的缓急、映带、回环等技巧进行了详细的解释和说明。

在“答客问书法”中,宋曹通过问答的形式,发挥《笔阵图》及过庭《书谱》所言书法之意,对书法的诸多问题进行了解答和阐释。他以深入浅出的方式,帮助读者理解书法的精髓和要义。

在“论作字之始”中,宋曹略叙书体变迁之迹,对书法的历史演变进行了梳理和回顾,使读者对书法的起源和发展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

最后,宋曹在论楷书、行书、草书的三篇中,对这三种书体的特点和技巧进行了详细的剖析和讲解。他认为书法的笔意贵淡雅,不贵艳丽;贵流畅,不贵紧结;贵含蓄,不贵显露;贵自然,不贵做作。在草书方面,他主张写草书时用侧锋,能产生神奇效果;作行草书须以劲利取势,以灵转取致。他强调草书无定法,须以古人为法,而后能悟生于古法之外,悟生后能自我作古,产生自己的方法和面貌。

总的来说,《书法约言》是一部集宋曹书法理论和实践于一体的经典著作。它语言简洁扼要,论述精到,对后世书法学习和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通过阅读《书法约言》,读者可以深入了解宋曹的书法理念和技巧,提高自己的书法水平。

总论

学书之法,在乎一心,心能转腕,手能转笔。大要执笔欲紧,运 笔欲活,手不主运而以腕运,腕虽主运而以心运。右军曰:“意在笔 先”。此法言也。古人下笔有由,从不虚发;今人好溺偏固,任笔为 体,恣意挥运,以少知而自炫新奇,以意足而不顾颠错,究于古人妙 境,茫无体认,又安望其升晋魏之堂乎!凡运笔有起止,(一笔一字, 俱有起止。)有缓急,(缓以会心,急以取势。)有映带,(映带以连脉 络。)有回环,(即无往不收之意。)有轻重,(凡转肩过渡用轻,凡画 捺蹲驻用重。)有转折,(如用锋向左,必转锋向右,如书转肩,必内 方外圆。书一捺必内直外方,须有转折之妙,方不板实。)有虚实, (如指用实而掌用虚,如肘用实而腕用虚,如小书用实处,而大书则 用虚,更大则周身皆用虚。)有偏正,(偶用偏锋亦以取势,然正锋 不可使其笔偏,方无王伯杂处之弊。)有藏锋有露锋,(藏锋以包其 气,露锋以纵其神。藏锋高于出锋,亦不得以模糊为藏锋,须有用笔, 如太阿截铁之意方妙。)即无笔时亦可空手作握笔法书空,演习久之自 熟。虽行卧皆可以意为之。自此用力到沉著痛快处,方能取古人之神, 若一味仿摹古法,又觉刻划太甚,必须脱去摹拟蹊径,自出机轴,渐 老渐熟,乃造平淡,遂使古法优游笔端,然后传神。传神者,必以形, 形与心手相凑而忘神之所托也。今人患在空竭心力,总不能离本来面 目,以言乎神,乌可得乎?古有云:书法之要,妙在能合,神在能离。 所谓离者,务须倍加工力,自然妙生。既脱于腕,仍养于心,方无右 军习气。(笔笔摹拟不能脱化,即谓右军习气。)鲁公所谓趣长笔短, 常使意势有余,字外之奇,言不能尽。故学子敬者,画虎也。学元常 者,画龙也。余谓学右军者,因无画之迹,亦无画之名矣。

译文

学书的方法,关键在于用心。心能控制手腕的转动,手能控制笔的运行。大致来说,执笔要紧,运笔要活。运笔时,手并不主动运笔,而是由手腕运笔,而手腕的转动又由心控制。王羲之曾说:“意在笔先。”这真是一句至理名言。古人下笔都有根据,从不随意挥洒;而现在的人往往好走偏锋,固执己见,任笔而行,恣意挥洒,他们凭着自己的一知半解来炫耀新奇,自以为意足而不顾字形的颠倒错乱。他们对于古人的妙境茫然无知,又怎能指望他们的书法能升堂入室,达到晋魏书法的境界呢?

运笔有起有止(每一个笔画,每一个字,都有起笔和收笔);有快有慢(慢是为了充分表达心意,快是为了取势);有相互呼应(呼应以使字的脉络相连);有回环往复(即无往不收之意);有轻有重(凡转肩过渡处用笔要轻,凡画捺蹲驻处用笔要重);有转折(如用锋向左,必转锋向右,如书转肩处,必内方外圆;书一捺时必内直外方,须有转折之妙,才不显呆板);有虚实(如指用实而掌用虚,如肘用实而腕用虚;写小字时用实处,而写大字时则用虚,写更大的字则周身皆用虚);有偏有正(偶尔用偏锋也是为了取势,但正锋不可使其笔偏,这样才不会有杂乱无章的弊端);有藏锋有露锋(藏锋以包其气,露锋以纵其神。藏锋高于出锋,也不得以模糊为藏锋,须有用笔如太阿截铁的意趣方妙)。即使没有笔的时候,也可以空手作握笔法书空,长时间演习自然熟练。即使在行走或躺卧时,也可以用意练习。只有如此用力到沉著痛快之处,方能取得古人的神韵。如果一味模仿古人的笔法,又会觉得过于刻板,必须摆脱摹拟的局限,自出机杼,逐渐熟练,才能达到平淡自然的境界,使古人的笔法优游于自己的笔端,然后才能传神。所谓传神,必须以形传神,形与心手相互配合而达到忘神的境界。现在的人患在空竭心力,却总不能离开自己本来的面目去谈论神韵,这样又怎能得到神韵呢?古人有云:书法的要领,妙在能合,神在能离。所谓离,就是务必要加倍用工,自然会有妙处产生。既能脱离手腕的控制,又能用心养育,这样就不会染上王羲之的习气(笔笔摹拟而不能创新,就叫做王羲之习气)。颜真卿所说的“趣长笔短,常使意势有余,字外之奇,言不能尽。”所以学王献之的人,是画虎;学钟繇的人,是画龙。我认为学王羲之的人,则因无画之迹,亦无画之名了。

原文:

初作字,不必多费楮墨。取古拓善本细玩而熟观之,既复,背帖而索之。学而思,思而学,心中若有成局,然后举笔而追之,似乎了了于心,不能了了于手,再学再思,再思再校,始得其二三,既得其四五,自此纵书以扩其量。总在执笔有法,运笔得宜。真书握法,近笔头一寸。行书宽纵,执宜稍远,可离二寸。草书流逸,执宜更远,可离三寸。笔在指端,掌虚容卵,要知把握,亦无定法。熟则巧生,又须拙多于巧,而后真巧生焉。但忌实掌,掌实则不能转动自由,务求笔力从腕中来。笔头令刚劲,手腕令轻便,点画波掠腾跃顿挫,无往不宜。若掌实不得自由,乃成棱角,纵佳亦是露锋,笔机死矣。腕竖则锋正,正则四面锋全。常想笔锋在画中,则左右逢源,静燥俱称。学字既成,犹养于心,令无俗气,而藏锋渐熟。藏锋之法,全在握笔勿深,深者,掌实之谓也。譬之足踏马镫,浅则易于出入,执笔亦如之。

楷法如快马斫阵,不可令滞行,如坐卧行立,各极其致。草如惊蛇入草,飞鸟出林,来不可止,去不可遏。先作者为主,后作者为宾,必须主宾相顾,起伏相承,疏取风神,密取苍老。真以转而后遒,草以折而后劲。用骨为体,以主其内,而法取乎严肃,用肉为用,以彰其外,而法取乎轻健。使骨肉停匀,气脉贯通,疏处、平处用满,密处、险处用提。满取肥,提取瘦。太瘦则形枯,太肥则质浊。筋骨不立,脂肉何附;形质不健,神彩何来肉多而骨微者谓之墨猪,骨多而肉微者谓之枯藤。书必先生而后熟,既熟而后生。先生者学力未到,心手相违;后生者不落蹊径,变化无端。然笔意贵淡不贵艳,贵畅不贵紧,贵涵泳不贵显露,贵自然不贵作意。盖形圆则润,势疾则涩。不宜太紧而取劲,不宜太险而取峻。迟则生妍而姿态毋媚,速则生骨而筋络勿牵。能速而速,故以取神;应迟不迟,反觉失势。无论藏锋出锋,都要章法安好,不可亏其点画,而使气势支离。

夫欲书先须凝神静思,怀抱萧散,陶性写情,预想字形偃仰平直,然后书之。若迫于事,拘于时,屈于势,虽钟、王不能佳也。凡书成,宜自观其体势,果能出入古法,再加体会,自然妙生。但拘于小节,畏惧生疑,迷于笔先,惑于腕下,不成书矣。今人作书,如新妇梳妆,极意点缀,终无烈妇态也,何今之不逮古欤

译文:

初学写字,不必过多地浪费纸张和墨水。应该选取古代拓本中的优秀范本,仔细玩味并熟悉它们。之后,再背对字帖,试着回忆并模仿其中的笔画。一边学习一边思考,思考后再学习,直到心中有了清晰的构图,再拿起笔来追赶这种构图。有时,虽然心中似乎明白了,但手上却难以表达出来,这时就需要再学习、再思考、再反思、再校正。如此反复,才能逐渐掌握其中的要领。刚开始可能只能掌握其中的二三成,随后能掌握四五成,这时就可以放开手脚,自由书写,以扩大自己的书写范围。但无论如何,都要注意执笔的方法,以及运笔的适宜度。

写楷书时,握笔的位置应接近笔头一寸。写行书时,因为笔画较为宽松,所以握笔的位置应稍远一些,大约离笔头二寸。而写草书时,因为笔画流畅飘逸,握笔的位置应更远一些,大约离笔头三寸。握笔时,笔应在指端,手掌虚空如握卵,虽然握笔的方法没有固定的法则,但熟练之后自然就能生巧。然而,需要注意的是,应避免实掌,因为实掌会导致手掌无法自由转动,影响书写效果。务必让笔力从手腕中传来,笔尖要刚劲有力,手腕要灵活轻便,这样无论是点画、波掠、腾跃还是顿挫,都能得心应手。

如果手掌过于实,就无法自由转动,写出的字就会带有棱角。即使字形优美,也只是显露了笔锋,笔画的韵味也就死去了。手腕竖直则笔锋端正,笔锋端正则四面都能运用自如。常常想象笔锋在字的中心线上,那么无论怎么写都能左右逢源,无论是静还是动都能表现得恰到好处。

字学成之后,还需要在心中继续修养,使其不带有俗气,而藏锋的技巧也会逐渐熟练。藏锋的方法主要在于握笔不要太深,握笔深就意味着手掌过于实。这就像骑马时脚踏马镫,浅踏则易于出入,握笔也是如此。

楷书的法则就像快马冲锋陷阵,不可令其行动滞涩,就像坐、卧、行、立,各自都要达到极致。草书则如惊蛇入草,飞鸟出林,来时不可阻挡,去时不可遏止。先写的字是主体,后写的字是陪衬,必须主体和陪衬相互照应,起伏相承,疏朗处取其风神,紧密处取其苍老。楷书通过转笔而后遒劲,草书通过折笔而后劲健。用骨作为字的主体,以支撑其内在,取法在于严肃;用肉作为字的运用,以彰显其外在,取法在于轻健。要使字的骨肉均匀,气脉贯通,疏朗处、平实处用笔饱满,紧密处、险峻处用笔提紧。饱满则显肥,提紧则显瘦。太瘦则字形枯槁,太肥则字形质浊。如果字的筋骨不立,那么脂肉又依附在哪里呢?如果字的形质不健,那么神彩又从何而来呢?肉多而骨少的字被称为“墨猪”,骨多而肉少的字被称为“枯藤”。

书法必须先经历生疏而后熟练,再由熟练返归生疏。先生疏是因为学力未到,心手不能协调;后生疏则是因为不落窠臼,变化无穷。然而,书法的笔意贵在淡雅不贵艳丽,贵在流畅不贵拘谨,贵在含蓄不贵显露,贵在自然不贵做作。一般来说,字形圆润则笔墨润泽,笔势迅疾则显得涩滞。不宜过于紧束以求劲健,也不宜过于奇险以求峻拔。书写迟缓则笔画妍丽,但姿态不宜过于妩媚;书写迅速则笔画刚劲,但筋络不宜牵连。能够迅速书写时就迅速书写,以此展现神采;应当迟缓时却不迟缓,反而会失去气势。无论藏锋还是出锋,都要确保章法安排得当,不可亏欠了点画,使气势显得支离破碎。

一个人想要写字,首先必须集中精神,静心思索,保持心胸开阔,陶冶性情,抒发感情,预想字形的大小、俯仰、平直,然后才能开始写字。如果迫于事情,拘于时间,屈于形势,即使是像钟繇、王羲之这样的书法大家,也不能写出好的作品。

每当完成一幅书法作品后,应该自己观察它的体势,如果确实能够超越古人,再深入体会,自然就能妙笔生花。但是,如果过于拘泥于细节,害怕出错,心中疑虑重重,在提笔之前就已经迷惑,在运腕之际又感到困惑,这样是无法完成一幅好的书法作品的。

现在的人写字,就像新媳妇梳妆打扮,虽然极尽点缀之能事,但终究没有烈妇那种风骨。那么,为什么现在人的书法水平赶不上古人呢?

点评:书法创作需要的心境和态度。它提倡在创作之前要凝神静思,心胸开阔,预想字形,不被外界事物所干扰。同时,也强调了创作完成后要自我审视,不断体会和超越,才能达到更高的艺术境界。而现代人往往过于注重形式,忽略了书法的内在精神和风骨,因此难以达到古人的水平。

答客问书法

客谓射陵子曰:“作书之法有所谓执,可得闻乎”射陵子曰:“非深浅得宜、长短咸适之谓乎。”

曰:“其次谓使,可得闻乎”曰:“非纵横不乱、牵掣不拘之谓乎。”

曰:“次谓转,可得闻乎”曰:“非钩镮不乖、盘纡相属之谓乎。”

曰:“次谓用,可得闻乎”曰:“非一点分向背,一画辨起伏之谓乎。”

曰:“又有淹留劲疾之法,可得闻乎”曰:“非能速不速,是谓淹留;能留不留,方能劲疾之谓乎”

曰:“不可使状如算子,大小齐平一等,可得闻乎”曰:“非分布不可排偶,体势不可倒置,各尽其字之真态之谓乎。”

曰:“又有体用兼收、脱化无我,可得闻乎”曰:“非要领了然,意先笔后,导之如注, 顿之若山,电激龙飞之势,云崩兽骇之奇无所不至之谓乎”

曰:“又有蹇钝滑突之弊,可得闻乎”曰:“非以狐疑而故作淹留,以狼藉故称疏脱之谓乎”

曰:“如巨石当路、枯槎架险,可得闻乎”曰:“非妍姿不足,体质犹存,有意刚方而终 为强项之谓乎。

曰:“如秋蛇缠物、春林落蕊,可得闻乎”曰:“非骨气相离,专事柔媚,存心纡缓而终为俗胎之谓乎。”

曰:“又有脱易不收,轻锁任意,全无纪律,随手弊生,可得闻乎”曰:“非失于规矩,流于酬应,挠于世务,染于俗吏之谓乎。”

曰:“善哉言乎,愿请其详。”

曰:“书法之要,先别乎古今。今不逮古者,古人用质而今人用妍,古人务虚而今人务满。质所以违时,妍所以趋俗。虚所以专精,满所以自画也。予弱冠知书,留心越四纪。枕畔与行麓中,尝置诸帖,时时摹仿,倍加思忆,寒暑不移,风雨无间。虽穷愁患难,莫不与诸帖俱。复尝慨汉、晋以逮有唐,诸先正已远,无从起而质问。间有所会,或亦茫然。所谓功力智巧,凛然不敢自许。大约闻之古人云:“运用之方,虽由已出,而规矩所在,必从古人。学规矩则老不如少,思运用则少不如老。”老不如少者,期其可勉,少不如老者,愈老愈精。又要于竿头进步,时得取势取致之妙。非劲利不能取势,非使转不能取致。若果于险绝处复归平正,虽平正时亦能包险绝之趣,而势与致两得之矣。故志学之士,必须到愁惨处,方能心悟腕从,言忘意得,功效兼优,性情归一,而后成书。”客退而书诸绅。

射陵逸史曰:兹篇作问答语,间用《笔阵图》与《书谱》成句,非亵取也,不过假此以为注疏,俾志学之士,一见了然,岂不快欤

译文:

客人对射陵子说:“作书的方法中有所谓的'执’,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吗?”射陵子回答说:“不就是指深浅得宜、长短合适吗?”

客人又问:“其次所说的'使’,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吗?”射陵子说:“不就是指纵横不乱、牵连不受拘束吗?”

客人再次问:“再次所说的'转’,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吗?”射陵子说:“不就是指钩环不乱、曲折相连吗?”

客人又问:“再次所说的'用’,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吗?”射陵子说:“不就是指一点能分出向背,一画能辨别起伏吗?”

客人接着问:“又有淹留和劲疾的方法,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吗?”射陵子说:“不就是能快却不快,叫做淹留;能慢却不慢,才叫做劲疾吗?”

客人问:“不能使字形像算子一样,大小齐平如一,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吗?”射陵子说:“不就是指字的分布不能排成偶数,字的体势不能颠倒,要各自展现其字的真实形态吗?”

客人问:“又有体用兼收、脱化无我,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吗?”射陵子说:“不就是指要领明确,意在笔先,书写时如水流注,顿笔时如山势稳重,有电闪雷鸣、龙飞凤舞的势头,有山崩兽惊的奇妙,无所不到吗?”

客人问:“又有蹇钝和滑突的弊病,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吗?”射陵子说:“不就是指因为疑惑而故意写得缓慢,因为散乱而自称是疏放吗?”

客人问:“像巨石挡路、枯枝架险,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吗?”射陵子说:“不就是指妍丽的姿态不足,但体质尚存,有意写得刚强,却最终显得倔强吗?”

客人问:“像秋蛇缠物、春林落蕊,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吗?”射陵子说:“不就是指骨肉分离,专事柔媚,心存纡缓,却最终显得俗气吗?”

客人问:“又有脱易不收,轻率随意,全无纪律,随手就生弊病,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吗?”射陵子说:“不就是指失去了规矩,流于应酬,被世俗事务所困扰,染上了俗吏的习气吗?”

客人说:“你说得真好,请详细解释一下。”

射陵子说:“书法的要点,首先要区分古今。今人不如古人的原因,是古人注重实质而今人注重妍丽,古人追求空灵而今人追求满溢。实质所以不合时宜,妍丽所以趋于俗气。空灵所以专精,满溢所以自限。我二十岁时开始懂书法,留心至今已有四十多年。枕边和行囊中,常常放着各种字帖,时时摹仿,加倍思考回忆,寒暑不停,风雨无阻。即使是穷困愁苦、患难之中,也没有不带着这些字帖的。我又常常感慨汉、晋直到唐代,那些先贤已经远去,无从起来质问。有时有所领会,有时也感到茫然。所谓功力智巧,我凛然不敢自夸。大概听古人说:'运用的方法,虽然由自己决定,但规矩所在,必定要遵循古人。学规矩则老人不如少年,思考运用则少年不如老人。’老人不如少年的,是因为期望他们能够努力,少年不如老人的,是因为越老越精通。又要在已有的基础上不断进步,时常取得形势和情致的妙处。没有劲利不能取势,没有使转不能取致。如果能在险绝处再归于平正,即使在平正时也能包含险绝的趣味,那么形势和情致就都能得到了。所以有志向的学者,必须到愁苦惨淡的境地,才能心领神会、手腕顺从,言忘意得,功效和性情都达到完美,然后才能写出好书。”客人退下后,把这段话写在了衣带上。

射陵逸史说:这篇文章用问答的方式,间或引用《笔阵图》与《书谱》的成句,并不是轻慢地取用,只不过借此作为注解,使有志向的学者一看就能明白,岂不是很好吗?

论作字之始

伏羲一画开天,发造化之机,而文字始立。自是有龙书、穗书、云书、鸟书、虫书、龟书、 螺书、蝌蚪书、钟鼎书以至虎爪、蚊脚、虾蟆子,皆取形而作书。古帝启萌,仓颉肇体,嗣有 六书,而书法乃备。史籀从此变而为大篆,李斯又变而为小篆,王次仲又变而为八分,程邈 又变而为隶书,蔡邕又变而为飞白。飞白者,隶书之捷也,隶书又八分之捷也。八分减小 篆之半,小篆又减大篆之半,去古渐远,书体渐真,故六义八体既行于世,而楷法于是乎生 矣。

译文

伏羲创造了一画,开启了天地造化之机,从此文字得以创立。自那之后,有了龙书、穗书、云书、鸟书、虫书、龟书、螺书、蝌蚪书、钟鼎书,以及虎爪、蚊脚、虾蟆子等各种形式的书法,它们都是根据物体的形状来创作的。古代帝王们开启了书法艺术的萌芽,仓颉则奠定了书法的基础,随后出现了六书,书法才算是完备了。史籀在此基础上变革,形成了大篆,李斯又变革大篆形成了小篆,王次仲再变革小篆为八分,程邈又变革八分形成了隶书,蔡邕又变革隶书为飞白。飞白是隶书的简化形式,隶书又是八分的简化形式。八分减小篆的一半,小篆又减大篆的一半。随着时间的推移,与古代的书法逐渐疏远,书体的形态也逐渐真实,因此六义和八体在世间流行,楷书也就在这种背景下诞生了。

论楷书

盖作楷先须令字内间架明称,得其字形,再会以法,自然合度。然大小、繁简、长短、广 狭,不得概使平直如算子状,但能就其本体,尽其形势,不拘拘于笔画之间,而遏其意趣。使 笔笔著力,字字异形,行行殊致,极其自然,乃为有法。仍须带逸气,令其萧散;又须骨涵于中,筋不外露。无垂不缩,无往不收,方是藏锋,方令人有字外之想。如作大楷,结构贵 密,否则懒散无神,若太密恐涉于俗。作小楷易于局促,务令开阔,有大字体段。易于局 促者,病在把笔苦紧,于运腕不灵,则左右牵掣;把笔要在虚掌悬起,而转动自活。若不空 其手心而意在笔后,徒得其点画耳,非书也。

总之,习熟不拘成法,自然妙生。有唐以书法取人,故专务严整,极意欧、颜。欧、颜诸 家,宜于朝庙诰敕。若论其常,当法锺、王及虞书《东方画赞》、《乐毅论》、《曹娥碑》、《洛神 赋》、《破邪论序》为则,他不必取也。

译文

写楷书首先要让字内的间架结构明确匀称,得到其字形,然后再用书法规则,自然就能合乎法度。然而,字的大小、繁简、长短、宽窄,不能都使它们平直得像算子一样,而是要能依据字的本身形态,充分展现其形势,不拘泥于笔画之间,而抑制其意趣。要使每一笔都着力,每个字都有不同的形态,每行都有不同的特色,极其自然,这才是有法。同时,还需要带有逸气,令其显得萧散;又必须使骨力蕴含其中,筋力不外露。无论下垂还是上挑,都要有回收之势,这才是藏锋,才能让人有字外之想。如写大字楷书,结构贵在紧密,否则显得懒散无神,但太密又可能涉于俗气。写小字楷书容易局促,务必令其开阔,有大字的体段。容易局促的原因,在于握笔过紧,导致运腕不灵活,则左右牵制。握笔要在虚掌悬起,这样转动才会灵活。如果不空手心而意在笔后,就只会得到点画而已,并非真正的书法。

总的来说,熟练之后不拘泥于成法,自然就能妙笔生花。唐代以书法取人,所以专务严整,极力模仿欧阳询、颜真卿。欧阳询、颜真卿等家,适合用于朝廷的庙堂诰敕。若论其常规,应当效法钟繇、王羲之以及虞世南的《东方画赞》、《乐毅论》、《曹娥碑》、《洛神赋》、《破邪论序》等作品,其他的就不必取了。

论行书

凡作书要布置、要神采。布置本乎运心,神采生于运笔,真书固尔,行体亦然。盖行书 作于后汉刘德升,魏锺繇亦善作行书,所谓行者,即真书之少纵略。后简易相间而行,如云 行水流,秾纤间出,非真非草,离方遁圆,乃楷隶之捷也。务须结字小疏,映带安雅,筋力老 健,风骨洒落。字虽不连而气候相通,墨纵有馀而肥瘠相称。徐行缓步,令有规矩;左顾右 盼,毋乖节目。运用不宜太迟,迟则痴重而少神;亦不宜太速,速则窘步而失势。布置有度,起止便灵;体用不均,性情安托有攻无性,神采不生;有性无攻,神采不变。若心不 疑乎手,手不疑乎笔,无机智之迹,无驰骋之形。要知强梁非勇,柔弱非和;外若优游,中 实刚劲;志专神应,心平手随;体物流行,因时变化;使含蓄以善藏,勿峻削而露巧;若 黄帝之道熙熙然,君子之风穆穆然。如此作行书,斯得之矣。又有行楷、行草之别,总皆取 法右军《禊帖》、怀仁《圣教序》、大令《鄱阳》、《鸭头丸》、《刘道士》、《鹅群》诸帖,而诸家行 体次之。

译文

凡是写书法,要注重布置和神采。布置在于用心构思,神采则产生于运笔之中。这适用于楷书,行书亦是如此。行书起源于后汉的刘德升,魏国的锺繇也擅长写行书。所谓的行书,就是楷书稍微纵放简略些。后来简化和易写的方式交替出现,就像云行水流,或丰或纤,时隐时现,既不是楷书也不是草书,它离开方正而趋于圆润,是楷书和隶书的便捷书写方式。写行书时,务必使字的结构稍微疏朗些,笔画之间相互呼应,显得安雅;笔力要老健,风格要洒脱。虽然字与字并不相连,但整体的气势是相通的;虽然墨色有余,但肥瘦要相称。行笔时要徐缓从容,使其有规矩;同时要左右兼顾,不要违背行书的法则。运笔的速度不宜太慢,太慢则显得呆重而缺少神采;也不宜太快,太快则步履窘迫而失去气势。布置要有法度,这样起止才会灵活;如果字体和用笔不协调,那么书法的性情又怎么能够寄托呢?只有技巧而无性情,神采就不会生动;只有性情而无技巧,神采就不会变化。如果心意不疑虑于手,手不疑虑于笔,那么书法中既无机械的痕迹,也无放纵的形迹。要知道,刚强并不等于勇敢,柔弱并不等于温和;外表看似从容,内心实则刚强;意志专一则精神相应,心平气和则手到擒来;书法要随着物体的流动而变化,要因时而变;要使书法含蓄而善于藏锋,不要峻峭刻露而显得过于巧妙;就像黄帝之道那样熙熙攘攘,君子之风那样温和恭敬。像这样写行书,就真正得其要领了。此外,还有行楷和行草的区别,它们总的来说都是取法于王羲之的《兰亭序》、怀仁的《大唐三藏圣教序》、王献之的《鄱阳帖》、《鸭头丸帖》、《刘道士帖》、《鹅群帖》等作品,而其他各家的行书则排在次要地位。

论草书

汉兴有草书。徐锴谓张竝作草,竝草在汉兴之后无疑。迨杜度、崔瑗、崔寔草法始畅。 张伯英又从而变之。王逸少力兼众美,会成一家,号为“书圣”。王大令得逸少之遗,每作 草,行首之字,往往续前行之末,使血脉贯通,后人称为“一笔书”,自伯英始也。卫瓘得伯英 之筋,索靖得伯英之骨,其后张颠、怀素,皆称“草圣”。颠喜肥,素喜瘦;瘦劲易,肥劲难,务 使肥瘦得宜、骨肉相间,如印泥、画沙,起伏随势。笔正则锋藏,笔偃则锋侧。草书时用侧 锋而神奇出焉。逸少尝云:作草令其笔开,自然劲健,纵心奔放,覆腕转促,悬管聚锋,柔 毫外托。左为外拓,右为内伏。内伏有度,始为藏锋。若笔尽墨枯,又须接锋以取兴,无常 则也。

然草书贵通畅,下墨易于疾,疾时须令少缓,缓以仿古,疾以出奇,或敛束相抱,或婆娑 四垂,或阴森而高举,或脱落而参差,勿往复收,乍断复连,承上生下,恋子顾母,种种笔法, 如人坐卧、行立、奔趋、揖让、歌舞、擘踊、醉狂、颠伏,各尽意态,方为有得。若行行春蚓,字 字秋蛇,属十数字而不断,萦结如游丝一片,乃不善学者之大弊也。古人见蛇斗与担夫争 道而悟草书,颜鲁公曰:张长史观孤蓬自振、惊沙坐飞与公孙大娘舞剑器,始得低昂回翔 之状,可见草体无定,必以古人为法,而后能悟生于古法之外也。悟生于古法之外而后能 自我作古,以立我法也。

射陵逸史曰:作行草书须以劲利取势,以灵转取致,如企鸟跱,志在飞,猛兽骇,意将 驰,无非要生动,要脱化,会得斯旨,当自悟耳。

译文

汉朝兴起时,有了草书。徐锴说是张竝创作了草书,但张竝生活在汉朝兴起之后,这是毫无疑问的。到了杜度、崔瑗、崔寔时,草书的写法才开始畅达起来。张伯英又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变革。王逸少(王羲之)兼具各种书法的优点,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被称为“书圣”。王大令(王献之)继承了王羲之的遗风,他每次写草书时,行首的字往往接续上一行的末尾,使整篇书法血脉贯通,后人称之为“一笔书”,这种风格实际上是从张伯英开始的。卫瓘继承了张伯英书法的筋力,索靖继承了张伯英书法的骨力。后来,张旭和怀素都被称为“草圣”。张旭喜欢肥厚的笔势,怀素则喜欢瘦劲的笔势;瘦劲容易,肥劲难,关键是要使肥瘦得当、骨肉相间,就像印在泥上的字迹、画在沙上的线条,起伏随势。笔正时则锋藏,笔斜时则锋侧。写草书时常用侧锋,从而神奇的效果就产生了。王羲之曾说:写草书要让笔头散开,自然就显得劲健,然后随心奔放,翻转手腕要快,悬起笔管要聚拢笔锋,柔软的笔毫要向外托起。向左为外拓,向右为内伏。内伏要有度,这才是藏锋。如果笔尽墨枯,又须接锋以取兴,没有固定的法则。

然而,草书贵在通畅,下墨时容易过快,快的时候要让其稍微慢些,慢是为了仿古,快是为了出奇。或收敛相聚,或婆娑四散,或阴森而高举,或脱落而参差。不要反复收回笔锋,要时断时连,承上启下,如同母子相连。种种笔法,就像人坐卧、行立、奔跑、作揖、歌舞、跳跃、醉狂、跌倒,各种姿态都尽情展现,这才是真正有所得。如果每行字都像春天的蚯蚓,每个字都像秋天的蛇,十几个字连绵不断,像一片缠绕的游丝,这是不善学者的大忌。古人看到蛇斗和担夫争道而悟出草书的写法,颜真卿说:张旭观看孤蓬随风自振、惊沙随风飞动以及公孙大娘舞剑器,才得到草书低昂回翔的状貌。可见草书的体势没有定规,一定要以古人为法,然后才能在古法之外有所领悟。在古法之外有所领悟,然后才能自成一家,确立自己的书法风格。

射陵逸史说:写行草书要以劲利取势,以灵动转折取致,就像企立的鸟,志在飞翔;受惊的猛兽,意在奔跑。不仅要生动,还要脱俗。如果能领悟这个要领,自然会心领神会。

[注]《书法约言》中国清代书法理论著作。宋曹著。宋曹,字彬臣,一作邠臣,号射陵,自号耕海潜夫。大纵湖北宋状(今江苏盐城)人。明崇祯时为中书,入清后,隐居不仕。工诗文,善草书。

《书法约言》1卷7篇。即总论2篇,答客问书法1篇,论作字之始1篇,论楷书、行书、草书3篇。在这部著作中,宋曹集中阐述了他的书法理论。他认为书法的笔意贵淡雅,不贵艳丽;贵流畅,不贵紧结;贵含蓄,不贵显露;贵自然,不贵做作。说书法之要,妙在能合,神在能离。关于临写,他主张初写字不必多费纸墨临摹,应取古拓善本,仔细玩赏,对之加以熟悉,进而须背帖而求之;要边学边思,反复进行,成竹在胸,然后举笔为之。论草书,他说张旭喜肥,怀素喜瘦;瘦劲易,肥劲难。认为写草书时用侧锋,则能产生神奇。作行草书须以劲利取势,以灵转取致。说草书无定,须以古人为法,而后能悟生于古法之外,悟生后能自我作古,也能产生自己的方法和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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