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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书法理论(2)

 一宛鹄 2011-04-08
 
                                                      快炙背美芹子编辑 2011/4
 
                                                         古典书法理论
 
            

李日华

 

     明代文学家、书画家。字君实,号九疑,嘉兴(今浙江嘉兴)人。万历进士,他能书善画,尤工山水、墨竹,当时与董其昌齐名。

 

米元章论书于道君前曰:“蔡襄勒字,沈辽排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上问:“卿何如?”对曰:“臣收刷字。”世不解其何语,余为诠注曰:“勒字,颜法也;描字,虞永兴法也;画字,徐季海法也;刷字,本出飞白运帚之义,意信而肘不信腕,信指而不信笔,挥霍迅疾,中含枯润,有天成之妙,右军法也。隐然凌轹诸老,自占一头地。”

 

(今译)米元章在道君皇帝前论书说:“蔡襄勒字,沈辽排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皇上问道:“你怎么样呢?”回答说是:“臣书刷字。”世上人都不懂那说的是什么话,我为这注解说:“勒字,是颜真卿的方法;描字,是虞世南的方法;画字,是徐季海的方法;刷字,原本出于飞白书运帚书写的原理,意思是相信肘而不相信腕,相信指而不相信笔,挥洒迅速,笔中既含有枯又含有润,有自然形成的妙趣,这是王羲之的方法啊!暗底里有超过诸位老书法家,自己占一头地的意思。”

(评讲)这段文字既有趣,又精彩,对于历来难解的米芾的这段话,作出了较为使人信服的诠注。

 

宋严仪卿论诗,姜尧章论书,皆精刻深至,具有卓见。及所自运,顾远出诸名家后,大抵议论与实诣,确然两事。议论者识也,实诣者力也。力旺者蔑识,识到者又能消力。语云:“识法者惧,每多拘缩,天趣不得泛滥也。”

 

(今译)宋严仪卿论诗,姜尧章论书,都精深到了极点,具有卓越的见识。但等到自己挥写,却反而远远落在诸名家的后面。大致理论与实践,确实是两码事。理论是见识,实践是功夫。实践多的轻视理论,理论精到的又可抵消实践的不足。俗话说:“懂得法则的胆小,常多拘忌畏缩,天趣不能够泛滥啊!”

(评讲)这段话评述理论与实践,很是耐人寻味。其实,由于艺术发展的日趋深广,研究者对于理论与实践两者不得不各有所侧重,但也有两者结合得极好的,不可一概而论。当然,只顾一头却是不行的,并且是绝对不行的。

 

赵松雪云:“古人作字,多不用浓墨,太浓则失笔意。”然羲之书,墨尝积三分,何也?东坡真迹,墨如漆,隐起楮素之上。山谷亦谓其用墨太丰,而风韵有余。然则松雪所云,特楷书耳,行书则不然。

 

(今译)赵松雪说:“古人作字,多不用浓墨,太浓就会失掉笔意。”但王羲之的书法,墨曾经积有三分厚,什么道理呢?苏东坡的真迹,墨浓乌亮如漆,隐隐隆起纸素之上。黄山谷也说他用墨太浓重,然而却风韵有余。既然这样,那末赵松雪所说的,仅仅只是楷书罢了,行书就不这样了。

(评讲)这段反映的是书法用墨的一个侧面。文中所说王羲之书法曾经积墨三分,但今世所传王羲之书,多是唐人硬黄摹本,墨色虽说浓重,但所云“尝积三分”,却又是言过其实了。

 

                            王澍

 

清代书法家,字若霖,号虚舟,别竹云,江苏金坛人。康熙进士,官吏部员外郎他楷书学欧阳询,篆书学李斯。兼精赏鉴,并善刻印。

 

执笔欲死,运笔欲活。指欲死,腕欲活。

 

(今译)执笔的指要死,执笔的腕要活。手指要执定,手腕要虚灵。

(评讲)这段总论执笔要领,执笔是手指的职责,运腕是手腕的职责。只有泾渭分明,各司其职,才能进一步把字学好。

 

劲如铁,软如棉,须知不是两语;圆中规,方中矩,须知不是两笔。使尽力气,至于沉劲入骨,笔乃能和,则不刚不柔,变化斯出。故知和者,劲之至,非软缓之谓;变化者,和适之至,非纵逸之谓。

 

(今译)笔画劲硬如铁,柔软若绵,要知道这不是两回事;运笔圆的合乎圆规,方的合乎矩尺,要知道这不是两种用笔。用尽气力,写得沉劲到骨子里去,笔画才能和畅,这样就不刚不柔,亦刚亦柔,变化方始显现出来。所以可见“和”,就是沉劲到了极点,不是说的瘦软散缓;“变化”,就是和适的高度体现,不是说的放荡纵逸。

(评讲)这段文字从辩证的两个方面来说劲和软、圆和方,然后把它统一归结为“不是两语”、“不是两笔”,可见用笔必须赅备,才能达到“和”的境地。如果这样,那末就“不刚不柔”,“变化斯出”了。

 

能用拙,乃得巧;能用柔,乃得刚。

 

(今译)能够掌握运用拙朴的本色一路,然后才能获得大巧;能够掌握运用柔和,然后才能得到至刚。

(评讲)藏巧于挫,寓刚于柔,才是大巧,否则只是面上的东西,是不入赏鉴家法眼的。

 

用笔沉劲,姿态乃出。

 

(今译)只有用笔沉着坚劲,才能产生各种美妙的姿态。

(评讲)这段阐述姿态和用笔的关系,言语虽简而含意深蕴,读者不可轻易滑过。

 

须是字外有笔,大力回旋,空际盘绕,如游丝,如飞龙,突然一落,去来无迹,斯能于字外出力,而向背往来,不可得其端儿矣。

 

(今译)若要在字形之外具有笔意,就必须要在运笔时将此笔大力回旋,空中盘绕,好象游丝,又好象飞龙一般,然后突然一下落笔,泯灭用笔来去的痕迹,方才能够在字形之外现出笔力,然而从成形后的笔画向、背,笔势往来来看,却一点儿也得不到它的头绪。

(评讲)用笔除了着纸的各种动作,如中锋、藏锋、提按、疾涩等等以外,还必需注意离纸的“大力回旋、空际盘绕”的空中动作,这样才能“字外出力”、“向背往来,不可得其端倪矣。”

 

隔笔取势,空际用笔,此不传之妙。

 

(今译)从另一笔上获取本笔的笔势,在空中盘绕运笔,这是不肯轻易传给人的妙决。

(评讲)若要字画与字画之间映带成趣,气脉连贯,这关键就在于“隔笔取势,空际运笔”两语。

 

工妙之至,至于如不能工,方入神解。此元常之所以胜右军,魏、晋之所以胜唐、宋也。

 

(今译)写字工妙到了极点,以致于好象不能写好,方才是进入了神妙解悟的境界。这就是钟繇胜过王羲之,魏、晋人胜过唐、宋人的道理。

(评讲)这段是说写字要达到熟中求生,大巧若拙,才是最上乘的神悟境界。

 

结字须令整齐中有参差,方免字如算子之病。逐字排比,千体一同,便不复成书。

 

(今译)字的结构要在整齐中有不齐的变化,才能免除字象算筹一样的呆板的弊病。一个个字挨着排列下来,一千个字一个样子,就不再能成为书法了。

(评讲)这段是说字“整齐中有参差”的道理。

 

作字不可预立间架。长短大小,字各有体,因其体势之自然,与为消息,所以能尽百物之情状,而与天地之化相肖。有意整齐与有意变化,皆是一方死法。

 

(今译)写字不可以预先确立间架。长、短、大、小,每个字有每个字的体势,应该顺着它们体势的自然,而随着为之变化,因为这样,所以书法能够穷尽万物的情态,比而与天地的变化相同。有意识地追求整齐和有意识地所追求变化,都是一个片面的死方法。

(评讲)这段说写字要顺着每个字的自然体势而变化,不能预立间架。若有意整齐和有意变化,也都是“一方死法”,不足取的。

 

古人书鲜有不具姿态者,虽峭劲如率更。遒古如鲁公,要其风度,正自和明悦畅。一涉枯朽,则筋骨而具,精神亡矣。作字如人然,筋骨血肉,精神气脉,八者备而后可以为人

 

(今译)古人作书很少有不具备姿态的,即使峭拔劲利象欧阳询,遒劲古朴象颜真卿,比要处看他们的字的风韵气度,都恰恰平和明净,愉悦畅达。作书如果一牵涉到枯朽,即使筋骨具备,但精神却没有了。作字象人一样,人要筋骨血肉,精神气脉八样东西都具备,然后才能成为一个人。

(评讲)这段从古人书法的具有姿态说到写字枯朽的弊病,然后托出作字要象古人那样,必需具备“筋骨血肉,精神气脉”八者,否则便不成书。

 

东坡用墨如糊,云:“须湛湛如小儿目睛乃佳”。古人作书末有不用浓墨者。晨起即磨墨汁升许,供一日之用。及其用也,则但取墨华而弃其渣滓,所以精彩焕然,经数百年而墨光如漆,余香不散也。

 

(今译)苏东坡用墨象糊一样浓重,并且说:“须湛湛如小儿目睛乃佳。”古人作书没有不用浓墨的。早上起来就磨墨汁一升多,以供一天的书写之用。等到在具体用墨的时候,则只取用墨的精华部分而丢弃那沉在底里的渣滓,所以精气神彩焕发,虽然经历好几百年而墨色的光华却仍乌亮如漆,留下的笔墨也依然聚而不散。

(评讲)古人作书多用浓墨,因为墨浓易见精神,但如果没有强劲笔力的话,那末浓墨是不太好使的。目前好多书家主张墨分五色,浓淡交相辉映,把作画的一套搬到书法上来,那就不是古法了。

 

临古须是无我,一有我,只是已意,必不能与古人相消息。

 

(今译)临习古人碑帖必须无我,如果一有了我,就只是自己的意思,这样秒一定不能够学到古人的长处了。

(讲讲)临古的第一阶段,一定要无我,这样才能把古人的东西真正学到手。但是当你如果有了相当基础以后,非但不一定再要这样,并且反而要有个我在,这如若仍用王澍的话来说,那就是“自运在服古,临古须有我。两者合之则双美,离之则两伤”。当然,能进入到这一阶段,已经是进入了书法的高级阶段了。

 

习古人书,必先专精一家,至于信手触笔,无所不似,然后可兼收并蓄,淹贯众有。然非淹贯众有,亦决不能自成一家。若专此一家,到得似来,只为此家所盖,枉费一生气力。

 

(今译)学习古人书法,必定先要专精一家。等到到了随手挥写,也没有什么地方不象这一家的境地,然后再可兼收并蓄,淹博贯通各家的长处。然而如若不能淹博贯通各家的长处,也决不能自成一家之目。如果专精仅此一家,到头来虽然学得象极,也只能被这一家所掩盖,白白地耗费了一生的气力。

(评讲)学习古人先要从专表一家入手,然后再“淹贯众有”,这样就不愁没有自家面目。如果终生只死守一家,那末,即使你花的功夫再多,学得再象,到头来也只有被这一家吃掉的份儿。

 

篆书有三要:一曰圆,二曰瘦,三曰参差。圆乃劲,瘦乃腴,参差乃整齐。三者失其一,奴书耳。

 

(今译)篆书有三个要点:一是圆,二是瘦,三是参差。用笔圆畅才能坚劲,用笔瘦婉才能腴美,用笔参差才能整齐。三占之中如果失掉春中的一点,就只是奴书罢了。

(评讲)本条说篆书的三个要点及其与创作效果之间相反相成的关系,很为扼要,但是其中有关“瘦”的一点,似乎早已有所突破。

 

汉、唐隶法,体貌不同,要皆以沉劲为本,唯沉劲斯健古,为不失汉人遗意,结体弗论也。不能沉劲,无论为汉为唐,都是外道。

 

(今译)汉、唐人的隶法,结体形貌虽说不一样,但其要点都以用笔沉劲为根本。只有用笔沉劲方能浑健古朴,这样就是不失汉朝人的遗意,结体是不论的。如果用笔不能沉劲,不管你是汉是唐,都属于歪门邪道。

(评讲)本条道出隶书以“沉劲为本,”可谓“知其要者,一语而终。”

 

以楷法作行则大拘,以草法作行则太纵。不拘不纵,潇洒纵横,浓纤得中,高下合度,《兰亭》、《圣教》郁焉何远!

 

(今译)用写楷书的方法去写行书则太拘谨,用写草书的方法去写行书则太放纵。不拘谨不放纵,潇洒纵横,肥瘦得中,高低合度,《兰亭序》、《圣教序》的风流文采就在眼前。

(评讲)几句话说破行书要妙,二本帖指示行书范本。

 

余论草书须心气和平,佥入规矩,使一波一磔,无不坚正,乃为不失右军尺度。稍一纵逸,即  规改错,恶道岔出。米老讥颠,素谓但可悬之酒肆,非过论也。

 

(今译)我认为草书必须心气和平,收入规矩,使点画撇捺,没有不着规正的,才算是不失掉王羲之的法度。稍许一放纵,就会违背规矩改变正道,恶道就一起生出来了。米芾讥笑张旭、怀素,说他们的草书只可挂在酒店里,这并不是过激的言论啊!

(评讲)写草书要心气和平,点画扎实,否则便入邪道,超升不得。

 

榜书须我之气足,盖此书虽字大寻丈,只如小楷,乃可指挥。匠意有意展拓,即气为字所夺,便书不成。

 

(今译)写榜书必定要我的气足,原来这种字虽然有寻丈之在,但写起来只有把它当作小楷来写,这样才能指挥如意。写字匠的想法是有意把字展拓开来,那就气势被字夺去,便写不好了。

(评讲)写榜书要气足,要把它当作小字来写,只有这样,才能把榜书写好。

 

凡榜书三字,须中一字略小;四字,须中二字略小。若齐一,则高悬起便中间字突出矣。

 

(今译)凡写宫殿庙观上的大字榜书,如果是三个字的,要把中间的一个字写得稍许小些,如果是四个字的,要把中间的两个字写得稍许小些。如果写得一样大小,那么高高挂起一看,中间的字就会因为视觉的关系变得突出了。

(评讲)这是写榜书的要决之一,如果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是体会不到的。

 

榜书结体宜稍长,高悬则方。若结体方,则高悬起便匾阔而势散矣。

 

(今译)写榜书结体应当稍许长一些,高高挂起来看上去就会变方。如果结体写方了,那末高高挂起看上去就会使字变得扁阔而气势松散了。

(评讲)这段和上段一样,指出因为榜书字大高悬,从平地看上去会产生一定的视差,因此除了上条所述的注意点外,还要把字写得稍长一些,才能“高悬则方”,否则便会导致失败。

 

古代稿书最佳,以其意不在书,天机自动,往往多入神解。如右军《兰亭》,鲁公“三稿”,天真烂然,莫可名貌,有意为之,多不能至。正如李将军射石没羽,次日试之,便不能及,未可以智力取也。

 

(今译)古代人随手所写的稿书最好,因为写的时候他们的注意力不在书法上,因此天机自然萌动,往往多进入神妙解悟的境地。象王羲之的《兰亭序》,颜真卿的“三稿”,那天真烂漫的样子,简直无法形容出来,如果有意去写,多达不到这境界。正好比飞将军李广把箭射进石头里去,明天再试,就做不到一样。这是因为出于天然,是不能够凭借智力达到的。

(评讲)这里说稿书的好处,读者可以触类旁通,加以运用。

 

学颜公书,不难于整齐,难于骀宕;不难于沉劲,难于自然。以自然、骀宕求颜书,即可得其门而入矣。

 

(今译)学习颜鲁公的书法,不难在整齐,难在舒放;不难在沉劲,难在自然。用自然、舒放来探索颜字,就可以入门了。

(评讲)学习颜字,人们往往容易在整齐、沉劲上用功夫,而难于在舒放、自然上去作进一步的探索,这里说的就是这个问题。

 

《争坐》一稿,便可陶铸苏、米四家。及陶铸成,而四家各具一体貌,了不相袭。正惟其不相袭,所以为善学颜书者也。若千手一同,只得古人,岂复有我?

 

(今译)《争坐位》一稿,就可以酝酿冶炼出苏、黄、米、蔡北宋四大书法家。等到酝酿冶炼成功,而四大书法家扣人具备一种体裁形貌同点儿也不沿袭。正是只因为他们不相沿袭,所以是善于学颜字的啊。如果一千个人一个样了,只得到古人的一些皮毛,难道再有我的个性吗?

(评讲)善学古人,遗貌取神,才能开出自家面貌。否则千人一同,只不过是奴书罢了。

 

包世臣

 

清代学者、书法理论家。字慎伯,号倦翁,安徽泾县人。所以人们多称他为“包安吴”。曾任江西新喻(今新余)知县。书法师承邓石如,初学唐、宋,后法北碑,晚年又学二王,用笔以侧取势。虽说一生用力甚勤,但不为大佳。

 

余已悉同  之法,乃自求之于古,以硬黄摹《兰亭》数十过,更以朱界九宫移其字,每日学四字,每字连书百数,转锋布势必尽合于本乃已。百日拓《兰亭》字毕,乃见古人抽毫出人,序画先后,与近人迥殊。遂以《兰亭》法求《画赞》、《洛神》,仿之又百日,乃见赵宋以后书褊急便侧,方士君子之风。余既心仪遒丽之旨,知点画细如丝发,皆须全身力到,始叹前十年学成提肘,不为虚费也。

 

(今译)我熟悉了翟同  的学书方法后,于是就自己向古的一路求去,拿硬黄纸描摹《兰亭》几十遍,再进一步以红格九宫格移写帖上的字,每天学四个字,每字连写一百次,必定要让笔锋的运转和布局、气势完全和帖上的字合拍方才罢休。一百天后响拓和临写《兰亭》结束,方始看到古人运笔起落,笔画先后次序,和近代人完全不一样。于是就用《兰亭》的方法探索《画赞》、《洛神赋》等帖,又临仿了一百天,才又进一步看到宋朝以后的书法偏急简侧,缺少一种士君子蕴藉的风度。我既心里向往遒劲韵丽的旨趣,了解到点画虽然细得象头发丝一样,也都需要把全身之力送到,方始叹息在这以前的十年中学成悬肘,是不白白浪费的。

(评讲)包世臣在这里介绍的是他切身体验过的一种苦学的过细的方法,如时间许可的话,不妨一试。

 

余见六朝碑拓,行处皆留、留处皆行。凡横直平过之处,行处也;古人必须遂步顿挫,不使率然径去,是行处皆留也。转折挑剔之处,留处也;古人必提锋暗转,不肯  笔使墨旁出,是留处皆行也。

 

(今译)我观察到六朝碑拓,行笔的地方都留,留笔的地方都行。大凡横画平过的地方,是行笔的地方;古人在这些地方必定要一步步顿挫,不让笔势随便地直拖过去,这就是“行处皆留”了。字画转折挑剔(钩)的地方,是留笔的地方;古人在这些地方必定要提起笔锋暗中转笔心行进的方向,不肯按笔让墨从旁边溢出来。这就是“留处皆行”了。

(评讲)这段阐述书法行笔的地方不可一带而过,要注意到行中有留;留笔的地方不可按笔溢墨,要注意到留中有行。行与留两者的用笔方法虽则相反,但却相成。学习书法最要在这种地方留神,不可轻易放过。

 

然而画法字法,本于笔,成于墨,则墨法尤书艺一大关键已。笔实则墨沉,笔飘则墨浮。凡墨色突然出于纸上,莹然作紫碧色者,皆不足与言书;必  然以黑,色平纸面,谛视之,纸墨相接之处,仿佛有毛,画内之墨,中边相等,而幽光若水纹徐漾于波发之间,乃为得之。盖墨到处皆有笔,笔墨相称,笔锋着纸,水即下注,而笔力足以摄墨,不使旁溢,故墨精皆在纸内。不必真迹,即玩石本,亦可辩其墨法之得否耳。尝见有得笔法而不得墨者矣,未有得墨法而不由于用笔者也。

 

(今译)然而点画结字之法,根本在于用笔,成功在于用墨,那末墨法更加是书法艺术中的一大关键了。用笔扎实则墨沉,用笔虚飘则墨浮。凡是墨色鲜明地浮在纸上,晶莹得象紫碧颜色的,都不足以和他们谈论书法;必定要黑得沉着,墨色平而不浮在纸面上,仔细观察那纸与墨交界的地方,好象有茸毛似的,笔画之内的墨,中间和两边一样,而一种隐幽的光色好似水纹一样缓缓地荡漾在波浪起伏之间,才能称得上是掌握了笔法。原来是墨所到的地方都有笔触,笔与墨相对应,笔锋碰到纸上,水墨就下注,而笔力足以能够控制水墨,不让它从旁溢出,所以墨的精华都被留在纸内。不必一定要看真迹,就是赏玩刻本,也能够辩别他的墨法是否掌握。曾经看到有懂得笔法而不懂得墨法的,没有懂得墨法而又不从懂得笔法来的。

(评讲)这段讲墨法,并阐述笔、墨两者之间的关系,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用笔之法,见于画之两端,而古人雄厚恣肆今人断不可企及者,则在画之中截。盖两端出入操纵之考试,尚有迹象可寻;其中截之所以丰而不怯,实而不空者,非骨势洞达,不能传致,更有以两端雄肆而弥使中截空怯者,试取古帖横直画,蒙其两端而玩其中截,则人人共见矣。中实之妙,武德以后,遂难言之。

 

(今译)用笔的方法,可见于笔画的两头,然而古人雄厚放纵是断断追赶不上的,却在笔画的中段。大抵两头用笔出入操纵的事。还有痕迹可以追寻;那用笔中段丰满而不怯弱,坚实而不空虚的境界,不是骨力气势通达透彻,不能侥幸达到。更有把两头写得雄健恣肆而更加使笔画中段显得空虚怯弱的,试拿古帖的横画直画,遮去两头而欣赏它的中段,那就人人都见到了。笔画中段坚实的要妙,从唐初武德年间以后,就很少有人够得上了。

(评讲)一般搞书法的,大多把注意力放在笔画的起笔落笔方面,而笔画的中段,则很容易疏忽过去。作者在这段文字中大声疾呼中段用笔的重要意义,发前人所未发。

 

篆书之圆劲满足,以锋直行于画中也;分书之骏发满足,以毫平铺于纸上也。真书能敛墨入毫,使笔锋不侧者,篆意也;能以锋摄墨,使毫不裹者,分意也。有涨墨而篆意湮,有侧笔而分意漓。

 

(今译)篆书用笔的“圆劲满足”,是因为笔锋直行在纸上的缘故。隶书用笔的“骏发满足”,是因为笔毫平铺在纸上的缘故。写正楷能把墨收入笔毫,使笔锋不偏侧的,这是篆书笔意;能用笔锋控制住墨,使笔毫不裹起来的,这是隶书的笔意。有涨墨而篆意湮灭,有侧笔而隶意漓薄。

(评讲)这段说篆书和隶书笔意在楷书中的体现,如果不具备这一点,那末书品便必然不高。

 

世人知真书之妙在使转,而不知草书之妙在点画,此草法所为不传也。大令草常一笔环转,如火箸划灰,不见起止,然精心探玩,其环转处悉具起伏顿挫,皆成点画之势。由其笔力精熟,故“无垂不缩,无往不收”,形质而性情见,所谓画变起伏,点殊衄挫,导之泉注,顿之山安也。

后人作草,心中之部分既无定则,毫端之转换又复卤莽,任笔为体,脚忙手乱,形质尚不具备,更何从说到性情乎!望其体势,肆逸飘忽,几不复可辩识,而节节换笔,笔心皆行画中,与真书无异。过庭所为言“张不真而点画狼藉”,指出楷式,决破奥也。

 

(今译)世人只知道正楷的妙处在于用笔的使转,但却不知道草书的妙处在于用笔的点画,这就是草法不传下来的原因。王献之草书常常一笔回环使转,好象用炎铗划灰,看不到落笔收笔的痕迹,但是如果用心去探究的话,可以发现字势的回转处完全具备了起伏顿挫的法度,并且都形成了点画的形势。这是由于他笔力精到纯熟,所以“无垂不缩,不往不收”,有形的点画刚一写成而个性情感就显露出来了,这就是所说的“一画之间,变起伏于峰杪;一点之内,殊衄挫于豪芒;”“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了。

后来人写草书,胸中的布局既没有一定的法则,而笔端的转换又一再鲁莽从事,听任笔毫自己去形成各种形态,手忙脚乱,有形的东西尚且写不好,又从哪里去说到表现个性情感呢!大凡必定要把点画蕴含在使转的中间,才会使个性情感从形迹里显出来。草书要看它的形态气势,放纵飘忽,几乎不再能够辩识,但却处处转换笔心,使笔心都在画中运行,与楷书没有什么两样。孙过庭为草书说的“伯英不真而点画狼藉”,指出了法式,揭示了秘奥。

(评讲)本条阐述草书的书写要妙,正论反论,两两对照,然后引用孙过庭的“伯英不真而点画狼藉”一句,指出楷式,决破秘奥,读来使人受到一定的启发。

 

临摹古帖,笔画地步必比帖肥、长过半,乃能尽其势而传其意也。

 

(今译)临摹古人法帖,笔画所占的位置必定要比原帖肥、长超出一半以上,方才能够穷尽帖中的气势而得帖意啊!

(评讲)这里说临帖一法,是作者的心得之言,值得参考。

 

吴兴书笔专用平顺,一点一画、一字一行,排次顶接而成。古帖字体大小颇有相径庭者,如老翁携幼孙行,长短参差,而情意真挚,痛痒相关。吴兴书则如市人入隘巷,鱼贯徐行,而争先竞后之色人人见面,安能使上下左右空白有字哉!

 

(今译)赵孟  书法用笔一味平顺,一点一画,一字一行,排着次序上下相接而成。古帖字体大小很有相去悬殊的,好比老翁带着小孙子在路上行走,长短不齐,但都情意真挚,痛痒相关。赵的书法好比市上人走进小弄堂里,象鱼一样前后接着缓绘而行,而争先恐后的神色人人表露出来,这怎么能够使上下左右有空白的意趣呢!

(评讲)这条是说布白和字体大小的关系。古帖字体有时大小悬殊,常常会透露出一种“空白有字”的意趣来,但以此来完全否定赵字,则似乎又有些偏激了。

 

要之,每习一帖,必使笔法、章法透入肝膈,每换后帖,又必使心中如无前帖。积力既久,习过诸家之形质、性情无不奔会腕下,虽曰与古为徒,实则自怀杼轴矣。

 

(今译)关键在于,每学一帖,必定要使帖上的笔法、章法深入掌握到思想的深处,每次换学新帖,又必定要使心中好象没有过去所学的帖。这样积累功力既久,对于所学过绪名家的字形点画,个性情感,没有不奔聚到你腕下的,虽然说是给古人做门徒,但实际上却是有了自己的一套了。

(评讲)这里说学帖的方法,对初学者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

 

刘熙载

     清代文学家、书法家。字伯简,号融斋,晚号寤崖子,江苏兴化人。道光进士,官至国子监司业,左春坊左中允。晚年主讲上海龙门书院。著有文艺理论批评名著《艺概》。

 

书重用笔,用之存乎其人。故善书者用笔,不善书者为笔所用。

 

(今译)书法注重用笔,用笔的方法存在于具体应用者的胸中。所以善于书法的人使用笔,不善于书法的人反而被笔所用。

(评讲)这条是说人要善于用笔,不要反为笔所用。如果不这样的话,就不可能进入书法的自由王国。

 

蔡中郎《九势》云:“令笔心常在点画中行。”后如徐铉小篆,画之中心有一缕浓墨正当其中,至于屈折处亦当中,无有偏侧处,盖得中郎之遗法者也。

 

(今译)  《九势》说:“使笔心常在点画中心运行。”后来象徐铉所写的小篆,笔画中间有一丝浓墨正当画中,至于在转弯抹角的地方都这样,没有偏侧的地方,他是获得蔡  遗法的一个人。

(评讲)  的说法,主要是总结了篆书的中锋用笔方法。其后徐铉获得此法,所以写小篆便取得了“画之中心有一缕浓墨正当其中”的效果。

 

起笔欲斗峻,住笔欲峭拔,行笔欲充实,转笔则兼乎住、起、行者也。

 

(今译)落笔要陡峻,收笔要挺拔,行笔要扎实,转笔则要具备落笔、收笔、行笔三者的要求。

(评讲)本条是说笔端出入操纵及行笔、转笔等处的具体要求。其中关于转笔,朱和  在《临池心解》中阐发得较为清楚。他说:“转折暗过处,方知折钗股之妙。暗过处,又是留处行,行处留,乃得真决。”可供参考。

 

逆入、涩行、紧收,是行笔要法。如作一横画,往往末大于本,中减于两头,其病坐不知此耳。竖、撇、捺亦然。

 

(今译)逆锋落笔,迟涩行笔、紧裹收笔,是运笔的重要方法。譬如写一横画,往往末端大于主体,中截不及两头,那毛病就出在不知道这诀窍。竖、撇、捺等笔画同样如此。

(评讲)本条在批出使“始、中、终俱实”的用笔要求的同时,又从反面强调了中实“涩行”的重要性,如果不懂得这一点,就会出现病笔。

 

笔心,帅也;副毫,卒徒也。卒徒更番相代,帅则无代。论书者每曰“换笔心,”实乃换向,非换质也。

 

(今译)笔心好比将帅,副毫好比兵卒。兵卒可经轮流替代,将帅则没有替代的。议论书法的人常常说“换笔心,”实质上是指转换笔锋行进的方向,并不是真的去换一个笔心下来。

(评讲)书法运笔的关键,从某一意义上来说,就是运用“笔心”的技巧。所谓转换笔心的行进方向,其目的就是为了保证“今笔心常在点画中行”的具体实施。

 

张长史书,微有点画处意态自足。当知微有点画处,皆是笔心实实到了;不然,虽大有点画,笔心却反而不到,何足之可云?

 

(今译)张旭的书法,稍许有点画的地方笔意神态都自然具备。应当懂得稍许有点画的地方,都是笔心扎扎实实的运行到了;如果不是这样,那末即使有很多的点画,笔心却反而没运行到,又有什么“意态自足”可说呢?

(评讲)本条继上条,仍论笔心,指出,点画微、意态足的关键在于“笔心实实到了”。反之,笔心不到,点画再大也不能“意态自足”----由此可见,笔心实到,画乃“沉着”,这才是真正的“意态自足”。

 

中锋画圆,侧锋画扁。舍锋论画,足外固有迹耶?

 

(今译)中锋笔画圆厚,侧锋笔画扁薄。离开锋去论笔画,就好比离开脚去论足迹,难道脚外本来有足迹的吗?

(评讲)本条说明画由锋生,笔画离不开锋,正象足迹离不开脚一样。同时指出,锋不但产生笔画,并且决定笔画的美感,认为只有中锋用笔,笔画才能圆而饱满,如果舍弃中锋,就会产生扁薄的弊病。

 

要笔锋无处不到,须用“逆”字决。勒则锋右管左,努则锋下管上,皆是也。然亦只暗中机括如此,著相便非。

 

(今译)要笔锋处处送到,需要用“逆”字决。如写横画则笔锋右行时笔管偏向左侧,写竖画则笔锋下行时笔杆倾向上侧,这些都是“逆”字决。但也只是暗里掌握关键如此,如果拘泥形迹就不对了。

(评讲)本条指出若要锋势备全,就得用“逆”字决。但“逆”的关键关不在于拘泥形迹,主要还是在于平时暗中熟练掌握,下笔便有主张。

 

书能笔笔还其本分,不稍闪避取巧,便是极诣。永字八法,只是要人横成横,竖成竖耳。

 

(今译)书法如能笔笔回到它率真自然的本性上去,一点也不装腔作势,投机取巧,就是最高的造诣了。永字八法,只不过是让人写得横画象个横画,竖画写成竖画的样子罢了。

(评讲)这条是说学书单单掌握书写技巧的“永字八法”是远远不够的,只有“还其本分”的真情流露的本色美,才是书法的上乘境界。

 

蔡中郎云:“笔软则奇怪生焉”。余按此一“软”字,有独而无对。盖能柔能刚之谓软,非有柔无刚之谓软也。

 

(今译)   说:“(只有)笔软才能产生出千奇百怪、千姿百态的书法效果。”我下按语认为这一个“软”字,只有单独存在而没有对立面。原因是只有能柔能刚才能算得上是软,并不是说有柔无刚就叫软。

(评讲)这条阐述蔡   《九势》中提出的“唯笔软则奇怪生焉”的“软”字,见解深刻。

 

书家于“提”、“按”二字,有相合而无相离。故用笔重处正须飞提,用笔轻处正须实按,始能免堕、飘二病。

(今译)书法家对于“提”、“按”两个字,只有相互结合没有相互背离的。故而用笔重的地方恰恰应当于按中提得笔起,用笔轻的地方又恰恰需要于提中实实的按得笔下,只有这样,才能免除堕、飘两种弊病。

(评讲)这条说“提”、“按”两结合得好,能够避免产生堕、飘两病。文中阐述“用笔重处正须飞提(指按中有提),用笔轻处正须实按(指提中有按)”,宜仔细玩味其精神,才能在使用时掌握其分寸。

 

行笔不论迟速,期于备法。善书者虽速而法备,不善书者虽迟而法遗。然或遂贵速而贱迟,则又误矣。

 

(今译)行笔不管是迟是速,必定要具备法度。善于书法的人行笔虽速而法度具备,不善于书法的人即使行笔再迟也不具备法度。但如果有人因此便推崇速而看轻迟,那就又不对了。

(评讲)行笔迟有迟的效果,速有速的好处,但不管是迟也好,是速也好,总要合乎法度,否则就不行了。

 

古人论用笔,不外“疾”、“涩”二字。涩非迟也,疾非速也。以迟、速为疾、涩,而能疾、涩者无之。

 

(今译)古人议论用笔,不外“疾”、“涩”二个字。涩不是迟,疾不是速。把迟、速当作疾、涩,而能做到疾,涩的,是没有的事。

(评讲)疾、涩不同于迟、速,但又离不开迟、速,这是需要我们仔细领会辨别的。

 

用笔者皆习闻涩笔之说,然每不知如何得涩。惟笔方欲行,如有物以拒之,竭力而与之争,斯不期涩而自涩矣。涩法与战掣同一机窃,第战掣有形,强效转至成病,不若涩之隐以神运耳。

 

(今译)用笔的人都听惯了涩笔的说法,但却总是不知道怎样才能掌握涩。只有笔刚要行进,好象有东西顶着它不让行,但却又尽力与它抗争着努力行进,这样不求涩而自然就涩了。涩法与审慎地用力推进的战掣机关决窍一样,但战掣在外形上看得出来,如果硬着去模仿反而会形成弊病,不象涩法隐没痕迹但只是心中掌握罢了。

(评讲)本条阐述涩笔,并且指出涩笔只是“隐以神运”,不象“战掣”那样有形可见。从另一方面来说,作者又批判了那种硬效战掣而形成颤抖、波动、丑陋的弊病。                                                                   

 

康有为

 

清末政治家、书法家。原名祖诒,字广厦,号长素,又号更生,广东南海人。光绪进士,授工部主事。初临欧、赵书,后兼及行草,又学苏、米。后因久居京师,多购秦、汉以来及南北朝碑版,于是眼界为之大开,顿悟过去帖学之非,从而改以碑学,方始笔力恣肆,颇远于俗。他曾经这样说过:“吾眼有神,吾腕有鬼。”《广艺双舟楫》是他书学理论的力作,对后世影响很大。

 

盖方笔便于作正书,圆笔便于作行草。然此言其大较,正书无圆笔,则无逸宕之致,行草无方笔,则无雄强之神,则又交相为用也。

(今译)大致方笔便于写大楷,圆笔便于写行、草书。但这只是从大体上来说,如果正楷没有圆笔,就会缺少纵逸流动的韵致,行、草书不采方笔,就会失掉雄健强劲的风神,从这点来看,则方笔,圆笔又是相互穿插着用的。

(评讲)这段文字说明方笔、圆笔和正楷、行草书之间的关系,以及它们“交相”为用的道理。

 

学书有序,必先能执笔,固也。至于作书,先从结构入,画平竖直,先求体方,次讲向背、往来、伸缩之势。字妥贴矣,次讲分行布白之章。求之古碑,得各家结体章法,通其疏密、远近之故。求之书法,得各家秘藏验方,知提顿、方圆之用。浸淫久之,习作熟之,骨气血肉精神皆备,然后成体。体既成,然后可言意态也。

 

(今译)学习书法有一定的次序,必定先要学会执笔,这用不到说。至于写具体的字,应该先从结构入手,画平竖直,首先求得结体方整,其次再讲笔画向背、往来、伸缩的势态。待字的结构写妥贴了,然后又进一步讲求行气、布局的章法。平时常去古碑中探索,以便掌握古代各家的结构和布局,搞通他们关于疏密、浅深的道理。又到古人的法书中去找方法,以求得各家的秘密武器,掌握提笔顿笔、方笔圆笔的不同妙用。渐渐地学习,时间长了,练习得熟了,骨肉气血精神都具备了,然后才算成了书的体格。体格成就之后,然后方可以讲究意态。

(评讲)学书要有先后次序,积渐而进,待基础扎实,把书法的形体掌握以后,然后方才可以在这基础上进一步去追求意态。如果形之不成,先去追求意态,那就“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了。

 

书体既成,欲为行书博其态。,则学《阁帖》,次及宋人书,以山谷最佳,力肆而态足也。勿顿学苏、米,以陷于偏颇剽佼之恶习。更勿误学赵、董,荡为软滑流靡一路。若一入迷津,便堕阿鼻牛犁地狱,无复超度飞升之日矣。若真书未成,亦勿遽学用笔如飞,习之既惯,则终身不能为真楷也。

 

(今译)楷书的体格形成之后,想要写行书以扩展字的姿态,就学《淳化阁帖》中的有关法帖,其次再轮到学宋朝人行书,宋人行书以黄庭坚为最好,因为他的字笔力雄放而姿态完美。不要一下子去学苏轼、米芾,以防染上偏侧轻骄的坏习惯。更加不要误学赵孟  、董其昌,否则会跌入到软滑流靡一路去的。如果一入迷途,便好比跌进遥远的、痛苦无有间断的阿鼻地狱里去了,这样就永无超度、飞升成为仙、佛的一天了。如果楷书尚未学成,也不要一下子就学用笔如飞,否则养成习惯,就终身写不好楷书了。

(评讲)这里康有为为我们指出了楷书学成以后写行书的入门径路和避忌,议论还是公允的。

 

学草书先写智永《千文》、过庭《书谱》千百过。尽得其使转顿挫之法。形质俱矣,然后求性情;笔力足矣,然后求变化。

 

(今译)学草书先写智永的《千字文》、孙过庭的《书谱》千百遍,完全彻底地掌握帖上用笔的使转顿挫等法则。字形具备了,然后追求性情;笔力完足了,然后追求变化。

(评讲)这段文字为草书者指明了入门径路。中正可行,是为正道。

 

宋人之书,吾尤爱山谷。虽昂藏郁拔,而神闲意浓,入门自媚。若其笔法,瘦劲婉通,则自篆来。

 

(今译)宋朝人的书法中,我尤其喜爱黄山谷。虽然看上去雄伟挺拔,气宇不凡,但却神思清闲,意味浓郁,如果从他入手学书,自然姿媚得很。至于他的笔法,瘦劲流畅,则是从篆法而来的。

(评讲)黄山谷书法的好处,被他说到了要害,我也举双手赞同,如果学习行草书法从他入手,并亦不要忘了用笔从篆而来的“瘦劲婉通”。

 

姚孟起

 

字凤生,吴县(今江苏苏州)贡生,以书法擅名当代。他楷书学欧阳询,后来又以褚遂良为宗,临褚《圣教》逼肖,形神兼得;隶书得陈鸿寿意趣,亦可多观。此外还擅治印,得蒋仁秀之气。偶亦作画,又古拙似金冬心。

 

字越小越要清晰,稍留纤毫渣滓不得。作小楷宜清而腴,笔头过小,清而不腴。

 

(今译)字越小越要写得清晰,一点儿渣滓也留不得的。写小楷要清而丰腴,笔头过小,就只清而不丰腴了。

(评讲)这段说写小楷决出奥秘,极为关键。关于类似论说,我的曾外祖梅调鼎先生也有过宁可用大笔写小字,不可用小笔写大字的见解。

 

工夫深,虽枯亦润;精神足,虽瘦亦肥。

 

(今译)功夫深,写出来的字即使很枯也会使人感到滋润的;精神足,写出来的字即使很瘦也会使人感到肥美的。

(评讲)书法欣赏是一种心理上对纸面黑白形势的感受。然而,在枯、瘦的线条上要使欣赏者感到一种相对的肥润之美,那就非得功夫深、精神足不可了。

 

“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可通书法之妙。意到笔随,不设成心是上句景象;无垂不缩,欲往仍留是下句景象。

 

(今译)杜甫“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两句诗,可以融会贯通书法的要妙。心意到而笔也随之而到,不预先想定要如何去写是上句景象;设有一垂笔不回锋,笔要去而仍留住是下句景象。

(评讲)古人论书法创作常说“意在笔前,预想字形大小---”,而这里却说“不设成心”,两者看似相反,其实却常相互配合促进。因为“预想”的东西,到了纸上往往又会出现新的情况,倒不如随意所到而笔也随之,这样反而常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效果。当然,这是对有一定创作经验的人而说的,初学书法是使不得的。

 

一部《金刚经》专为众生说法,而又教人离相,学古人书是听佛说法也。识得秦、汉、晋、唐书法之妙,会以自己性灵,是处处离相,成佛道因由。

 

(今译)一部《金刚经》专为众人阐说佛法,而教人心中不着形相,学习古人书法就好比听佛说法。懂得秦、汉、晋、唐人书法的妙处,以自己的性灵去通会它,就是处处离开形相,这就是成佛道的途径。

(评讲)这段文字妙极,值得细细咀嚼体会。《金刚经》教人心中不要胶结在外物的有形的相上面,这样才能成佛。佛法通于书法,这里,作者认为学习书法要懂得古人书法的妙处,而以自己的性灵去通会它,不要老是停留在具体的点画形态上,这也就是佛所说的心中处处离开各种形相,如果做到这样,就是找到了书法的成功之路。

 

“振衣千仞岗,濯足尤里流,”作书须有此气象。而其细心运意,又如穿针者束线纳孔,毫厘有差,便不中窍。

 

(今译)左思有“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两句诗,作书也要有这样高远的气象。然而书法的细心运写意绪,又要象针人束线穿孔一样,如果相差一毫一厘,就穿不进了。

(评讲)作书既要有高远的气象,又要有细心的意运,只有两者相互结合,才能达到完美的境界。任何只顾一头的做法都是片面的,不正确的。

 

唐人严于法,法者左顾右盼,前呼后应,笔笔断,笔笔连,修短合度,疏密相间耳。后人欲觅针线痕,必先熟习褚《圣教》。

 

(今译)唐人书法对法的要求极严。法就是笔笔形断,笔笔意连,长短合度,疏密相参。后世人要寻找唐人笔法的痕迹,必定先要熟练掌握褚遂良的《圣教序》。

(评讲)唐朝人书法法度最严,所以后世人们普遍主张学习书法要从唐人入手,就是这个道理。

 

意居笔先,形随法立。

 

(今译)意在笔先,形随法生。

(评讲)这两句言简意赅。意居笔先,字便有风神;形随法立,形就备法度。形神兼备,这样的书法是经得起推敲的。

 

笔画繁,当促其小画,展其大画。《九成宫》“鉴”、“台”、“萦”等字皆是。

 

(今译)笔画繁多的字,应当收束字中小的笔画,舒展大的笔画。

(评讲)有些字的结构、笔画极难写好,这里讲怎样处理笔画繁多的字,具有指导意义。

 

古碑贵熟看,不贵生临。心得其妙,笔始入神。

 

(今译)古碑贵在仔细反复地揣摩,不贵临得生疏。心里掌握了帖中的要妙,运笔才能进入神妙的境界。

(评讲)有人临帖千百遍,但仍写不好字,就是不懂得“熟看”的关系。只有心里熟悉了帖中来龙去脉的要妙,笔下才能流畅地表现出来,这是一定不移的道理。

 

冷看古人用笔,不贵多写,贵无间断。

 

(今译)静心地观摹古人用笔的理趣,不贵在多写,贵在没有间断。

(评讲)这段论书文章很入神。学习书法平时要静心多看古人用笔,并不贵在多写,而是贵在持之以恒,日积月累。有的人学习书法硬性规定每天一定要写多少时间,多少字,这样到后来会写厌倦的,你想,厌倦了还写得好字么?

 

《金经》云:“非法,非非法。”悟得此决,何患食古不化。

 

(今译)《金刚经》说:“没有法,不是设有法。”领悟了这决窍,哪里用得到担心食古不化。

(评讲)对于《金刚经》所说的“非法,非非法。”王日休解释得很透彻,他说:“此法为众生而设,非有真实之法,故云‘非法’。然亦假此以开悟众生,又不可全谓之‘非法’,故云非是‘非法’也。”禅理通于书理,学书最高境界是忘了法度的“非法”,但这“非法”又不是说绝对没有法,法还是有的,所以又说“非非法”。如果用孔子的话来说,那就是“从心所欲,不逾矩”了。这关系非常微妙,是辩证的,学者需仔细领会。

 

学汉、魏、晋、唐诸碑帖,各各还他神情面目,不可有我在,有我便俗。迨纯熟后,会得众长,又不可无我在,无我便杂。

 

(今译)学习汉、魏、晋、唐各种碑帖,各自都要符合每一帖上的精神面貌,不可有我个人的特性在里面,有了我就俗了。等到学习纯俗以后,融会了各家的长处,又不可以没有我个人的特性在里头,没有我就杂了。

(评讲)这段文字述说学书临帖的二个阶段,很是重要。在学习书法的初级阶段,要全部纯客观地学习古人,等到到了纯熟阶段,又要注入主观的审美情趣,不然就成不了自家面目。)

 

未从事于汉隶,欲识晋、唐楷法,数典忘祖,终不济事。

 

(今译)没有从事过汉隶书的研究,要想懂得晋、唐人的楷书,那就是忘了根本,最终是无补于事的。

(评讲)学习楷法最好要探其源流,上溯汉隶,否则对于晋、唐人的楷法就会理解不深的。

 

汉隶为篆、楷过脉,《石门颂》篆意多,《西狭颂》楷意多。

 

(今译)汉隶为篆书、楷书之间的交替阶段,《石门颂》篆书意味多,《西狭颂》楷书的意味多。

(评讲)汉隶上承篆书,下开楷法,所以变化特多,姿态各异。观《石门颂》、《西狭颂》可知书体演变过程。

 

圣于楷者形断意连,神于草者形连意断。

 

(今译)精通楷书的笔形断开而笔意连贯,精通草书的笔形连贯而笔意断开。

(评讲)这段话说得简明扼要,学者细细体会,对于楷、草书用笔将会有所彻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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