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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提升书法的线条质量?

 竹间zj 2016-11-27

如何提升书法的线条质量?——涩行


康有为《广艺舟双楫》说:

“六朝笔法,所以迥绝后世者,结体之密,用笔之厚,最其显著。而其笔画意势舒长,虽极小字,严整之中,无不纵笔势之宕往。自唐以后,局促褊急,若有不终日之势,此真古今人之不相及也。约而论之,自唐为界,唐以前之书密,唐以后之书疏;唐以前之书茂,唐以后之书凋;唐以前之书舒,唐以后之书迫;唐以前之书厚,唐以后之书薄;唐以前之书和,唐以后之书争;唐以前之书涩,唐以后之书滑;唐以前之书曲,唐以后之书直;唐以前之书纵,唐以后之书敛。”


大段排比,读来痛快淋漓。康氏论书,好极而言之,往往偏颇,而这一段酣畅之论,却颇中肯綮。唐以前与唐以后(当然这只是概而言之),书写条件不同,人的风度不同,表现在笔法及其效果上,当然也有所不同。


具体来说,六朝人能写好点画,但心中不是念念只有点画,行所无事,妙契自然。唐以后人,渐渐讲究起来,念兹在兹,如混沌凿七窍,失去了朴茂之感。宋之后,甚至把眼光盯在了点画的起收两端,越发小气,鹤膝、蜂腰、柴担之类的病笔,也逐渐触目皆是了。

颜真卿《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引张彦远曰:

“吾昔日学书,虽功深,奈何迹不至殊妙。后问于褚河南,曰:‘用笔当须如印印泥。’思而不悟,后于江岛,遇见沙平地静,令人意悦欲书。乃偶以利锋画而书之,其劲险之状,明利媚好。自兹乃悟用笔如锥画沙,使其藏锋,画乃沉着。当其用笔,常欲使其透过纸背,此功成之极矣。”


张彦远乃张旭老舅。褚遂良所谓“如印印泥”;张彦远所谓“如锥画沙”,取譬不同,意思是一致的。正如黄庭坚所说:

“笔法同中有异,异中有同,张长史折钗股,颜太师屋漏痕,王右军锥画沙、印印泥,怀素飞鸟出林、惊蛇入草,索靖银钩虿尾,同是一笔。”


这“一笔”,也就是藏锋,也就是中锋,而书写之时,无一处轻佻,力透纸背。细观古人书迹,尽管书写迅速,绝无轻轻一掠之感。其笔道是沉厚的、圆浑的、立体的。近人讲用墨,往往以为用墨之道,就是绘画中的干、湿、浓、淡、焦,墨分五彩,其实是错误的,至少是片面的。


笔墨从来相关,用墨也与用笔相关,用墨不仅指墨有浓淡之分,将浓遂枯、带燥方润,更有一层意思,即使笔毫像注射一般扎向纸面,沉墨入纸。这当然就要求行笔涩进,不能轻轻划过。包世臣注意到的“转换笔心”,实际上是体会到了藏锋之意。


《艺舟双楫》说:

“盖行草之笔多环转,若信笔为之,则转卸皆成偏锋。故须暗中取势,换转笔心也。”


能在环转的过程中转换笔心,才能够处处沉着,写出来的字,才不会仅有起收两处用心,而是处处浑劲。这也是他强调“中实”的原因。

《历下笔谭》有云:

用笔之法,见于画之两端,而古人雄厚恣肆令人断不可企及者,则在画之中截。盖两端出入操纵之故,尚有迹象可寻,其中截之所以丰而不怯、实而不空者,非骨势洞达,不能倖致,更有以两端雄肆而弥使中截空怯者,试取古帖横直画,蒙其两端而玩其中截,则人人共见矣。中实之妙,武德以后,遂难言之。


近人邓石如书,中截无不圆满遒丽,其次刘文清中截近左处亦能洁净充足,此外则并未梦见在也。古今书诀俱未及此,惟思白有笔画中须直,不得轻易偏软之说,虽非道出真际,知识固自不同。其跋杜牧之《张好好诗》云“大有六朝风韵”者,盖亦赏其中截有丰实处在也。


点画有力与否,可以中实与否判断;有古意与否,也可以中实与否判断。不论帖派、碑派,皆是如此,并无二致。唐以后书,或者准确地说是不晓古法真意之书,刻意点画两端,描头画尾,做不到中实。而描头画尾之余,也只能徒取媚好,所以“元明尚态”,再不尚态,没个好架子,就一无是处了。

唐以前人写字,唐以后人描字,描字由来久矣。像颜真卿之书,《祭侄稿》墨迹存世,笔笔入木三分,力透纸背。而后世学颜楷之人,往往只重所谓“蚕头燕尾”、横细竖粗。有的人写颜体横画,起笔收笔甚重,而中截轻轻划过,还自以为得计,现在我们看到大量唐人墨迹,何曾如此?重视起收而轻视中截,在写欧体楷书时,尤其有黔驴技穷之感,只知方其头脚,而中截孱弱无力。

在这样的观念支配下,“欧体”成了辕下之驹,奶油气甚至脂粉气十足,失之千里矣。何绍基对欧阳通评价甚高,魏启后对欧阳通《泉南生墓志》十分推崇,也许正是都是看到了其书写原意未失,有来有去,因而虎虎有生气。

魏启后书自米芾入,追到汉简。其追溯汉简,不是袭其貌,而是“敲骨吸髓”,找到行笔得力的关键所在。所以,若限于印刷品看他的字,或许会以为飘浮,而看其真迹,则笔笔杀纸,气韵沉雄;笔笔来去清楚,毫无含混。

欲求中实,首先就要求逆顶。所谓逆顶,即笔锋指向行笔方向,不使疲软。这样写字,才有笔锋进入“轨道”之感。所谓进入轨道,是不得不如此,以笔性而如此,不是“我”要如此。我有一好友,常常以“挂档”作喻,亦可谓善取譬。行笔不能是空档,要挂上档,也就是有齿轮传动的受力感。

苏轼说:“学书如溯急流,用尽气力,船不离旧处。”溯急流,也就是逆水撑船,体会那种蒿桨着力的感觉。悟得此理,才会知道所谓笔力是怎么回事。自古书法,丰筋多力者胜,也是这个道理。运用这样的力,当然需要高妙的运笔技巧,既有成竹在胸,同时也是尊重自然。

若“主体意识”格外强,以为想朝哪个方向就朝哪个方向,以为狂涂横抹就是力,那就失之千里了,即使字道如椽,终究浮薄,即使醮墨如洗笔,终究是墨不入纸。狂涂横扫,只能是拙力、蛮力,如泼皮拼命,只能吓唬外行。附带说及,有些训练方法,要求临帖与原帖如照像制版,分毫不差,这当然是严格的,也可以说是科学的,但还不能说已经完美。因为,节节仿临,丝丝入扣,利于分析,却失之综合;可以领会每时每刻笔的姿态、手的姿态,却不能囊括连贯性、节奏性,易得形而不得力。

如果不在这样的基础上进一步追寻挥运之际的动静消息,则易流为拘束、描画。这一方法,实际是扩充了的描红法,过得这一关,才可言准确、精微,然而只过这一关,还谈不上力与势,距笔歌墨舞之致,还是终隔一层。


既要涩行,也就需要认识到书写任何点画,都有一个起、行、收的过程,不可轻率地草草写过。过去听说“一波三折”,以为只有波画(隶书中的长横画、捺画,以及楷书中的捺画)才可以讲一波三折,实在是一个不小的误会。

姜夔《续书谱》云:

故一点一画,皆有三转;一波一拂,又有三折。

《书法三昧》说:

夫作字之要,下笔须沉着,虽一点一画之间,皆须三过其笔,方为法书。盖一点微如粟米,亦分三过向背俯仰之势。


古人讲得何其明白、何其谆谆,然而我们操作起来,往往任意,当然就谈不上“法书”了。黄庭坚善用点,他的点也“三过向背俯仰之势”也比较明显,可以体会。盖点无三过,只是墨污;横无三过,则成柴担;竖无三过,必是鹤膝;满纸无三过,是一堆劈柴乱麻。就我自己的教训来看,因为从小只写钢笔字,所以对中截几无留意,一味快速,不计法度。

后来临帖,以为古人写字,也如写钢笔字,草草写过,以求效率。特别是临古人行草书,迷惑于它的动势和速度感,就忽略了它的严格精到,“徒见成功之美,不悟所致之由”,久而久之,养成了一身毛病,改起来实在太难了。现在,在工作中我是用中性笔写字的,总是求快,略无停蓄,写出来的字仍是劈柴乱麻。只有极个别的时候,神怡务闲,才能稍稍近于规矩,找到些许书写的感觉。

知道得太迟了,慢慢来吧。然而我们看古人即使随手写一便条,也是经得起推敲的。这就是功力、这就是修养。能不能拆分成点画看,点画能不能拆分成起、行、收看,是今古之书,或者说有法之书与无法之书的试金石。

另外,既知“藏露”、“中侧”、“涩行”之意,则一切点画,皆当以“面”视之,而不当以“线”视之。以线视之,则必乏笔致。古人作字,“骨撑肉,肉没骨”,正是笔笔换心、笔笔得力的结果。即使纤瘦如宋徽宗赵佶,亦当以面视之。那些庸俗的“笔笔中锋论”观念下的作品,似实而虚,似状而怯,仅得一笔,不曾梦见八面出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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