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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笔记 | 人文学根本性范式革命的现场——福柯《知识考古学》

 花间挹香 2024-04-27 发布于河南

如何思考非连续性、断裂性?如何理解我们所赖以生存的意义系统的(被)建构性?如何将马克思的历史科学进行到底,从而在根本上揭示出:我们所赖以生存的言说方式、意义系统是历史的——也就是说,它历史地发生,并且也将历史地消亡,而在这个不断历史化的过程当中,我们确证新的可能性必将诞生?

为了回答这些问题,让我们回到福柯的知识考古学。通过将这一切符码系统、意义体系理解成为“话语”(后者以陈述的方式存在),福柯确立了一条新的反思之轴线:话语-权力(话语实践)-主体。然而,区别于结构主义的分析方法,话语本身是弥散的,它不构成一种新的总体性之来源,而必须在实证性的话语间性当中得到理解,在话语的星座当中被言说,而它的意义和内涵也被其在星座中的分布和位置而影响。但是,星座本身只是一种“坏无限”,而非“真无限”(绝对精神)——后者恰恰是福柯所反对的——话语间性的场域并非一种新的总体。

读者读此书时,须时时将以上观念牢记于心,才能在纷繁复杂的具体方法论讨论(这本书是《古典时代疯狂史》《临床医学的诞生》《词与物》的方法论总结)当中看出这些理论思路的目的和用意所在,而不至于在思想迷宫当中丢了方向感——这便是先得其大者,方可得其小。这本书对于方法论的讨论细致入微,若稍有悟性便不难将其投入批评的实践中去(甚至福柯自己都在最后提供了“选题指导”),当然对于后来者生成论文并且走进学术领域是大有裨益的。问题在于,这些将会是更大的跨学科挑战(尤其是艺术技术的问题),它要求研究者丰富的知识基础。共勉!

读完之后,我也只是大致厘清了思路,至于所有的具体方法论,还有待之后的再整理、再考察,并且尤其是要结合阅读《词与物》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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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图:海淀路

第一章 导论

1.处理历史问题的两种倾向

传统历史学家喜欢长时段,要揭示几个世纪的发展之后产生反向运动的趋向性现象,挖掘变幻的事件下面的基底。于是我们产生了不同层面(政治的、经济的等等)的历史,并且每个

层面都包含着和别的层面的特殊断裂,包含一种自己的分割方式,越深入更加本质化的基底划分范围就会越来越大。p1-2

然而,同一时代中观念史、科学史、文学史等等,却从宏大单位转移到了断裂现象上。他们想要厘清中断造成的影响。Bachelard提出知识论的行动和界限,指出:每一种知识savoir(类似知识结构、知识范式、组成知识的机制)组织了知识connaissance(具体知识)的可能性,然而随着connaissance的不确定性的累积,savoir的限度被发现,从而与自身发生决裂,发生一场范式革命。于是历史研究就变成了测定savoir的合理性及其多重效果。P3-4

就在第二种历史科学当中,我们发现了非连续性的问题。这是我们的中心问题。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两种历史研究是完全分裂的。长时段之间必须有断裂处,而断裂处之间也存在连续叙述的时段。P6

2.文献的历史科学化及其影响

问题的关键在于对文献document)提出的质疑。传统历史学将文献看作是indicate过去,是让遗迹转换为文献的过程;新历史科学则要将文献转换为遗迹——试图在文献里面看到一个时代的知识结构、知识体系。于是我们的历史学就变成了考古学:对遗迹进行内在的描述(我们不是从知识走向过去,而是用过去走向知识)。P7-8

几点影响:

1)观念史中断裂的增殖,在狭义的历史学中对长时段的揭示。传统历史学有两点要做:首先是给定系列(事件的集合),其次是划分其中每个要素的邻域。由此,我们得以按照系列和邻域的不同划分给历史梳理出不同的层级,层级与层级之间互相脱离,越来越深入地挖掘,这样就出现了长时段;而另一边,这种划分让观念/文化史中的长系列分解了,它对总体化的可能性产生了怀疑,它导致了各种各样的个体化。P8-9

2非连续性的观念在历史学科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对于古典历史研究来说,非连续性是悖论的:它既是前提,因为历史只有划分为要素才能被研究;又是不可想象的,因为每一个被分离出的非连续性最后必须又要汇集到整体性进程当中。于是,我们看到非连续性在历史分析中的三重功能:1.有意识的操作;2.描述的结果;3.不断详细说明的概念。但是,在传统的历史学当中,非连续性根本上是一种循环定义,它既是研究的工具,也是研究的对象。而且这是一种秘密的假设——它只存在于假设当中,却不可能走向显性的实践。新史学的最大特点就是非连续从障碍转移到实践。P9-10

3总体历史的主题与可能性开始消失,而且一般历史的史学初具雏形。总体历史要求还原时代的面貌,它基于三个假设:1.现象之间存在着一个同质关系的系统;2.历史性具备某一种唯一形式,影响着全部问题(换句话说,系统中是一种单一决定的话语体系);3.历史本身就可以被重要单位连接起来,那些被分隔成为不同单位的历史时段已经预设了一种前后联系的因果律。新史学质疑这些公设,一般历史的问题是:什么样的关系形式可以在这些有差异的系列之间得到合理的描述——有一种怎么样的“系列之系列”(图表)?总之,一般历史是弥散dispersion)的空间。P11-12

4)新史学遇到一系列方法论的具体问题。

3.非连续性与去中心化的历史及思考

提出一种有关非连续性、系列、极限、单位、特殊秩序、被区分的自主与依赖的一般理论。P14

我们目前很难在以上词汇当中提出一些一般结论,其实这就是一种对于他者Autre)的害怕。P14

这种对于他者的害怕,根源于我们想要意识的至高权力——这也是主体性的保障。因为根据这种权力,我们一定会将思想史设定为一个预先设定好的原点的无限展开的过程,这样我们能保证在一个范围内,没有什么会逃离主体。我们在这里看到,把历史分析变成连续的话语和把人的意识变成任何变化、实践的原初主体是同一个思想体系的两个面。这种话语挟持着我们,反对一切去中心化,他们因此反对马克思的历史分析、尼采的谱系学,于是,产生了总体历史的研究:一个社会的所有差异都可以被归结为唯一的形式、世界观的组织、价值体系的建立、一致的文明类型。而伴随着精神分析、语言学和人种学的研究所带来的主体相对于某种属于人的秩序的去中心化,历史学的连续性又被再度激活了。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是一种鲜活的、连续的、开放的历史,它和前面的文化总体性(反对马克思)、起源研究(反对尼采),都表现了对非连续性的惧怕。P14-17

4.开始本书论述之前的几个澄清

这本书想要系统地表现出之前的《古典时代疯狂史》《临床医学的诞生》《词与物》作品中概述过得那种方法论的一般性连接(articulation)。P18-19

关键不在于将结构主义的方法转移到connaissance的历史当中,而是展现savoir转换的原则与结果。P19

关键在于厘清那些被描述的系列、被规定的界限、被建立起来的比较和关联,并且质疑从前的目的论和总体化。P19

关键在于确定一种摆脱人类学主题的历史分析方法。P19

第二章 话语的规则性

1.话语的单位

1.1 一系列反思任务p23-31

1)一系列连接话语的连续性观念应当被反思:传统、影响、发展、变化、“人类精神”等等,我们用它们来连接人类话语(discours)而使其成为一体化。

2)耳熟能详的划分和组合应当被反思。比如文学、哲学、历史学等等的划分,这些所谓的话语范围(champ du discours)真的存在天然的合理性吗?必须注意这些话语根本上是自反性的范畴、分类的原则、规范性的规则、制度化的类型。

3)书的单位和作品的单位看似不言自明,但是这背后仍然值得反思。“书”从来没有一个确定的边缘,没有被严格地划分,它就像一个网络当中的结。它的单位是可变的,相对的,是基于复杂的话语范围而显示自身、建构自身。而全集和作品这两个概念也是莫名其妙的遴选。事实上,作品本身也是操作构建起来的、是阐释性的。

4)未经反思的连续性也需要被排除:比如一个去历史的秘密起源(原点),可能这只是一个自己的虚空;一种提前预定好的稳固结构(预设)“已说之物“deja-dit),使得所有的历史研究都变成了对它的解释。

然而,这些反思不是为了拒绝连续性,而是为了知道它们都是被建构的,而且应该检验建构本身所遵循的规则。“关键在于使它们摆脱它们的准-自明性,释放它们所提出的问题。”

1.2 单位的确定p32-35

领域能够被这样确定:它由实际的陈述的集合所构成,这发生在这些陈述作为事件的弥散和每种陈述特有的层级之中。我们的所谓“原始的中性材料”本身则是一般话语空间当中的事件,于是便出现了“有关话语事件的描述”的计划,作为研究那些在描述中形成的单位的视域。

这种研究当然不是语言学研究。结构主义语言学本身研究的都是规则的有限集合,而我们关注的永远都是被表达出来的集合。也不是思想史研究,我们想重构的是从内部赋予我们能在表面上听到的言语的话语。

经过这样的探究,我们就能够了解这些决定本身具有的条件,基于一些被正确描述的关系建构一些不是任意的却仍然不可见的话语集合就可能是正当合理的。

2.话语形成

陈述之间究竟是如何形成关系的?关于这个问题存在三种假设:

1)形式上各有不同、分散在时间中的陈述如果指涉唯一对象,那么它们便形成集合。问题:对象本身也是在被话语所不断(重)建构、定义。话语的单位并非由某个对象的持久性与独特性所引起,而是由各种各样的对象在其中出现和不断转换的空间(在一个不同话语的交错场域中)所引起。在这,关键在于,去寻找使得诸对象的出现在既定时期内成为可能的那些规则的运作。

2)它们连接的形式与类型。一系列陈述因为本身所具有的风格特征的稳定的一致性而组织起来。问题:描述的方式本身在不断变动,当我们给一系列陈述以“医学话语”这种特征的时候,我们忘记了:“医学话语”的特征本身也不是稳定的,而且你所定义出来的这种特征本身也只能是“医学话语”丰富性的多种表达方法的其中一种(前面是历时性、后面是共时性。总之都是丰富性)。

3)通过确定持久一致的、牵涉其中的概念所形成的系统来建立陈述群。问题:在一套话语当中,新概念是在不断出现的,尽管可能前后存在因缘关系,但仍然存在完全异质性的概念。但是在这里,只要我们不是非得从概念之间的一致性上去寻找,而是从差异性上去寻找,我们就必然会发现:话语单位。在此时,我们的分析已经变成:对这些概念的显现和弥散的作用进行分析。

4)主题的同一性和持久性。这样就可以重新聚集诸陈述、描述它们之间的连接和解释它们得以呈现的统一形式。不得不承认,假定某组主题可以连接话语集合,并且像一个具有需求、内在力量和生存能力的有机体一样激活话语集合,这样的假设首先是合理的。我们会在这里发现savoir。问题:同一个主题可以通过两组概念、两种不同的对象范围连接起来。比如“进化论”,在不同人那里,观念底层的逻辑都不一样。这意味着对于同一种主题当然可以存在着两套话语。

我们的关键在于,不能局限在话语的个体化原则中。我们必须在话语使之自由的选择点的弥散确定策略可能性的范围,从而探讨这些个体化原则。在话语的弥散当中,在不同的要素之间,我们会发现某种规则性:它们的接连出现中的秩序,它们的同时性中的关联,公共空间中可确定的位置,相互的作用,被连接的和被等级化的转换。总之,研究分布的形式。我们不是像科学史那样建立推理链,不是像语言学家那样建立差异表,而是描述弥散系统。以上,所说到的“规则性”,就涉及到“话语形成”formation discursive)的“形成规则”regles de formation)。形成规则在既定的话语分布中是存在(当然也包括不存在)的条件。

3.对象的形成(formation des objets

a.首先应该考察话语对象最初出现的表面,指出这些个体性差异能够出现的地方。在这些初步区分的范围当中,话语找到限定、确定的可能性,从而让对象可命名、可描述。以精神病话语举例,最初的表面就在学校、家庭、工作环境、宗教群体等等之中。

b.描述划界的层级instances de delimitation)。精神病话语中就存在医学、司法、文学批评等多种层级。

c.规范的栅格grilles de specification)。我们依照这些系统来对对象当中的不同种类进行区别、对比、关联、重组、分类、派生(分分合合的方式)。比如心灵、身体等等。

这样的分析还不完全。因为:1)它没有解释对象本身究竟怎么形成、怎么被建构;2)它更没有解释话语的形成系统(systeme de formation)如何形成。我们也无法通过这三个步骤找到系统。这两个疑问归结于同一点上:问题在于能否从“事实”回到事情本身。问题在于,话语中有一组规定的关系。根本上说,话语不是由特殊的对象表现自身,而是由它形成自己的对象的方式表现自身。

仔细阅读福柯下面这一段话p54:如果我们能建立这样的集合,如果我们能指出任何受质疑的话语对象如何从这种集合中找到它出现的场所和规则,如果我们能指出话语能同时地或接连地产生相互排斥的对象而本身不必发生改变,那么话语形成就可以确定了(至少对它的对象而言)。

根据以上的讨论形成的一些评价和结论:

1)话语对象当中的条件数量繁多,而对象就存在于复杂的关系簇的实证条件下。

2)这些关系是被建构起来的,关系本身不是确定对象的内部构成,而是确定是什么使得对象置于外部性的范围之中。

3)这些关系区别于庸俗马克思主义所说的“初级的”关系,后者想要将一切话语还原到制度、技术、社会形式等范畴中。问题在于:即便这些确实是所有话语的根本基础,但是初级层次中的关系未必就是话语对象得以成立之关系中的一部分。还要区分话语本身中可以找到的次级关系:比如精神病医生在精神病话语系统内部,讨论犯罪和家庭的关系。这种关系根本上来自话语自身。因此,这里存在三种系统:初级的/真实的关系、次级的/自反的关系、话语的关系。

4)话语关系显然不会内在于话语,但是这些话语关系也不能说是外在于话语的,它们最准确说来,是在话语的极限上,向话语提供话语可以谈论的对象,规定话语应该实现的关系簇。根本地说,它是确定作为实践的话语本身的特点。(换言之,它确定的是话语实践(走向对象)这个行动的特点)

总结:我们观察到对象及其一系列运作,在其中我们寻找话语的单位;确定话语实践(pratique discursive)本身特征的关系;一组内在于实践的和在其特殊性上确定实践的规则。我们要保留在话语本身上,而不是被词或者物裹胁。话语实践存在于词和物中间的空隙处。

4.陈述样态的形成

寻找陈述enonciations)的法则和它们所源自的场所。

a.话语主体,它们被设定为有合乎规定或合乎传统的、法律上规定的或自发接受的权利来说同样的话语。比如医生。这里面有如下几种标准:1)能力与知识(savoir)的标准。2)与其他个体、其他群体的区分与关系的系统,这些个体和群体本身也拥有自己的地位。3)某些相对于整个社会确定其作用的特征。

b.制度性场所emplacements),话语主体从中掌握他的话语以及他的话语从中找到其合法来源和作用点的地方,也就是话语的特定对象和检验工具。我们会看到:医院、私人诊所、实验室、图书馆等等。

c.主体有可能相对于对象的各种各样的领域或群体所处的情境。对象性关系的建立:提问的主体、倾听的主体、观看的主体、记录的主体等等。

话语实践建立关系系统,而话语的统一性(陈述样态的统一性)根本来自于其对关系簇的不断引用。尤其注意,我们不能将各种各样的陈述样态归结为主体的统一,恰恰相反,陈述样态本身显示着主体的弥散:它根本上归结于主体从中说话的诸层面的非连续性,取决于主体所能占据或接受的各种地位、场所、位置。它不是先验的意识综合活动,而是被话语实践的特殊性所确立。我们关心的是那个不同场所的网络在其中展开的外部性空间。

5.概念的形成

不应当把概念重新放进潜在的演绎结构当中,而应当描述这些概念在其中出现和流传的陈述范围的组织。

a.更迭的形式,其中有陈述系列的排列(推理、次序等)、陈述的各种各样的依赖类型(假设-验证、论点-批评等)、人们可据以组合陈述群的各种各样的修辞图式(定义、描述等等彼此连接的方式等)。

b.共存coexistence)的形式。这些形式首先勾勒出在场的范围(champ de presence)(即这里面的公理群,也包括反驳的错误观点等等,它们的来源很丰富);相伴发生的范围(champ de concomitance),涉及一些与所有其他的对象领域有关的和属于截然不同的话语类型的陈述;记忆领域(domaine de memoire),不再被接受或者讨论的,不再因此确立真理的主体部分与有效性的领域的陈述(已经out of date的东西),根据这些记忆领域的陈述,我们建立起世系、转换、起源性与历史的非连续性之间的关系。

c.可被合理地应用于诸陈述的干预程序procedures d'intervention)。(通过这一套程序应用于陈述,从而改变/赋予其意义)这些程序可以出现在下列内容中:重写的技巧、转录方法、定性定量之间的转译形式、近似和提炼精确性、划定陈述的有效性领域、转移(从一个应用范围的陈述类型到另一个)、系统化、诸陈述的重新分布。

以上这些要素之间相互联系的方式是本来属于话语形式的东西和可以划定概念群的东西。这样,形成了关系簇,这就构成概念形成的系统。这个系统本身并不奢求对概念本身进行直接的、即时性的描述,而是希望试图确定陈述根据什么样的模式能够在话语类型中彼此联系起来。换句话说,我们从弥散的角度,考察话语类型的特征,我们在前概念的层次上关涉着概念能够共存的范围和这个范围所遵从的原则。注意,我们这里的所谓“前概念”的结构,并不是第一动力(长时段的历史连续性,观念的经验性进展),也不是永恒的超稳定结构(结构主义,理想性的视域),而是从实践出发:“我们将这种错综复杂与那些确定话语实践特征的规则联系起来。”另外,这也并不涉及抽象化的起源,因为形成规则不是内在于主体的,而是发生在话语本身当中,而它们根据这样一种“统一的匿名形式”作用于所有试图在这一话语范围中说话的个体。另外,我们不会假设这种形成规则对所有领域普遍有效,我们也不承认其外延的无限可能性。

我们上面的这些,根本上是想说明:概念的形成规则不是个体进行操作的结果,而是历史的、集体的。前概念的范围促使话语的规则性和限制显现出来,这些规则性和限制使得概念的异质多样性成为可能。

6.策略的形成

话语导致概念的组织、对象的重组、陈述的类型,而这一切最终根据其自身的一致性、严密性、稳定性的程度形成主题或理论。后者在惯例上被称为策略strategies)。关键在于,将策略本身历史化。然而对策略的分析本身十分复杂,我们只能够根据过去进行过的工作对可能的方向进行总结概括:

1.规定话语可能的衍射点points de diffraction),包括不限于:不相容的点(points d'incompatibilite),等价点(points d'equivalence)、系统化的勾连点。简单说来,就是能够形成关系的两个内容,完全对立、完全等价、基于以上这些点派生出来的一个有关对象、陈述形式、概念的一致系列。

2.研究话语所属的话语星座的布局economie de la constellation discursive),它可以往下带来具体的模型,也可以往上应用于抽象程度更高的话语,当然还可以对立互补。这样形成的话语间关系构成一种在既定话语的内部允许或排除某些陈述的规定性原则。根据这些原则,话语形成排斥掉了某些可能性。因此话语星座的更新本身就能够揭示既定话语的新的可能性——我们尤其注意不能把这种可能性解释为某种元话语在起作用。

3.现实生活中的层级(社会实践)所产生的影响。1)被研究的话语在非话语实践的范围中所应发挥的功能。比如,普通语法理论在教育实践当中发挥作用;2)话语的占有的状况与过程。比如东方学最终被政治家所占有,并且服务于决策;3)欲望相对于话语的可能位置。精神分析的视角,话语可以是幻觉出现的场所、象征化的要素、禁止的形式、派生性满足的工具。必须注意到,以上所有社会实践的层级,本身并非外在于话语形成的法则,而恰恰也是话语的形成要素。

7.评语与结论

面对话语的单位(例如博物学、医学等等),我们涉及到了诸要素的弥散。然而弥散本身可以从其独特性上被描述,只要我们能够找到规定对象、陈述、概念、理论选择的策略赖以形成的规则。话语的单位先于诸要素的形成,而存在于系统之中。我们是怎样对其进行讨论的?

1.我们上面所说的这四个关系簇怎样确立起系统?它们从上往下是垂直的、不断窄化可能性的。策略选择的可能性被概念运作(中的衍射点)规定、概念基于陈述之间的共存形式、陈述样态基于主体相对于对象领域的位置。当然,我们可以反向进行推理,底基层面也不能自身独立于高级层面,换句话说上层也能对下层所隐含的潜力进行选择。

2.这些形成系统不是反映人类思想本身,也不是社会关系规定性的记录,这些系统只存在于话语本身当中,或者说在话语的边界上。我们说:形成系统是话语实践本身运作的规则性。这种实践性本身规定形成系统必然在时间(历史)中。1)同一类话语内部会历时性地产生新变化;2)其他话语对该话语内部也会产生新影响。但是,这种历史性也并非意味着形成系统是流变的:在要素内在发生变化的同时,那一组形成系统本身的关系之诸要素可以完全保持不变,而因此形成系统也就保留了个体性的特征。不过,各种话语实践的领域之间也互相存在关系,并且这些领域间产生的新联系会连带着改变话语本身。

3.形成系统不是话语的最终阶段,它不解决“文本”的问题。我们处理的是“终结前的规则性”(文本前的规则性)。

第三章 陈述与档案

1.确定陈述

回过头来考察我们目前已经做过的事情:我们假设出了话语形成的形态,我们要根据这一形态的规则来考问话语本身。因此,陈述本身既是在摆脱所有形式的、自明的非连续性之中,又在一般性的、无限制的、表面上无形式的话语范围中。现在的问题是,我们需要考察一下第二章讨论的陈述是否能与第一章的话语形成有关。况且,如果陈述是我们这里所考察的最小单位,那么它到底是什么?

很明显,陈述不是命题,不是句子,不是一种“言语行为”(福柯在这里的讨论是为了区分于当时的其他哲学流派)。尤其要厘清语言和陈述的关系:语言是陈述的建构系统;但语言本身也只能作为去陈述之全集上的一种描述。我们这里的结果是一种可以推广的普遍的否定性:形成陈述未必需要有规则的语言建构(就连符号无规则的排列,本身也作为证明“无规则”的一种陈述而存在),但是语言要素的任何具体实现、符号在时空中的任何一次出现,都不足以使陈述出现和开始存在。这样说来,陈述和后面二者并不在一个平面上。

陈述是一种符号的存在功能(“有存在”il y a),因此我们能通过分析和直觉立刻决定这些符号是否“产生意义”。它是一种横穿过结构和可能单位的领域,并在时空中与具体内容一起对结构和可能单位进行揭示的功能。

2.陈述功能

陈述不是意群、建构规则、更迭与排列的标准形式,而是让这样的符号集合存在和允许这些规则或这些形式成为现实的东西(这句话解释“存在功能”这条)。这种存在方式就是整个符号系列的特点,我们下面将对陈述功能进行讨论:

a.符号系列要想变成陈述,必须与“另一物”具有特殊关系。注意,这里不是说某个符号和物的“能指-所指”关系,而是整个符号系列本身和物的关系(不涉及系列的原因和要素)。这里的另一物、相关方,是一组领域,具体的对象和关系在这个领域里面。这种陈述的关联空间是具体的命题有指涉对象、具体的能指有所指的前提。

我们考察一些没有意义的句子:“无色的绿色的念头狂怒地在睡觉”,这种句子语法结构完全正确,但是为什么没有意义?为什么它不是一个吸毒者的呓语、诗歌文本、梦的叙述?——后者就是领域,当我们不再把陈述和这些领域相关的时候,这个句子就没有意义。反之,便有。

b.陈述区别于语言要素的任意系列,因为它与主体保持着特定的关系。陈述的主体不一定是语法的第一人称单数主语,也不一定是在现实世界中语词的来源者(操作的主体)。陈述的主体是一个空洞的位置,个体通过占据、填满这个位置表达陈述。不同的陈述对主体的要求不一样,这里的分析不是要寻找“作者”的本意,而是要规定位置的主体必须具备的条件性。

c.必须有相关领域存在,陈述功能才会发挥作用。命题和语言都可以孤立存在,而陈述必须参照着其他陈述才能存在(弥散状态),一个陈述总带有一些密布着其他陈述的边缘。这些边缘使得语境的产生成为可能。

相关范围可以形成复杂的网状结构。1)其他一些表达的系列,陈述出现在这些表达的内部构成一个其中的组成要素。(比如对话体等等)2)陈述明里暗里参考的表达集合。3)被判定为“有问题的”“错误的”其他陈述,它们一起被这样地保存,并作为可能的对象提供给给未来的话语。

陈述范围建构起了陈述的历时性:过去、现在、未来。在这种陈述的共存coexistence enonciative)当中,所有这一切才能被分析。

d.必须具有物质性存在。物质性是由陈述本身构成的:陈述应该具有实体、载体、场所和日期。

在这里困难出现了:陈述岂不是不可复制的,因为每一次复现的物质性条件都不可能一样?我们拒绝彻底的涣散,因为独特性当中依然保留一些可以辨析的常量:语法的、语义的、逻辑的,我们通过它们辨认出部分陈述所普遍具有的一般形式。因此,物质载体在很大程度上无关紧要,而可以重复的形式成为我们关注的重点。但是尽管如此,陈述不是形式,因为它对质料的变化是敏感的。

现在我们具体考察“可重复的物质性”(materialite repetable)这一陈述特征的原因,也就是为什么这样的陈述依然具有陈述的同一性:1)物质性状况之于陈述的意义必须在制度的秩序的框架下考量,也就是它确定重新记录和誊录的可能性(包括界限、限制这样的不可能性),而不是确定受限制的和要消失的个体性。2)陈述本身在陈述范围中,陈述范围规定着陈述。这个稳定的范围本身允许陈述在它的同一性中重复。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陈述具有某种个体化标准,而是在说陈述的变化原则问题,因为陈述本身也是相对的,随着陈述被运用和陈述被操纵的方式而变动。陈述的同一性和变化性根本都是被置于其中的使用范围的功能

3.陈述的描述

再次强调,我们考察陈述,不是考察陈述的个体化原理,而是考察它本身弥散于其中的空间,是陈述功能得以运行的范围和陈述功能据以揭示各种各样的单位的条件。那么,我们现在要考察两个问题:到底什么是陈述的描述?这种陈述理论如何和对话语形成的分析协调一致?

A.

1.若干词汇意义的确定。

言语运用performance verbale/语言运用performance linguistique):任何基于自然的/人工的语言产生出来的整个符号集合。

表达formulation):基于任何材料并根据规定的形式促使上面这个符号群所出现的个体(在其严格意义上,也是集体的)行为。

句子/命题:语法或逻辑能从符号集合中辨认出来的那些单位。

陈述:符号集合特有的存在样态。它具有四种特征,上一节分析过。

话语:那些属于同一种形成系统的陈述集合。比如临床医学话语、经济学话语、博物馆学话语等等。

话语形成:这样一种系列的法则。

2.描述陈述是确定某种功能在其中发挥作用的诸条件,这种功能让符号系列(未必合乎语法或逻辑)得以特殊的存在。这种存在揭示了符号系列具有上述四个特征。陈述不可见(从来不能在明显的命题当中直接找到陈述),但也没有隐藏起来(陈述确定这那些实际产生的符号集合的特有的存在样态的特征)。后半句话尤其强调:我们不承认潜藏的陈述,因为我们涉及的永远是实际言语活动的权能(patence)。

我们似乎总能看到一词多义、表面义和深层义等等的区别,但是无论如何,在这些下面的都是同一的陈述基底(socle enociatif)。

但是,陈述确实是有缺失(manque)的,陈述涌现的诸条件中总是有排除、限制或缺陷来清晰地显示出它们的参照系,启用而不启用某些形式。这是陈述的规则性(regularite enonciative)特有的缺失,不能和隐藏在表达中的意指混淆。

3.陈述层次出现在它的邻近性本身当中。1)陈述是确定这些单位被给定的事实本身和它们被给定的方式的特点。陈述具有“有存在”的这种准-不可见性quasi-invisibilite)。2)言语活动的意指结构总是诉诸另一物,在场的被不在场的(缺席,absence)掏空了。3)陈述以不必对陈述进行阐明的、言语活动的所有其他分析为前提。考虑陈述本身就是要将背后这种可能性的要素、临近的透明性变成可分析的。

总之,我们最终发现,言语活动在它的出现和存在方式的层级中就是陈述,就这样它属于一种既不是先验的也不是人类学的描述。对于言语活动,只有陈述功能是最优先的,这里并非主体的自由、人类的劳作或先验的命运的领域。

B.

现在我们进入第二组疑问,我们考察陈述分析和话语分析的关系。这种考察不是要在这二者间从一个推出另一个,它们不是线性演绎的决定论,而是紧密相关的同心圆。

陈述当中我们看到参照系、主体、相关范围、物质性。话语形成描述的是陈述群,也就是言语运用的集合,后者在陈述的层次(niveau des enonces)被重新联系起来。于是,描述诸陈述,描述它们所承载的陈述功能,分析这一功能在其中发挥作用的诸条件,贯穿那些作为这一功能前提条件的不同领域和这些领域被连接起来的方式,就是要试图揭示那将会被个体化为话语形成的东西。或者我们反方向叙述一下:话语形成是一组言语运用所遵从的、一般的陈述系统(systeme enonciatif)——不只是决定这组言语运用的系统,因为它还根据它的其他维度来服从逻辑的、语言的、心理学的系统。这个词根本上强调那些在陈述的特殊层面上被说出来的东西的一般方面。

基于这一点我们继续提出的主张:

1.话语形成的定位揭示着陈述的特殊层次,或者说对诸陈述和陈述层次得以组织的方式的描述导致了话语形成的个体化。这两方面可以揭示,然而我们还没能确立一种连接起来的理论范式,“演绎的秩序”尚未被建立。

2.陈述属于话语形成,陈述的规则性本身被话语形成所确定。也就是说,它的归属和它的法则也就只是一件事情。因为话语形成对于陈述而言不是可能性的条件,而是共存的法则,而且因为陈述是以它们的存在样态为特征的集合。

3.话语概念定义的完整意义。在诸陈述内属于同一种话语形成的范围内把话语称作陈述集合。话语并不是一种无限重复的单位,我们应当指出这种单位在历史中的出现和使用;话语由一些有限的陈述构成,我们能为这些陈述确定一组存在条件。这样的话语具有历史的形式。

4.“话语实践”这个概念就是话语自己生成它在实践中的规定性。当然用福柯的原话来理解就是:正是在一套匿名的、历史的、总是在实践与空间中被规定的规则,才在既定时代和为某个既定的领域确定陈述发挥作用的诸条件。

4.稀缺性、外部性、累积

1.稀缺性

话语分析往往是这样进行的:确定一个总体性,于是其他陈述变成指涉总体性的杂多/过生。然而陈述与话语形成的分析走向相反的方向:规定那些被陈述的、独一无二的能指集合可据以出现的原则。也就是说,试图确立稀缺性的法则。这包含着几个方面:

1)“被说出来的东西永远都不是全部”(tout n'est jamais dit)的原则。陈述总是有缺陷的,是围绕着一个对象的“中空”的存在。

2)在把诸陈述与未被说出来的东西区分开的界限上、在使这些陈述排除所有其他陈述时得以出现的层级中研究它们。关键在于确定一种受限制的在场的系统。话语形成因此不是一种正在发展的总体性,而是一种有关缺陷、空洞、缺席、限制、分割的分布。

3)陈述领域(domaine enonciatif)完全致力于它自己的表面。每种陈述都在其中占据着一个只属于它自己的位置。关于陈述的描述重点在于它占据什么样的独特位置,什么样的分支在话语形成的系统中可以确定它的定位,它如何在陈述的一般弥散中被区分出来。

4)因为诸陈述是稀缺的,所以我们在统一它们的总体性中将它们集中起来,而且我们会增加萦绕在它们之中的每种陈述的意义。

力图规定稀缺性的独特系统,同时对可能有解释的这一事实进行分析。它要寻找这种贫乏的法则,也就是权衡诸陈述的“价值”——因为话语在稀缺资源的管理中确定陈述的位置,因此它具有自己的权力。

2.外部性

陈述的分析以外部性的系统形式来探讨陈述。

我们要超越历史先验论的主题:在事后重新构建历史的意义回溯点,却又被决定为领先于历史发展的这样一个位置。我们反对这种位置的存在。

这种外部性有3个前提假设:1.陈述的范围(champ des enonces)是实践领域。2.陈述领域是一种结构性功能,确定言说主体的可能位置的匿名范围。3.陈述的范围的变化不遵从意识的时间性。换句话说,话语的时间不是思维的模糊时间在可见时序中的表达。

因而这种外部性离开了我思(cogito),不是“主体性”的自由的领域。陈述是“人们说”(on dit)的大他者的结构——这不是说一种强加于个体上面的集体意志,而是被说出来的东西的集合,是一种关系。也就是说,陷入了外部性的运作。

3.累积

陈述分析诉诸累积(cumul)的特殊形式。这不是传统历史学的回忆形式的内部化,也不是文献总体化。而是要从话语的沉睡当中去探求相关的主题,探究什么样的存在方式能够不考虑诸陈述的陈述行为而在其得以持存的时间长河当中确定诸陈述的特征。它们在这一时间长河中被保存、被重新激活和被使用,它们还被遗忘,甚至有可能被毁灭,但是不并不出于原来的目的。

若干假设:1.假设诸陈述在它们特有的残留中被考虑。残留标志着陈述的关系性——这些残留之所以能够被保存,因为存在着被投入使用的技术、实践、社会关系。这种残留当然是陈述——推而广之,遗忘和毁灭不过就是残留的零度(某一陈述被遗忘或者被毁灭,当然也是一种该陈述的保存方式)。而且就在这种残留的存在下,记忆、回忆才有作用。2.将陈述放在特有的“相加性”(additivite)中去探讨。当然,这种组成群的组合类型不可能处处相同。3.把复现现象列入考虑范围。每种陈述都包含着一个与它进行定位相关的先前要素的范围,但它能够根据新关系来重新组织和重新分配这个范围。(用新关系重新划定前面要素的范围,并且因此,记忆、遗忘、再发现、压制等等本身都应该被理解为一种特定的复现形式)

因此,我们不是要回到回溯的原点那里,而是作为一种弥散。这种对于陈述集合的描述,福柯称之为实证性positivite)。因此,分析话语形成就是在陈述和确定陈述特征的实证性形式的层次上探讨一套言语运用,或更简单地说是确定话语的实证性的类型。

5.历史的先天性与档案

话语的实证性指向的是构成可对话、可交流的象征系统,这一范围是有限的——人们通过话语的实证性的形式来交流。实证性因此发挥着历史的先天性a priori historique)的作用。这里的先天性不是判断的有效条件,而是陈述的现实条件。这一先天性要将诸陈述放在它们的弥散、被它们不一致性开启的所有断层、它们的重叠和相互替代、它们的不可统一的同时性和它们的不可演绎的更迭中进行阐述。简单说就是:话语不仅具有意义或者真理,还具有历史。这种先天性并非回避历史性,它说明话语的连接性本身是一个事实,也是一个历史事实。

历史的先天性并不能解释形式的先天性,但是能解释形式的先天性为何在历史中存在勾连点,让我们明白这历史绝非是绝对外在的偶然性或者展开自身辩证法的形式必然性,而是特殊的规则性。

因而,被历史的先天性所表达的是:在话语实践的厚度中拥有一些把诸陈述当做事件(具有自己的条件和出现领域)和物(包含着自己的使用可能性和使用范围)而建立起来的系统,这就是档案。这种系统首先掌握的就是陈述的可能性或者不可能性,它是陈述的存在性问题——是一开始即在事件-陈述(l'enonce-evenement)的确切根源上和在它得以呈现的物体中确定它的可陈述性enoncabilite)的系统的东西;是确定事物-陈述的现实性方式的东西,是它的运作的系统;是某些话语在其多种多样的存在中得以区分和在其自己的绵延中得以详述的东西。

档案在构造系统的语言和被说出来的言语的素材(corpus)之间,界定着特殊的层次:致使大量的陈述作为许多有规则的事件、许多可供讨论和可操纵的东西出现的实践层次。在传统和遗忘之间,它揭示着实践的规则。这就是诸陈述的形成与转换的一般系统。

档案在其总体性上是不可描述的,而且在它的现实性上是无法回避的。换言之,这就是在我们之外给我们划定范围的东西:档案的描述基于那些刚好不再属于我们的话语来展开它的可能性:它的存在界限被那种将我们与我们不再能说出的东西、与落在我们话语实践之外的东西区分开的割裂所建立,它的场所是我们话语实践的间距。它使我们抛弃我们的连续性,让我们直面他者和域外。它证实我们是差异,我们的理性是话语的差异,我们的历史是时间的差异,我们的自我是面具的差异。差异并非被遗忘的起源,而是我们所是的、所造成的弥散。

对档案永远不会完成的、永远不会完整获得的揭示,形成了对话语形成的描述、实证性的分析、陈述范围的定位所属于的一般视域——这就是考古学的题目。它不是寻找开端,而是描述的总主体,把存在之物放在自身存在的维度上加以考问,也就是后者之中的陈述功能、所属的话语形成、隶属的档案的一般系统这些层次。考古学将话语描述为一些在档案的要素中被详细说明的实践。

第四章 考古学的描述

1.考古学与观念史

前面的所有内容都是系统/运作机制的阐发。我们现在来进入对这些运作机制的考察:考古学。首先要做的,就是将考古学区分于观念史。

观念史有两大作用:1.叙述细枝末节和边角料历史,叙述那些先天不足的connaissance。它要叙述自发性哲学,叙述那些飘忽不定的东西;2.贯通现有的学科,探讨、重新阐释它们。它在此是一种分析风格、一种视角的应用。它在其中描述那些给以后的形式化充当体验的基底的connaissance,它试图重新发现话语所记录下来的直接体验。在此,观念史是对历史连续性、线性发展的回归。以上两大作用通过一种起源、连续性、总体化的思路连接起来。

然而考古学恰恰和观念史相反。它是对观念史的公设和程序的系统拒绝,想要创造出来一种有关人类说出来了的东西的截然不同的历史。下面考察考古学和观念史的四条差异:

内容

观念史

考古学

新事物的确定

把话语看作文献,寻找再现了的东西

把话语看作遗迹,拒绝将其“寓意化”

矛盾的分析

表面的矛盾背后是连续性(或者是一组根本矛盾),话语仅仅是一种表面

将话语放在其特殊性中考察,沿着话语的外部边界考察话语本身的现实性。充分注意话语的差异性

比较的描述

按照统一性编排作品的高低、前后、作者个性等等的序列

仅仅注意确定话语实践的类型和规则。别的部分与邹品不相干

转换的定位

向同一性的回溯性的起源点回归的运动

对目标话语(discours-objet)的系统描述

2.原创的与有规则的

观念史对话语范围进行二元对立的处理:新的、原创的、异常的;旧的、传统的、平常的。前者更受重视,没有先例,是原创;后者是平庸、日常的,它们来自已经被说出来的东西并且只是对它的简单重复。叙述这两类对象的历史方法也不一样:前者是发明、变化、变形的历史,根据这些孤立的点历史学家重新构建演变的连续路线;后者是惯性、沉重、某个东西一直无限累积的历史,所有的东西必须就共性才能被研究。归根结底,前者是真理或形式,后者就是相对性的。观念史就在这两者之间不断规定关系、建立联系,它们不可能单独地研究其中一个。然而,这二元对立的范式一直被使用。

这种范式存在两个重要的方法论问题:相似和前导(procession)。

1.前导:方法论假设人们能够确立唯一的一个重要系列,每个表达都在这个系列上根据同质的年代定位来写明日期。问题是,如何定位什么是前导的?原创性的最终的等级在哪里?这恰恰依赖于话语系统。

2.相似。哪里去确认同一性,毕竟所有的同一性只能是某种程度的局部同一性?根本来说,表达之间不会有可以直接辨认的相似本身,它们之间的类似性是相似得以在其中被辨认的话语范围的效果。

归根结底,这两个方法论都已经是回溯性地指认了。考古学关心的就是那些接连的事实应当参照的话语实践。考古学不会确认任何的价值等级,也不会产生根本差异,它只是确立陈述的规则性(regularite)——注意,不是与“不规则的”相反的“规则”,被确认为“不规则的”本身也可以从中辨认出规则。规则性是指诸条件的集合,在这些条件中保证和确定其存在的陈述功能发挥作用。任何陈述都已经蕴含着某种规则性,陈述和规则性是不可分离的。规则性能够明确实际的出现范围。

我们在以下几个层面上展开对陈述的规则性的分析:

1.根据陈述集合当中发现的陈述的规则性的同质性范围,再考察这些同质性范围互相之间出现的脱节和连接。

这里注意,区分语言的类似性(可译性)、逻辑的同一性(等价性)、陈述的同质性(homogeneite enonciative)。

2.陈述的规则性的内部等级。虽然陈述都从属于某种规则性,然而规则性本身不会自明,它只在陈述当中被启用。每个陈述能够启用的规则性的范围有大有小,因此陈述之间就会出现陈述的派生(derivation enonciative)的树,就此考古学构建出了话语的派生树

具体方法如下:根部是导向性的陈述(enonces recteurs):关系着对可观察的结构和可能对象的范围的确定,规定者描述的形式和可能对象的范围可以利用的感知准则,促使特征化的最一般的可能性出现并由此打开有待建构的概念的整个领域,最终在构成策略选择时给今后最多的选择留有余地。这不能理解为哲学的核心概念、数学的公设等(这些都是具体的内容,我们考察的是形式)。并且,陈述应当在自主性上被讨论。

我们所有的考察不是为了去寻找总体性的历史分期,而是要描述陈述的同质性的层次,诸层次都具有自己的时间分割,它不是一次就被给定的“共时性”(换句话说,不是能够被前后相续地安安分分划定在某个特定的历史时期当中),而是具有自己的“陈述的时期”(每一个同质性的层次都有着自己的时期)。

3.诸矛盾

观念史赋予所分析的话语以一致性。它找到了一种凝聚的原则组织起话语。问题在于,这种一致性本身也是一个假设,根据方法而转变,所以有着千奇百怪的一致性。总之,表面的矛盾都在深层次中统一了。当然,这种统一也不一定非得是一个平面,也可能用一个基本矛盾贯穿了所有其他矛盾,从而用矛盾构成组织原理。前者,话语是理想状态;后者,话语是必须被摧毁的经验形态。

对于考古学分析而言,矛盾不是被克服的,也不是被阐明的秘密,而是可描述的对象。矛盾不是为了说明某个更基本的东西或者基本冲突,而是试图规定诸矛盾之差距的程度和形式,换句话说,描述各有不同的纷争空间(espaces de dissension)。我们进入的是对矛盾的分析,而不是具体的某种矛盾。

矛盾的类型:1.派生矛盾。局限于命题或者论点的层面,不影响具有同样的陈述状况。这是我们分析的重点(terminus a quem);2.外在矛盾。跨过话语形成的限制,并且与那不属于相同的陈述(enonciation)条件的论题相对立。它们反映不同的话语形成之间的对立,这是我们分析的起点(terminus a quo);3.内在的矛盾,这是上面两头中间的部分。在话语形成本身中展开的和产生于形成系统的某个点、促使次级系统出现的那些矛盾。这种矛盾在此不是终极形态,而是形成诸陈述的两种方式。并且,它们不是首要的,因为它们可以源自唯一的实证性。这些内在的对立才是与考古学分析相关的。

矛盾的层次:内在的矛盾是分布在话语形成的不同层面上的复杂现象。从中至少有:1.对象的不适合;2.陈述样态的分歧;3.概念的不相容;4.对理论选择的排斥。

矛盾的功能:不是寻找历史加速或者减速的原因,而是特定的功能时刻。1.保证陈述范围的补充性发展;2.促使话语范围的重组,让不同的陈述群互相连接;3.关键的作用:促使话语实践的存在和“可接受性”付诸施行。

总之·,通过这一部分的考察,应该注意到话语内部的对立性、复杂性,我们不是要平息这些争端,而是要描述它们。

4.比较的事实

考古学分析使得话语形成得以个体化。然而,考古学的描述永远处于复数的状态:表现在多种领域,里面各个单位相互联系又区隔,并留有中间的空白空间。通过这样的比较,我们能够确定话语的时序界限,考察话语间性。因此,考古学也必然是一种比较分析。

然而,这种比较分析和我们通常的比较分析是不同的:

1.比较一直是受限制的、局部的,我们不是要揭示一种一般形式,而是要勾勒出独特的轮廓。简单说,我们不寻找所谓的“时代精神”,而是确认特殊集合的特征,并且辨认出话语之间的构型configuration interdiscursive),从而来到实证间性的领域。但是,必须强调,实证间性的范围不是唯一的、特权的(不是时代精神),每当我们选取不同的话语,就会找到不同的关系网络。因而,涌现出来的东西一定会越来越多,而不是越来越少。

2.考古学在比较当中要释放的首先是类似与差异的运作,就像它们在形成规则的层次上出现的那样。这包含五种任务:a不同形成之间的考古学的同构性:不同的话语要素在类似的规则上形成;b确定每种形成的考古学模型;c考察考古学的同位性:指出完全不同的概念如何在它们的实证性系统的分支中占据类似的位置;d考古学的移动:唯一的观念(比如起源、进化)却能够包含这两种在考古学上有区别的要素(进化的观念在不同的话语当中形成了截然不同的东西);e考古学的关联:从属关系、补充关系如何能在不同的实证性之间被确立。

实证间性是历史可能性的条件,是话语交流的法则(不是一种更高的整体性)。

3.揭示话语形成与非话语领域的关系。我们不是要说谁决定了谁,而是考察这组陈述事实所从属的形成系统如何能与非话语系统联系起来,并且寻找这种联系的特殊形式。eg:不是探索政治实践如何决定医学话语的意义和形式,而是政治实践如何以及以何种名义作为医学话语诸条件的一部分

(我画了一张图,或许能帮助理解这种关系):

(待补充)

必须注意,在以上研究当中,我们暂时搁置了话语表达的内容,但是这并不是要确立话语作为一种新的主体性,而是要考察话语实践所处的场(弥散)。毫无疑问,考古学的描述必须在一般历史的维度上展开,话语必然是历史的。

5.变化与诸转换

我们现在仔细思考话语的共时性和历时性之间的关系

A.

话语形成当然具有明显的共时性,这无可否认。在一段稳定的历史时期内,虽然话语的具体内容不断发生着改变,但是我们明显可以从中辨认出一致的话语形成规则。因此,时间序列的中断存在,但是这种中断是为了更好地揭示话语本身的历史性(话语形成的时间性)。

a考古学确定陈述集合的形成规则。分析话语的渗透性程度和形式:提供话语与一连串接连的事件连接的原则,确认事件被记录进陈述所赖以的操作因素。我们不否认陈述和外部的事件发生关联的可能性,但是我们重点是要指出在什么条件下有可能在它们之间产生这样一种关联,并且指出这种关联究竟是有什么构成的。因此,我们要解释这种活动能力在其中被启动的层次——叙述事件的接合(embrayage)层次。

b确定的所有形成规则并不具有同一种一般性:有些规则更特殊,并且还是源自其他规则的。这些从属关系可能只是等级的,但也有可能包含时间矢量。我们要定位派生的时间矢量。换句话说,形成规则的考古学分支不是一种同时进行的、整齐划一的网络(它们可能各自都有各自变化的脉络)。

小结:我们不否认更迭,但是我们要仔细分析:1.被明确的更迭得以连接的方式(更迭如何才有可能存在)。2.重叠在话语中的更迭的各种各样的形式(在不同的层次上找到有区别的更迭)。

因此,我们摆脱了两种常见的模型:言语的线性模型(相继,而没有巧合和重叠);意识流的模型(现在总是面向未来)。不是语言,也不是主体,而是具有自己的连接和更迭方式的实践。

B.

其实,真正历史学意义上的完全相继,并不存在。即便是我们认为很相似的话语系统,仔细看起来也差异很多。我们的考古学归根结底,就是要描述这种差异性。当然,在描述这种差异的同时,我们自然而然地要确立由差异构成的系统。我们要说出差异到底由什么构成,并区分(differencier)差异。如何区分?

1.前提是必须明确,话语不是一系列同质的个体,而是具有多层面的。陈述出现的层面、对象,陈述类型,概念,策略选择的显现层面、新的形成规则派生出来的层面、一种话语形式对另一种的替代得以实现的层面。注意,这四个层面不一定是同步的:我们总是错误的以为,某一个层面上发生的断裂会具有整体性,直接牵一发而动全身。

2.我们要确定这些改变是由什么构成的。换句话说,用转换分析取代对变化不做区分的参照(不是要归结到一个更大的“原因”,比如绝对精神的自我运动当中)。实证性的消失和出现意味着几种转换类型:要素之间的、确定形成系统的关系之间、形成规则之间、实证性之间。一定要避免那抽象的观念,避免那种“变化”观。

3.一种话语系统替代另一种话语系统,并不一定要将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改变了,其中的很多依然可以保持不变。但是在这种不变性当中,仍然要看到其背后形成的异质性。换句话说,这是从稳定到被改变最后重新组织到新的话语当中的过程。因此会有以下几种现象:a一些要素形式和内容保持不变,但是形成是异质性的;b一些要素被改变,被稳定下来之后进入另一种话语形成;c一些要素作为晚近的派生在一种话语形成当中出现,而且在今后的形成当中占据了首要位置;d一些要素重新出现。

考古学认为,就算是同一、连续性,背后也是一种规则性,而这种规则性本身也受制于话语形成的规则。因此,连续是和弥散一样的条件和规则形成的。

4.诸实证性的出现和消失、它们所产生的替代活动不会构成到处以同一方式发生的、同质的过程。在确定的实证性之间的永远是一种被某些有区别的转换所规定的非连续性。而对割裂的分析恰恰是描述非连续性本森的弥散——确立类比与差异、等级、互补性、巧合、差距等等。

简单说,非连续性不是用来区隔若干稳定的、本质上同质的内部空间,后者本身也是弥散的。

总之,考古学让断裂的共时性发生脱节。时代永远关涉话语实践,并作为其结果(马克思说的:原理从属于时代)。断裂不是考古学分析的支柱,而是被冠在一些与一种或者几种话语形成的一般状况有关的转换之上的名字。

6.科学与savoir

我们在这最后部分,想要讨论的是:考古学与科学的分析到底有什么关系?

a实证性、学科、科学

学科:陈述集合从科学的模型借来它们的组织,倾向于一致性和可论证性,并被作为科学来接受。考古学本身不描述特定的学科,我们只是将特定的学科的明确展开当做实证性的描述的起点而已。学科和话语形成之间往往不具有一一对应的关系。同样的道理,话语形成本身也不等于科学。

b savoir

实证性本身不能确定connaissance的特征,分析实证性指出的是:话语实践可以根据什么样的规则来形成对象群、陈述集合、概念组、理论选择的系列。这是直接知识的先决条件,是connaissance转向必然性(apodicticite)的运动中的前知识(preconnaissance)或古老阶段。在这里我们就看到了又话语实践有规则形成的要素集合,这就是savoir——在话语实践当中可被谈论的东西,而话语实践也因此可被详细说明。它包括:对象构成的领域、主体占有自己的位置的空间、陈述的协调和从属的范围(概念在其中出现)、话语所提供的使用和占有的可能性来确定的。总之,话语实践产生savoir

考古学不是贯穿意识-知识-科学的主体性哲学轴线(conscience-connaissance-science),而是话语实践-知识-科学的轴线(pratique discursive-savoir-science)。在这里面,观念史的先验和经验的主体性都被抽空了。

于是我们明白科学的领域(domaine scientifiques)和考古学的界域(territoires archeologiques)应该仔细区分开来:分割和组织原则不同。科学必须是遵从某些建构法则的、系统性的,savoir不一定;科学有自己的文本范围,savoir也可以体现在政治决策、故事等等之中。

C savoir和意识形态

在意识形态和科学都有savoir在其中的这个向度上,二者在话语的维度连接了起来。我们的分析就是要指出这个维度上二者的一致性。于是有以下命题:

1.意识形态不排斥科学性。

2.理论的缺陷等等能显示出科学的意识形态作用。但是这种作用的分析在实证性的层次上,产生在形成规则与科学型的结构之间的关系的层次上。

3.意识形态的作用不会随着严密性的增加和错误的消失而减少。

4.探讨科学的意识形态作用以便揭示和改变这种意识形态作用,不是要质疑科学里面的若干哲学类似的前提,而是把科学作为话语形成来重新质疑,去探讨我们前面所探讨的内容。

d不同的界限与它们的时序

话语形成有好几种不同的界限,我们现在从低往高(这也是不准确的描述,下面会说到)说一下:

1.形式化的界限。话语能够确定自己的要素、结构、转换,能够在自身的基础上展现它构建的形式结构。

2.科学性的界限。知识论形态遵循某些形式标准,陈述符合形成规则,还符合命题的某些建构法则。

3.知识论化的界限。陈述集合在话语形成的运作中显现出来、欲使验证和一致性的标准具有价值(尽管可能还没做到),而且当陈述集合对savoir发挥着主导性的功能。

4.实证性的界限。话语实践个体化和获得自主性的时刻,陈述形成的唯一系统被付诸应用的时刻,这种系统发生转换的时刻。

虽然看起来很有次序,但是在实际分析的时候,是乱七八糟。可能完全不在同时上发生,甚至顺序也会错乱。总之,没有规则,也不一致。但是,这里面的四个维度,已经打破了那种线性积累的观念,而展现出了问题的丰富性。

或许只有数学是个例外,它一下跨越了四个界限。保持弥散的东西一开始就给定了。但是这个例子无法推广。

e科学史的不同类型

以上的界限使得历史分析的不同形式成为可能。

形式化的界限上的分析:数学就是这样。每波历史都碰巧有自己的形式层次和形式定位。它在一种被建构的科学的内部产生。

科学性的界限上的分析:思索科学性的界限可以在各种各样的知识论形态的基础上被跨越的方式。比如,一个概念如何获得科学概念的地位和功能。关键在于,这门科学如何在前科学的层次上和对应着这个层次被建立。这是科学的知识论的历史。

知识论化的界限上的分析:基于话语实践的描述来勾勒科学史的轮廓,确定科学怎样、按照什么样的规则性和依靠什么样的改变才能让位于知识论化的过程,达到科学性的标准,也许同时抵达形式化的界限。

对话语形成、实证性和savoir在它们与知识论形态和科学的关系中所进行的分析,就是为了使这种分析区别于科学史的其他形式而被称作“知识型”episteme)的分析。知识型是指能够在既定时代把那些产生知识论形态、科学、可能还产生形式化系统的话语实践连接起来的关系集合。它不是connaissance的形式或者合理性的类型,不透露出主体、精神、时代的消息,而是在话语的规则性的层次上分析各门科学时能够针对既定时代在各门科学之间所发现的关系的集合。

知识型描述因此出现几个特征:1.无法被封闭的、取之不尽的范围;目的不是重建一种整体性的关系系统,而是贯穿一个不确定的关系范围。2.不断运动的、由那些建立起来而又可拆解的划分、变动和巧合构成的集合。3.使人掌握那在既定时刻强加给话语的约束和限制的作用,这种约束和限制本身也构成了科学的可能性的来源。4.不是重新提问科学的合法性来源,而是考察科学话语存在这一事实本身,并将其与历史实践的过程联系起来(而非先验主体)。

f其他的考古学

除了科学以外,福柯还设想了其他几种考古学。

1.伦理的方向。性经验史。

2.艺术的方向。艺术技术原理。

3.意识形态方向。话语实践和革命知识的形成。

因此,考古学试图描述的是savoir,不只局限于科学。知识型是一种特别好用的方向,因为在这里我们看到话语形成不断知识论化,而且话语形成的特殊规则性在科学中展开最明显。但是这并不是一个必要的领域。

第五章 结论

这一章节中,福柯假借对话体的形式,用一问一答的方式回答了一些关于考古学的预设的问题。

1.关于“结构主义”——为什么不是一种结构主义方法论?p232-234

的确,结构主义和考古学都悬置了主体问题,但是考古学的悬置不是为了揭示一种稳定的结构范式,而是为了揭示出话语的差异性,多元性(而非一种结构)。关键在于指出话语实践在哪一点上相互区别。然而,考古学并不否认历史,但是它拒绝那种千篇一律的、线性的时间模型。

2.关于“元话语”——难道知识考古学没有形成一种新的元话语?P236-239

考古学一方面遭受来自先验的攻击。的确,我的考古学完成了去主体化,并且似乎按照我这里描述的方法才能够描述所有其他话语。然而,去主体化是因为:我要将康德的启蒙事业推进到底——目前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让思想摆脱它的先验束缚,尤其是,摆脱那种先验的自我陶醉。

但是考古学还遭受另一方面的攻击,来自经验的攻击。你们先承认经验性研究有怀疑先验维度的权利,这很好,但是你们还是想要确保建构意识的力量。于是这里就产生了一系列的错位:你们把考古学作为一种关于起源、形式的先天性、创始性行为的研究,作为一种历史现象学(本来考古学恰恰是要将历史从现象学中解放出来),然后将原来的那些意图连续性的历史学家的工作和考古学家确立界限的考虑进行对比,于是指责考古学对于经验性(empiricite)毫不在意。因而再把考古学看作是一种描述文化总体性、同质化的总体历史研究,并且因此用差异性来反对考古学。最后,你们要将考古学拉入结构主义在历史领域当中的胡乱使用的结果。

后者对于考古学的误读,是想根本上掩饰第一个问题的决定性哲学史意义:我们要清理人本主义的意识形态,拿掉那些对人类存在问题提问(形而上学)和避免实践分析的人类学思想。我们要去主体化。

3.话语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你的理论到底是哲学还是历史?P240

考古学确实形成了一种关于诸话语的话语。然而关键问题在于,这种元话语本身是弥散的,从而实现了去中心化,拒绝了元话语。在这种考古学当中,差异只会越来越多,而不会越来越少。

如果哲学是形而上学,那么考古学不是哲学;如果历史是线性变化,或者是重新激活那些被“压抑的”,那么考古学也不是历史

4.考古学所阐发的规则性岂不是制约了人类的自由活动的空间?P244

实证性本身就是实践得以产生的条件,而不能被理解为一种纯粹的限制性。另外,通过改变条件性,我们恰恰能发现主体新的可能性,自由就在其中。

5.这个问题是福柯反过来向那个假想的提问者提问的:p245-247

如果你们还抱有那种天真的线性进化历史观念,那么你们怎么看待革命?如果你们只认为话语就是思想完全透明的载体、是转瞬即逝的物质性,那么你们怎么看待欧洲近两百年以来的话语实践?当我们讨论话语实践的规则性的时候,是如何的恐惧促使你非要重新将其纳入意识的主体性范畴中,无论是先验的还是经验的?

我知道,在人们习惯从纯粹的透明性中看到天才和自由的游戏展开的地方来揭示实践的界限和必要性是多么地令人不快。

你们想要否认话语实践的规则性,还保留着一种将其纳入主体性的幻想,无非是想在不能改变这个世界、不能改变这些生命的前提下,通过那些来自自己的表达自己的(当然是幻想)言语来让自己在死后能“活”得更久一点。然而,言语已经逃离了你们,你们所说的东西已经逃离了你们。你们害怕有人对你们说:

话语不是生命:它的时间不是你们的时间;在话语中,你们不会与死亡和解;你们完全有可能在你们说出来的东西的压力下杀死了上帝;但你们不要以为你们将会以你们所说出来的一切造就一个比上帝活得更久的人。

全书完。

笔者谨记:我们可以顺着这个线索重新理解导言部分的最后一段话(p22),同样是对话体:

——你对您说的没把握吗?……您准备又一次说您从来就不是别人指责您的那样吗?您已经安排了脱身之计,可以让您在下一本书中重新出现在其他地方并像您现在所做的这样嘲弄说:不,不,我不在你们窥伺我的地方,而在我笑着打量你们的地方。

——啊!什么!您能想象我写作时承受了多少痛苦,又感受到多少快乐,如果我不准备——以一只有点兴奋的手——制造这样一个迷宫,在迷宫中冒险、改变意图,为迷宫开通地道,迫使其越走越远,从迷宫中找到那些简化和扭曲其路线的突出部分,并让我自己迷失在迷宫中,最终出现在本来永远不用再面对的目光之下,您觉得我还会执着地埋头写作吗?不止一人——可能就像我这样——写作是为了不再拥有自己的面孔。不要问我是谁,也别要求我一成不变:这是一种身份(etat-civil)的伦理;它决定着我们的身份证件。但愿它让我们在写作时获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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