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敝帚自珍

 错的多美丽 2024-05-12 发布于河北

要来的理不是理,求来的爱不是爱,以表白自我的牺牲得来的尊重与赞美,也是一种卑微的讨好。当真正无私奉献的人群需要通过表白才能得到社会的尊重,那就不是真的尊重,要么是有人眼瞎,要么是有人视而不见,要么是有人以偏概全,要么是有人见风使舵。

企业文化的狼性豢养,是想逼迫出员工的人力潜能,即不待扬鞭自奋蹄的意识和作为。这种管理大概有两种形式最有效,一种通过利益获得的激励,像网红经济学家薛兆丰说的“只要报酬够了,都是喜欢的工作”;还有一种就是通过物质或精神的暴力盘剥与压榨,让员工觉得不拼命干活就得不到应得的报酬,或向往的报酬,或不拼命干活,就有不配得感,像做了亏心事。于是义正辞严的倾轧就来了,大张旗鼓的内卷就来了,貌似公私分明,各尽其职,工作不需要婆婆妈妈的温情浪费,实则是为“996是福报”摇旗呐喊,是公关一号位们代言的企业哲学的真切期待。

螺丝钉永远知道自己是螺丝钉,也鲜有僭越之志,因为想要由螺丝钉晋升为发动机,代价不能菲。只是现实中的螺丝钉群体太庞大,他们知道自己钉微言轻,个体的对抗一定换来粉身碎骨,但群体就可以抡起人性道德的大棒,你可以这么赤裸裸地做,但不可以这么赤裸裸地说,因此,璩静女士就成了被棒打的傻鸟。当然,人家原本就想以过激言论博出位,并另有他谋也说不定,那是芸芸众生不可得而知的层面博弈,输赢与否也有另外的界定标准,甲乙丙钉的脑子就够不着了。

看卡夫卡的小说《审判》时用了许多时间,只觉得深沉的琐碎。一个中产中年(按现在说应该叫青年),莫名其妙地惹上官司,莫名其妙地四处奔走,最终莫名其妙地乖乖服从了死刑,被执行死刑时还用了莫名其妙的刀,行刑者始终似乎是司法系统公开身份,行刑时却讳莫如深,遮掩躲藏,最后像犯罪一样处决了懵懂却认命的犯人。除了荒诞还有虚无,大概这就是卡夫卡的风格与写作目的,跟他著名的《变形记》一样,让人觉得诡异鬼祟,却又像心甘情愿地默默承受。经典的文学作品,许多如出一辙的写法,比如《百年孤独》,比如《失明症漫记》,比如《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阅读过程充满疑惑与迷惑,或者还有幻灭感,可是抬头看看,明明还有真实的人群,以及“岁月静好”。

“规律背后,有命运在冷笑”,命运背后,也总有似是而非,欲语还休的预先安排。伟大的艺术家们,常常怀着点醒世人的慈悲,于是创造各种样式的箴言,在不同背景的文化传统里,静静地等待后来者的挖掘。柏拉图说,人生真正的悲剧,是成年人害怕光明;又说,群众永远生活在无知的洞穴之中。我们大多数都是无知的群众,却又容易因为风吹草动感到不安,那个突然遭遇“审判”的群众K,大概就是因为不明真相而一直不安,但他好像也从来没有真的想寻求真相,因为当他被告知“有罪”的时刻,他就已经默认了自己的“有罪”,虽然一直到死,他都不清楚自己的“罪”到底是什么。

一个平凡的生命,也可能偶然陷落在一种莫须有的悲剧中。“世界是事实的总和,而非事物的总和”,这样说来,无论是在职场上拼杀不惜花样百出的大佬高管们,还是民间此起彼伏的苦痛,所以被人们看到并关注,只是因为它们是“事实的总和”。虽然活在同一个世界,但平行世界、折叠世界的切身体会应该只会更鲜明,因为总会有那么一些事实,让人警觉:我们是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吗?我们是同一种人类吗?科幻小说里说“早晨,太阳不一定能升起,这是乱纪元”,有时我们明明看到一个太阳升起,却依旧不能确认所处的“纪元”属性。

日常所见所闻瞬息万变,都来不及让人多做感叹。令人唏嘘的“胖猫的爱情”,看上去更像是以爱为名的霸凌事件,也像是爱会让人卑微到丧失理性的实证。虽然新闻可能反转,但人死不能复生,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从此消失不见,也会很快被遗忘,有多少人哀怜,大概就有多少警诫,譬如恋爱脑可怜又可悲,可悲又可恨,恨他不顾身后亲人的心如刀割。譬如贪心者可恨又可鄙,鄙ta巧舌如簧,欲壑难填,又作满腹委屈。

每一个选择放弃生命的人,都有一念之差的太真实,把现实想得太真实,于是无法面对它的残酷,把未来想得太真实,于是无法面对当下的刻骨铭心。其实他们真需要一点虚妄的虚荣心,能虚荣到想起自己死了,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不相干者指点评说,虚荣到想起死亡会剥夺所有的话语权,哪怕你是那个值得所有爱的人,一死了之,也会让人感叹这死亡的小气懦弱,还有不争气不值得,毕竟跟死去相比,活着能有多大不了的事儿呢?虚荣至此,那个万念俱灰的人应该就可以豁然开朗:不死了,不光不死了,还得好好活下去。

世间生不如死的时刻太多,并不挑选哪一个更适合绝望,那些当事人当下的痛楚,是旁人无法感同身受的,就像柳妈跟鲁镇的人明知祥林嫂是真的“死了儿子”,还是会去逗引她反复诉说“我真傻”,祥林嫂摧枯拉朽的痛终于不可避免地成了将永远流传的笑话。

所以,一个人如果具备基本的同情同理的功能,至少能在别人痛楚时保持尊重的沉默,如果那痛楚足够摧毁一个人的求生欲,我们至少可以给他她一点人间值得活下去的温暖。

刚刚那个关于卑微的话题,也是约定俗成历久弥新的惯例。最近看莎士比亚的喜剧,看到《仲夏夜之梦》里爱与不爱的台词,才发现原来莎翁时代,人类就已经进化成了如此成熟而凉薄的情感,以前看就觉得阴错阳差的戏剧喜感,现在看,笑不出来了,你也再看看这些台词,看是不是还好笑:

赫米娅  我越是恨他,他越是跟随我。
海丽娜  我越是爱他,他越是讨厌我。
海丽娜  一切卑劣的弱点,在恋爱中都成为无足轻重,而变成美满和庄严。爱情的判断全然没有理性,光有翅膀,不生眼睛,一味表示出卤莽的急躁。
昆斯  是一个情郎,为着爱情的缘故,他挺勇敢地把自己毁了。
海丽娜  我是你的一条狗,狄米特律斯;你越是打我, 我越是向你献媚 。请你就像对待你的狗一样对待我吧,踢我、打我、冷淡我、不理我,都好,只容许我跟随着你,虽然我是这么不好。在你的爱情里我要求的地位还能比一条狗都不如吗?但那对于我已经是十分可贵了。
狄米特律斯  不要过分惹起我的厌恨吧;我一看见你就头痛。
狄米特律斯  我要逃开你,躲在丛林之中,任凭野兽把你怎样处置。 
……

然而,这卑微与狂妄的对决,何尝只存在于爱情。

所以,别轻易滥用自己的真爱,别动辄表白自己的眷恋,也别以自我牺牲为荣耀,否则,有人会厌烦,也有人会偷笑。

《论衡》篇写王充“为上所知,拔擢越次,不慕高官。不为上所知,贬黜抑屈,不恚下位”。又写孔子做小吏,没有不高兴,做权臣,也并不格外快乐;再写舜帝,耕田时甘之如饴,承尧而得天下时,又理所当然。最后结论:“世能知善,虽贱犹显;不能别白,虽尊犹辱”。换成白话就是,嘴长在别人身上,怎么说是别人的事,至于我们自己,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无需剖开肚子自证吃了几碗粉,也不必吃个泡面点个外卖就要直播辛苦得不得了,想活成怎样的人就做怎样的选择,别攀扯,别拔高,也别忘了自己就是个普通群众,这个角色往往陷入的是典型的“麦格芬困境”。

我们付出什么,付出到怎样的程度,说到底不都是为了别人,充其量为了基本的良知,也没什么多高尚的理由,别沉溺在自我感动自我陶醉里不能自拔,因为高尚之外还有高尚,高尚之里也有鸡贼。付出时真心热爱,牺牲时心甘情愿,呕心沥血时得其所哉,挨骂时反躬自省,受气时及时止损,被误解时继续坦荡磊落,被挤兑时暂时屏蔽另辟蹊径,反正,别期待铺天盖地地弘扬与讴歌,锣鼓反常必有妖,也别期待付出必须有回报,你只管自己乐意,更别企图有些恩赏或掌声,那只会让你越来越感到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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