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中国哲学史讲义

 free-flight 2024-05-12 发布于四川

孟子之学

图片

01
孟学三变

先秦时未尝以孔孟并称,而多以孔墨并称呼。孟子于西汉、东汉亦不为时人所重。首推孟子于荀杨之上者,当为韩愈。然而,即便是宋初,孟子之地位虽长,然亦与荀子约略相等。二程尊孟子性善之义,而贬荀杨。朱子定《孟子》为四书之一。然程朱与孟子,其辞皆有憾焉。唯象山之学,特推孟子。自宋以降,而孟子与孔子并称,而言孔孟。

02
孔子所遗留的两个问题:

(1)孔子虽言仁,以仁为“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然孔子却未予以理论上的说明或者证明。此工作方有待后来者完成。——孟子四端说即是对此之回应。

(2)孔子言正名,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然孔子尚有存周之志,可倘若君不君时,则当如何?是故孟子有“汤武革命”之说。

03
心性论:性善与四端说

“四端说”与“性善说”构成孟子心性论之两面。“四端说”乃“性善说”之根基,“性善说”乃“四端说”之延申。是故,问“性善说”必答“四端说”,问“四端说”必引至“性善说”。

(1)以下先言“四端说”: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注:孟子之政治哲学也奠立在其性善四端说之上。是故,问孟子之政治哲学,必回溯至此。)矣……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纳)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此三个“非所以”,皆被孟子用来证明:人之所以有此心,并非是出于任何厉害考虑、也并非是出于任何生理或者心理事实,而全是一自觉心之自然显用。)

……

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端是始点的意思,同时这种表达也进一步表明:孟子在为孔子之“仁”寻一根基解释。)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非人也”之表达,表明于先秦时期所发生的关于人之自觉,何谓关于人之自觉?——即人自觉到什么是人。有此自觉,方才会推己及人,而将他人视作是人,而非是禽兽或者畜生,此亦发端于周之人文,殷商时期,以活人祭祀之传统兴盛。周废除。)

……

人之有此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孟子所言之四端,只是始点,端点之意,或者说只是一种潜能,尚有待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最后:孟子所言之四端、四心,皆为一超越之自觉心之发用。所谓恻隐之心,即是当人见到生命之毁灭时,所升起的一种觉起不应该的意识。所谓辞让之心,即当人考虑自己之所得时,而升起的一种应得或不应得的自觉意识。所谓羞恶之心,即当人对已有之事项,若觉其不应有,即显现拒斥割离之自觉。所谓是非之心,即人于一切主张而常能自觉到其合理不合理之自觉。此四心作为自觉心,皆能于生活之中自然而然显现。而此种价值自觉,也发展为各种德性之表现(仁义礼智)。

(3)因人有此四端,是故人能异于禽兽,可为善。因人之有此四端,是故孟子言人性善。关于“人性善”,有两个概念需要注意:

A、“性”字,“性”在先秦时期常与“生”字假借,是故有告子之“生之谓性”。然孟子于此处却改变了“性”字之内涵。例如:“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知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尽心下》)是故:孟子所言之“性”乃“人异于禽兽者”之“几希”。

B、“善”字,孟子所言之“善”乃为“乃若其情,可以为善”之“善”。

图片

04
小人大人之辨

(1)注意:所有儒家之学说,尤其是宋明儒,若言性善,则必须解释恶之所由来。同样,若言性恶,若荀子,亦必解释善之所由来。具体到孟子,孟子又该如何解释恶之所由来呢?

对于孟子而言,所谓“恶”乃是“四端”不能被扩而充之之结果,所谓不能扩而充之,在孟子那里又被称作“从其小体”,而“从其小体”之具体解释,则为“为私欲所蒙蔽”,而不能从其大体。而所谓大体,则是从其四端之心之本来方向,或者说从其自觉心之本来方向。

公都子问曰:“钧是人也,或为大人,或为小人,何也?”

 孟子曰:“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

 曰:“钧是人也,或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何也?”

耳目之官不思(故从其小体),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此处之心,非平常所谓心,非一生理或者心理意义上的心,乃是一种内涵道德价值,即四端之超越意义上之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故从其大体), 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弗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告子·上》)

(2)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又可表现于义利之辨之上

“若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则舍鱼而取熊掌也。……”注意这里的前提,是在二者不可得兼的情况之下。对于孟子而言,义利未必总是对立冲突,但无论如何,都要先义后利。所谓“义”即是从其大体,所谓“利”则是以私欲遮蔽本心。

05
扩而充之德功夫

既然人心有此四端,并且此四端又有被遮蔽的风险,为此,当有扩而充之之功夫:所谓扩而充之之功夫在孟子则为“持其志,无暴其气”的功夫。换言之,一切在“气”上落实,是故“持其志,无暴其气”之功夫,又是养浩然之气的功夫。“然何谓浩然之气?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一个慢慢地,从生活之点点滴滴不断行义而累积成的。)所生者,非义袭(有若袭击之袭,譬如出一奇兵,出奇制胜。孟子言“非”,则又反过来强调“集义”。)而取之。行有不慊(qie:满足)于心,则馁矣(言其内心充实,能事事无愧于心,则能内心无馁,而有自信自慊,充实于己者,故能不动。)。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

(1)劳思光:生命情意之理性化;

(2)唐君毅:A、使德性充实于内,而光辉自见乎外,故曰:“充实而有光辉之大。”则所谓浩然之气盛大流行,即德性充实于内者,其充于体之气,皆为其德性所弥满,而其充体之气,皆如透体而出,以散为光辉,以塞乎天地之间之谓也。

B、孟子言养气,初由不动心而来,而不动心之义,孟子又以养勇之义加以举例诠释。关于养勇,孟子例有三类,有北宫黝之勇,有孟施舍之勇,有曾子之勇,于其中,又独许曾子之勇。盖北宫黝之养勇,知进而不知退,以求胜之勇,“不肤扰、不目逃”。而孟施舍之勇,则“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俱而已矣。”知不必胜,而能自胜其内心之畏惧,此胜于北宫黝之勇,然犹有有缺,因其只是在气上用功夫,自恃其气,然其气亦有时可泄也。至于曾子之大勇,则本义以成勇,“虽千万人吾往矣。”

总结起来,孟子之功夫论,在于使人“持志而无暴其气”,人能“持其志而无暴其气”则能不动心,则能养浩然之气。三者之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可截然三分。是故孟子在答弟子之问时,曰:

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 可;不得于言(按,此处之所谓“言”,据唐君毅先生考证,当为“义”,盖告子以“义”为外,是故,于可观外在之义有所不得,只须求此义之所在,不当求之于主观内在之心。劳思光则以言论或者争论释之,盖其大意为,两相辩论,若不得一共识,则无须再辩,以求于同。此有道家之薄辩议以养精神之意味也。),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

孟子在答弟子之问时,除言其善养浩然之气,又答曰其善知言,所谓知言,则谓:“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盖义理有多端,不可“执一而废百”。执一者其心蔽于一,则言有诐辞。墨子知仁义而不知孝弟,知义之可有利,而不知义之不必有利,知兼爱而不知差等;杨朱知为我而不知家国天下;许行知劳力者之价值,而不知劳心者之价值,皆为诐辞也。诐辞而更夸大其说,则淫辞矣,诐淫之辞,离于正道,而据之以反正道,则邪辞矣。今斥其邪辞,而为邪辞者,更遁而之他,别造作一理由以自文,则为遁辞矣。

图片

06
孟子之政治哲学

(1)注意:在答及孟子之政治哲学时,必须要摆明其前因后果,将其思想之起源简要述之,一一道来。具体而言:

A、孟子之政治哲学有受《尚书》影响,《尚书》之中已有尊贤保民之说。孟子亦有所引用。

B、孟子之政治哲学受孔子影响,其接续者,乃孔子所倡之自上而下之仁政教化之学(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子为政,焉用杀,子帅以正,孰敢不正?),其所引申变通者,则为孔子之正名说。其中细节皆看前文。

C、以上皆就哲学史而言,就孟子思想之总体而言,则孟子之政治哲学奠基于其心性论四端说之上。孟子认为,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此于在上者而言,则有以不忍人之心发以为不忍人之政之可能性,且由此可能性又有当发以为不忍人之政之应然。此于在下者而言,因人皆有四端之心,固民可教化(此与韩非子所持之性恶说有别,韩非子认为:既然人性是恶,则不能教化也不必有教化。),且又因人皆有四端之心,故而,人当异于禽兽,而有其高贵之处,不可以待禽兽之道以待之。是故孟子言“民为贵”,而有民本之说。

D、又孟子之政治哲学有“天命”之说,然孟子之“天”非一人格之天,此与孟子所持之“天、性、命”之论有观(详见下文),是故,孟子之“天”不言,显现于民心之所向,而民心之所向又在于在上者能否施行仁政矣。

(2)孟子之政治哲学之内容,当于ppt中之原文自己梳理。以下则仅指出其要点:

A、孟子之政治哲学倡仁政之说,仁政之说又体现于民本说、体现于尊贤使能,俊杰在位之说。且孟子于仁政之外,又分有霸政。“霸者之民,欢虞如也”欢虞乃人生命之欢欣鼓舞,即人之心志之兴起。然霸者之于仁义,只是用之。

B、仁政之内容,详见ppt。

图片

07
孟子之言“天、性、命”

孟子言“天、性、命”之说,主要集中于以下文本:

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殀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尽心上》

“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知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尽心下》)

古今之学者,或有谓孟子之学传曾子,曾子之著为《中庸》,而《中庸》开头则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而孟子之“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则受曾子之《中庸》影响。然此说不为劳思光所认同。其理由有二:

(1)孟子之学为“心性论”而非“天道论”,“心性论”将一切道德与价值意识溯回于一能自觉之心,此心内在于我,且此心之显现为四心。是故孟子曰“仁义理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又常言告子之不义,以其外之者也。而《中庸》之说,则为一“天道论”,该说之特点在于:将道德上溯于天,而天乃外在于我。是故孟子之哲学,就其整体特征而言,异于《中庸》。

(2)且《中庸》之为书,备受争论,而据劳思光据此书之用语与思想之考证,则断定此书成于汉代。是故,非孟子受《中庸》影响,而乃《中庸》受孟子影响也。

图片

唐君毅先生则另有一说,以下录其原文:

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孟子言人之心之性,固言此为天之所以与我者,即言其有其所自之本原是名为天。今谓此天为自然为天神或上帝,皆无所不可。人之生固不由其自己而生,而由父母所生,亦由得天地万物之养而生。则谓人与其心之性,由一整个之自然而生,更谓此整个之自然中,有天神在,或此自然即此天神之所表现或创造者,亦皆无不可。然此皆非要点所在。人亦可各自有其神学与形上学之说。当知此类之说,初皆原自人之推论想象,或人自以为独得之启示。此中,人之种种想象推论与启示,互不相同,永相辩争,即见其说之无定。然人如真面对此天之所以与我之心性之自身而观,则又可直就此心性之表现于人“生而即有”之爱亲、敬兄、恻隐、羞恶之情,次第扩充升进;以见此心性之表现,乃继续向上兴起,向前生长,以由卑而高,由小而大,而在吾人有生之年,未尝知其限极之所在,亦即当自有其本原者。则吾人思此心性与其本原之天之为何物,亦唯当顺此心性表现之继续而不断扩充升进之次第历程中,加以识取;而不当逆此序,以反溯至吾人之生前,以问此吾心性,在吾未生前,存于何处,及为此心性本原之天,其初之毕竟为何物。

据此,唐君毅先生则主张,无论主张天为何物,置于孟子此段文本中皆有其合理之处,于此不必争论,也不该争论,因为孟子此话之重心并非在“天”,而在于由其中之动词“尽、知、存、事”所代表之顺向扩展之功。此处唐君毅先生颇有现象学之意味。现象学主张:我们当于现象之内澄清现象,而切不可发猜测臆想,而离现象另寻一本质来收束现象于其下。

就唐先生而言,吾等既有此四心,此既即为现实,就道德修养之功夫而论,吾等不当追问其何所来,而当顺次以往,以观其何所去,何所向,于此四心之开展中观看体悟此心,顺次以往,我们若能大之、充之、扩之、以达于圆满,则自然能够体贴到其何所来。此犹鱼之于水,鱼不可离水而看水,水之冷暖早于有切肤之感,当于此感细细体会之。

所谓“命”当有人自然之生命之意,观其“夭寿不贰”即可知。关于“命”之界定,大家引用原文加以展示即可,不必强迫下一定义。关于“立命”,即言修身,则自与孟子之养气成德功夫有关,结合其养其成德功夫,则大致可概括为“集义”,寻其自觉性做自己所该为之事,此所以谓“立命”;所谓正命,即曰“正其道而死者”,故亦与“集义”挂钩。然此处之“死”则有两种情况:A、自然之生、自然之死;B、以身殉道。对于孟子而言,人必有一死,然如何而死却有不一,有为财而死,又为利而死,又有为道而死等等。人于其必死,乃无可奈何。然人之心念,却可以影响人之寿命,譬如心宽广者,则不劳累于心等等。为此,对于孟子而言,所谓“正命”分为两义:A、养气成德,不以名利酒欲祸害其心,劳累其身,若此,若无突然之悲剧降临,则可自然而终且不违道。B、生我所欲也,死,我所恶也。然能舍生取义。如此,虽不得一自然之死,然亦为正命。是故“正道”乃为正命之要。

08
结语

此结语非为应试,乃在于能够引发诸位之感慨,吾等为学,既以上岸为重,然不可厚此薄彼,若《大学》所言,本末倒置。吾等为学,其目的或在于上岸;再往上一点,则可变为修身养心;再往上一点,则可变为求真求知;再往上点,又可变为“为往圣继绝学”;再往上点,又可变为“或能有益于人类文明之进步”。

且如孟子所言,为学当首先立志,且当立大志。我此处所说之“大志”并非是说“非985不上”,而是说要秉一对知识、对经典热爱之心,小则以养智,养心;大则以对全人类之学术或思想能有所助益。或有人谓,后者难为。然于吾之所见,此犹反掌乎!于某种程度而言,大家能于此处一同研读经典,而不至于使得经典沦落于某一隐蔽之处,亦可算是能对全人类之学术与思想而有所助益了。

孟子之学,亦成德之学。孟子一生,亦为一不得志之一生,然孟子非如乡愿,为做官而自降身份,而是秉持此心。孟子所言之养浩然之气,非仅以教人,亦用之于己,或为孟子于自身体贴而来。是故孟子有此感慨:

“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余岁,若伊尹、莱朱,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岁,若太公望、散宜生,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尽心》

图片

大概像孟子此般人物,都会有此感慨吧!欲为当世所用,却又不愿自降其道,而与世同污!伊川曾求学于张载,张载令其寻孔颜乐处。于初为学,亦不知此乐,然学之愈久,所历愈多,再次阅读如此之经典,颇有感慨,似有所乐。也望诸君能于其中得其所乐,而不至于沦为一考试应试之机器。若此,则于中西哲之学习,真可谓是水深火热了。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