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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科学在近代的中国社会早已成为一个权威的存在，以至于很多人已经把科学当成了真理的代名词，“科学的”天然代表“正确的”，这是对科学的重大误解。以科学的名义否定中医、否定国学和以国学的悠久贬低科学、拒绝科学的现象同时存在，关于“中医是否科学？国学是否科学？”的争论喧嚣多年，说明科学与国学的关系问题在中国社会尚未有公认的答案。
科学与国学——中西方的求真之路（8）你的学科被鄙视了吗？ 在我们大学里，有一个“学科鄙视链”的说法，还有人专门写了论文来研究，说明这已经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了。“学科鄙视链”什么意思？就是一个学科鄙视另一个学科，从上到下形成一个链条，在上端的鄙视在下端的。为什么鄙视呢？当然有各种原因，比如，就业好的专业就鄙视就业不好的专业，等等，但从学科角度来说，很重要的鄙视原因就是：因为你不科学。
▲关于高校学科“鄙视链”的论文
▲学科鄙视链图示（来源：你的专业在“学科鄙视链”的第几层？https://www.sohu.com/a/293091737_515862） 大家可以看到，在学科“鄙视链”最上层的是物理学及其分支学科，而处于“鄙视链”下层的就是社会科学，上面这张图里，连经济学、管理学都没有出现，可见处于多么低端被鄙视的地位，哈哈。所以我们管理学界，很早就从美国开始了一场运动，叫做“管理科学化运动”，什么意思？就是要用科学的方法来研究管理学。所谓科学的方法，就是数学模型、统计检验等定量的研究方法。这个运动影响深远，以至于现在你去看看顶级的管理学期刊，你发现基本都是这种所谓的科学的、实证的研究，大量的数学模型、大量的统计工具，基本让你看不懂，但结论你发现往往就是一个常识。国内一个权威经济学期刊的主编曾经把这种现象比喻为“吃糖模式”，说这些论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貌似非常科学的数学工具，证明了一个简单的常识——糖是甜的”。 这种现象已经造成我们管理学研究严重脱离实际，被实践界诟病已久，学术界也一直在反思。究其根源，其实就是因为这个“鄙视链”的存在，伤害了管理学者们的自尊心，试图要证明自己的学科也是科学的。其实，其他学科根本不用这么自卑啊，我刚才讲了，物理学也不完全符合科学的标准啊，它凭什么鄙视别的学科呢？你要严格按照前面的科学标准一条一条“死磕”的话，哪个学科敢说绝对符合呢？大家都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其实你再细品，一个学科怎么去鄙视别的学科呢？是研究某个学科的人在鄙视研究其他学科的人啊，这其实就是人类的傲慢与偏见在科学界的表现啊，你以为科学家都是那么客观、那么理性、一点儿没有这些人性的劣根？呵呵，你太天真了，图样图森破！ 科学迷信与科学的真相 （1）科学的迷信 讨论了上面这些问题，再请大家思考：按照前面所说的科学标准，文学是不是科学？史学是不是科学？艺术是不是科学？可以对很多学科提出这样的问题。在我们大学里有很多文史艺术这样的学科，符不符合前面说的那六条科学性的检验标准？你会发现都不符合，连物理学都不能完全符合，罔论其他！但为什么从来没听说有人要废除文学？取缔艺术？打倒史学？不是科学的学科很多，为什么在中国，从来没听说有人因为他们不科学而要取缔或废除，偏偏就有人喊出取缔中医的口号，理由是中医不科学！如果按照前面这些标准，西医科学吗？当然不科学！连医学都不是科学！但为什么总有人拿科学说事儿，以科学的名义来否定中医呢？ 这个现象，首先来自科学界的傲慢与偏见，它已经先验地认为科学就是对的，科学家做的事儿就是科学的。然后，先验地认为，你中国的文化就不科学，甚至中国就没有科学，中医是中国文化的代表，当然不科学。我认为这种观点不仅误解了国学，更是误解了科学。我经常讲，这是中国近代最大的悲哀。悲哀在哪里？对传统文化简单地否定，对西方文明天真地盲从！ 科学是个舶来品，是西方文明的产物，也只有300多年的历史，但是我们一股脑地全盘吸收，甚至连科学究竟是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就先验地认为科学就是对的、科学就是好的、科学家说的就没错，根子就在这里。所以我一直在讲一句话：我们当代中国人最大的迷信是对科学的迷信！当你陷入了对科学的迷信，你就根本不会去质疑了，你根本不会去思考、去问我刚才问的这些问题了，为什么？你迷信科学，认为科学就是对的，科学解释不了的就不科学，就要打倒，这恰恰背离了科学的精神。 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悲剧，我以前讲过，就是传统文化被“六化”：我们的传统文化被商业化、功利化、神秘化、妖魔化、娱乐化、学术化，最后这六化归结起来是一化——“去中国化”，结果就是中国人陷入对科学的集体迷信，而对自己的文化却丧失了自信（详见：贾旭东：我们为什么对传统文化充满误解？）。
▲国学被“六化”的实质是“去中国化” 今天我要重点说的是“学术化”。在“六化”里面，我一直讲“学术化”是危害最深的。“学术化”的问题就在于学术西化，而西化的特点就是科学统治一切。是科学就是好的、就是对的、就要发展，不是科学就要打倒、就要废除。只要说一句你不科学，那你就是错误的、落后的，就是要废除的，振振有辞地、理直气壮地以科学的名义否定你。我说你中医不科学，你就该死了，就该把你取缔了，是不是这些人的基本逻辑？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从本质上讲，这种态度和西方文化中的侵略性、排他性一脉相承。 科学界某些人的这种观念从哪里来的？正如前面吴国盛所说的，狭义的科学定义是数理科学，这种观念实际上是逻辑实证主义的观点。逻辑实证主义是一种源于20世纪初期的哲学思潮，在美国、欧洲等国家都曾经影响巨大，但这是一种片面的、绝对化的、静态的、形式主义的、根本错误的科学理念，早就已经被批判而过时了，可惜在中国还有很多信徒。 （2）波普尔与批判理性主义 下面要给大家介绍一个人，在科学史上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个人，他就是波普尔。卡尔·波普尔（SirKarl Raimund Popper，1902－1994），是近代西方最有影响的哲学家之一，是英国科学院和美国艺术科学院院士，1965年被英国皇室授予爵士称号。波普尔出生于奥地利维也纳，父母都是犹太人。二战期间为逃避纳粹迫害而移居英国，入了英国籍。波普尔研究的范围很广，涉及科学方法论、科学哲学、社会哲学、逻辑学等。他1934年完成的《科学研究的逻辑》或称《科学发现的逻辑》一书标志着西方科学哲学最重要的学派――批判理性主义的形成。
▲百度词条“波普尔” 逻辑实证主义者的科学定义是狭义的，认为只有逻辑命题和科学（经验可检验的）命题才是“有意义”的，也就是说，只有通过逻辑推理得出一个可以用数学表达式表达出来的理论才是科学的理论，否则就不是科学。波普尔是坚决反对这种观点的，所以他的学说被称为“批判理性主义”，就是对逻辑实证主义的批判。波普尔提出了“证伪主义”的科学哲学，即一个非常重要的、鉴别是不是科学理论的标准，归结为我们前面讲过的6条科学标准里的一条：可证伪性。波普尔提出，什么东西可以叫做科学？什么样的理论可以叫做科学的理论呢？可以被证伪的理论才可以被称为科学的理论。 大家注意，你去看反对中医的人、要取缔中医的人、认为中医不科学的人，有一派的主要论据就是这一条，说中医的理论是阴阳五行理论，但是这个理论没办法证伪，所以它不是科学。还有人说这是玄学，玄学就是无法证伪的理论。如果你非要说自己是科学，那我就说你是伪科学。就这一条，基本上把我们的中医全部秒杀，为什么？你中医一听这个话就懵了吧？你完全不知道它什么意思，很高大上，用网络语言讲叫做“不明觉厉”，说中医理论不可证伪，你就没话可说了，然后他说你不科学。这个说法哪里来的？从波普尔这儿来的。波普尔提出，一个理论是不是科学的理论，要判断它可不可以被证伪，只有当一个理论可以被证伪时，才能被称为是“科学的理论”，才能被纳入科学研究的范畴。
▲阴阳五行理论图示 什么叫做被证伪？被证伪的意思就是说在未来有可能被证明这个理论是错的。比方说，在“地心说”的时代，人类认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后来被证明是错的。好，因为它可以被证伪，所以它是科学的理论。牛顿三定律是不是科学？是科学，因为爱因斯坦相对论证明它不能解释高速、高质量运动物体的规律，在这个领域它是错的，所以它是科学的理论。 大家注意了，按照这个逻辑去推理的话，结论其实很简单：科学的理论就等于谬误。这个逻辑有问题吗？既然一个可以被称为是科学理论的东西，就必然也必须能够被证伪，那么意味着将来它一定会被证明是错的，也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把它叫做科学的理论，对吗？那也就是说所有人类目前的科学理论，都不是终极真理，随着人类科学的进步，将来一定会证明我们现在的认识错了。既然将来一定会证明你现在错了，你现在又如何拿一个必然是谬误的东西当做真理，来衡量其他理论对不对呢？有道理吗？没道理啊！ 波普尔提出证伪主义的本意是指出科学的局限性。虽然科学与非科学的区别在于可证伪性，但他坚决否认这是区分有意义和无意义的标准。确认一个理论是科学的理论，只是意味着可以把这个问题纳入科学研究的视野和范畴，但不一定代表这必然是有意义的。反而，有可能不能被证伪的理论、或者暂时不能被纳入科学研究范畴的理论才是有意义的。比如，波普尔认为宗教、神话和形而上学等命题，虽然不属于科学陈述，但他们有自身丰富的意义和价值，而且有些可以成为科学猜想的源头。
▲弗洛伊德及其心理学模型 比方说，波普尔把弗洛伊德的心理学也称为伪科学，为什么？无法证伪，你怎么证明他正确、又怎么证明他不正确呢？因为现在还证明不了，所以当前不能纳入科学研究的范畴，他说你这个理论不科学，如果你宣称自己是科学，他就说你是“伪科学”——把不能被科学研究的东西称为科学。但他并非因此而否认弗洛伊德心理学的意义和价值，他反而说，这个心理学可能有着深刻的洞察力，而且可能是正确的，只是目前不具有可证伪性，我检验不了它的对错。 大家明白了吗？波普尔到底在说什么？他所谓的“伪科学”或“不科学”究竟什么含义？伪科学或不科学不一定意味着错误，只是由于目前科学检测手段的局限性，对某些理论还没有办法验证对错，就把这个理论暂时排除出科学研究的范畴，因为科学家目前没法研究。科学家的工作是什么？就是用我们现在已经掌握的观察和测量手段，来研究现象、提出理论并验证其真伪，如果这些理论还无法被验证，那就暂时不能作为科学研究的对象。 （3）科学等于真理吗？ 科学不是有意义或者有价值的同义词，也不是正确或者真理的同义词，科学研究也不是人类唯一有意义的智性事业，这才是波普尔的本意。波普尔强调，不存在绝对的真理（或者说，至少人类还没有发现绝对的真理），科学理论都只是暂时的、尚未被证伪的假设，所以任何科学理论都有可能最后被证伪，科学是在不断试错中进步的，科学家的目标就是不断寻找最接近真理的那个理论，科学研究是一个永不停歇的探求真理的过程。 科学等于真理吗？绝不！科学和真理是什么关系？科学不是真理，科学是人类探索真理的手段和工具。在人类认识到终极真理之前，任何科学理论都只是人类认识真理、探索真理所形成的阶段性认识，现有的一切科学理论都终将被更高层次的理论所推翻，这才是科学的真面目！ “科学的”就是“正确的”吗？绝不是！恰恰相反，“科学的”意味着必将在未来会被证明是错误的。既然这样，我们现在还接受它吗？接受，因为我们还没有发现更高层次的真理，所以现在只能暂时接受。所谓“科学的理论”、“科学的方法”，都是限于人类目前认识水平的局限，不得已而暂时接受的理论或采用的方法，但我们时刻保持对它的质疑和求证，随时准备在发现了新的现象或得到了新的证据后将其推翻，以更高层次的理论来代替，这才是科学，这样的理论才是科学的理论！ 全文共4万8千字，第8期内容到此结束，我们将会分11期刊发，敬请持续关注贾旭东教授个人微信号“真言贾语”。 作者简介
附：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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