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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竟这样胡说八道

 大吕 2025-02-24 发布于河南

不久前,我写了首诗批评林语堂,认为其在撰写《苏东坡传》时,以所谓“自由”概念来套古人,不合其概念的,虽千刀万刮难消其恨似合其概念的(从古人中找完全符合的现代理念的肯定没有),非削方就圆让其完全合其尺寸不可。其态度更是轻薄,硬用他的恶趣味来染古人,更让古人也被抹上了恶趣味。

今天读《苏东坡全集》诗集卷十一林语堂认定是苏轼暗恋堂妹证据的那首诗,才发现,林氏岂只是以今套古,简直是胡说八道,狼腿拉到狗腿上,甚至有深文周纳、锻炼罗织之嫌,硬往苏东坡身上泼脏水,当然,林氏认为这是赞美坡仙“自由”之精神、生活趣味。

看林氏怎么说:

但是在苏东坡的心灵深处有一件事,人大都不知道,苏东坡的妻子一定知道,那就是他初恋的堂妹,不幸的是我们无法知道她的名字。因为苏东坡是无事不肯对人言的人,他一定告诉过他妻子。他对堂妹的深情后来隐藏在两首诗里,读苏诗的人都略而未察。

苏东坡并没常年住在杭州,而是常到杭州的西南、西部、北部去。由神宗熙宁六年(一〇七三)十一月到次年三月,他到过附近的上海、嘉兴、常州、靖江,这些地方在宋朝时都属于浙江省。他的堂妹现在嫁给了柳仲远,住在靖江附近。他在堂妹家住了三个月,他虽然写了大量的旅游诗记述这次旅行,并且常和堂妹的公公柳瑾一同写作游历,却一次也没提到堂妹丈夫的名字,也没写过一首诗给他。他写过一首诗记堂妹家的一次家宴,还写过两首诗论书法,那是堂妹的两个儿子请他题字时写的。苏东坡对柳瑾这个诗人和书法家的成就颇为器重,对堂妹的孩子也很顾念。但是到堂妹家的盘桓却对堂妹的丈夫一字不提,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此行写的两首诗,暗含有对堂妹的特别关系。一首诗是他写给刁景纯的,主题是回忆皇宫内的一株花。其中有下面的句子:

厌从年少追新赏,

闲对宫花识旧香。

那时他并没坐对宫花,因为他并不是正置身于皇宫之内。他说“厌从年少”的伴侣时,他显然是描写自己;而“花”照例是女人的象征,“旧香”可能指一段旧情。

这个暗指在另一首诗里更为清楚。那是给杭州太守陈襄的。题目中说春归太迟,误了牡丹的开花时节(诗前叙言颇长)诚然不虚,他回到杭州时,牡丹的花季已过,这是暗示少女已嫁,今已生儿育女,则极明显,并且在咏牡丹的一首诗里也没有理由用两次求爱已迟那么明显的典故。为明白这两个典故,要说明一下。在唐朝有一个少女杜秋娘,在十五岁时写了下面一首诗:“空折枝”便表示误了求爱时期。唐朝杜牧与杜秋娘同时,也写出了下面的一首诗: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自是寻春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

狂风落尽深红蕊,绿叶成阴子满枝。

自从杜牧写了这首诗,“绿叶成阴子满枝”就用来表示少女成了母亲之意,更因为中文的“子”既代表“果子”,又代表“儿子”。

在苏东坡那首诗里,思想似乎并不连贯,并且特别用“金缕”“成阴结子”“空折枝”这些字眼儿。他的诗如下:

羞归应为负花期,已是成阴结子时。

与物寡情怜我老,遣春无恨赖君诗。

玉台不见朝酣酒,金缕犹歌空折枝。

从此年年定相见,欲师老圃问樊迟。

这首诗给陈襄,或是赋牡丹,都不相宜,仔细一看,连与诗题都漠不相干,“成阴结子”与牡丹更无关系。他也没有理由要太守陈襄“怜我老”。“从此年年定相见”是分别时的语句,并且用于归见同僚,而且苏东坡心中绝无心在陈太守邻近安居务农的打算。倘若说这首诗确是写给陈太守的,用“绿叶成阴”喻求爱已迟,必然是够古怪的。诚然,在唐朝这类诗里,中间两联里字的词性要同类相对,中间两联有时只做点缀之用,前后两联才真用以表达作者的情思;不过唐律之上品仍然全首有整体性的。苏东坡写的诗里用几行空洞无物的句子充数儿的坏诗,可少见得很。若从另一角度观之,看作是他写给堂妹的,则这首诗在主题和思想上便很完整了。第一行说此次归来实感羞愧,因自己误了花时,也可以说误了堂妹的青春时期。第二行分明说她已儿女成行。第三行求她同情,又表示自己的孤独寂寞。第四行说因有她相伴,今春过得快活。第五和第六句分明是他对求婚已迟感到歉疚。第四联自不难解。苏东坡这时写了一首诗,表示愿在常州安居下来,这样离堂妹家不远。他后来的确按照计划在常州买了房子田地,后来也是在常州去世的。

我知道敬爱苏东坡的人会不同意我的说法,怪我说苏东坡暗恋堂妹。这是否在苏东坡的品格上算个瑕疵,看法或因人而异。这事如果属实,并且传到人耳朵里,那些道学家必会谴责苏东坡。不过自古至今,堂兄妹、表兄妹不断相恋,但苏东坡不能违背礼俗娶自己的堂妹,因为她也姓苏。

林氏对坡仙“到堂妹家的盘桓却对堂妹的丈夫一字不提,实在令人难以理解”,却给人暗示的理解:苏东坡在吃堂妹夫的醋。而我对林氏这样的认知也实在难以理解。中国传统社会,讲究尊卑,一般来说,招待客人,尤其是重要的客人,都是家主出面,其他人都只能是陪衬,甚至吃饭时,老人在座陪客人,子女都不能同桌,得站在一边侍候(看《红楼梦》等古代小说都能看到这样的描写)。柳子玉作为父辈陪苏东坡,儿子柳仲远自然退避。在常州那些日子,柳仲远不曾不曾参与其父与苏东坡的游玩,苏东坡怎么会在诗中写到柳仲远?然而,虽说苏东坡游常州时没有写诗提柳仲远,但苏东坡诗文中并没有缺了柳仲远,苏诗《书(破琴诗)后》小叙中说,东坡曾向柳仲远要了一幅画;在《题(憩寂图)诗并鲁直跋》一文中,苏东坡还说他曾和李伯时联手为柳仲远画过一幅《松石图》。而苏东坡的《枯骨观颂》一文,是因为李伯时为柳仲远画了枯骨观,东坡才写了颂。更重要的是,柳仲远去世后,苏东坡写过两篇祭柳仲远文,文中赞柳仲远:“矧我仲远,孝友恭温。天若成之,从政有闻。富以学术,又昌以言。久而不试,理岂当然。”

一个为东坡先生写传记的大作家,竟然看不到这些,“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再看其第二个证据,苏东坡的两句诗。这诗是苏东坡和朋友刁约诗中的两句。刁约(字景纯)与苏东坡在朝庭时曾是同事,一块参加过皇家筵宴,大概当时也有瑞香花开,故刁约再赏瑞香花时就回忆起以前的宴会,写了首诗(我没查到这首诗)。苏东坡当时在杭州作通判,出差到润州(今镇江)与刁相会,大概席间有瑞香花,刁先做诗,苏东坡就次刁诗原韵和了这首诗。原诗如下:

刁景纯赏瑞香花,忆先朝侍宴,次韵

上苑夭桃自作行,刘郎去后几回芳。

厌从年少追新赏,闲对宫花识旧香。

欲赠佳人非泛洧,好纫幽佩吊沉湘。

鹤林神女无消息,为问何年返帝乡。

结合当时政局与苏东坡的政治立场,很容易看出这是首政治诗。首联暗用刘禹锡贬谪回都写玄都观桃花诗再遭贬谪的典故,说自个贬出东京之后皇家园林里的桃花自开自谢不知多少回了。颔联承接首联,说自个不愿意追陪新进去赏什么桃花,现在面对着瑞香花想起曾经在皇家筵宴上瑞香花的香。颈联一转,想把这花送给佳人,却并非是为了泛舟洧水所谓的男女情爱,而是好将其作为佩饰去凭吊那沉入湘水的屈原。尾联用了释迦牟尼涅槃时娑罗树变白、形如白鹤展翅的典故,说自己一时还死不了;用了巫山神女的典故,说自己与君王相知的希望渺茫,慨叹不知何时能回到京城。

而林氏却只拈出其中的两句,硬说“他当时并非面对宫花,因为他根本不在宫里。'厌从年少’一定是形容他自己,而'花’本来代表女性,'旧香’也许是一段旧情。”花非得代表女性吗?旧香就一定得旧情吗?再没有比这更牵强附会的了!且只挑两句,不管其余又是什么企图呢?

而第三个证据更让我大跌眼镜,咦!世上竟可以这样信口雌黄吗?我读林氏所写东坡传时,只看了诗,觉得他分析得不对,但竟料不到他竟然错到如此离谱的地步:弄错了诗写给谁的。

原诗诗题是“杭州牡丹开时,仆犹在常、润,周令作诗见寄,次其韵,复次一首送赴阙”。这是两首诗的题目,也可以当作小序,诗无题。我看了版本除了第二句是“已见成阴结子时”,其他的和林氏引用的一样。

看诗题就明白这首诗是写给杭州令周邠的,因为苏轼没能赶上杭州牡丹花开,周邠写了一首诗寄给出差的苏轼,苏轼步其韵和了一首,又因为周邠要进京,再写一首送行。通首诗都是写牡丹的,哪里有什么隐情。

首联说,因为负了牡丹的花期,我都羞归杭州了,回到杭州牡丹都结子成阴了——只要观察过牡丹的,自然会见到牡丹结子成阴,怎么就能说结子成阴与牡丹无关?当然,这里苏轼暗用了杜牧诗的典故,借用其遗憾的一面。

颔联承接首联,慨叹自己老了,对外界的感知差了——怜我老,是自怜,不是求人怜。接着一转折,幸亏有了周邠你的诗,让我领略了牡丹的风姿,度过这个春天也就没有遗憾了。

颈联用了唐玄宗的典故与杜秋娘的典故,又转回去,还为没有欣赏真实的杭州牡丹而惋惜。杜秋娘的典故林氏说了,唐玄宗的典故怕林氏根本不知道,故胡说是苏轼感慨求婚晚了。

“玉台不见朝酣酒”典故出自唐李濬《松窗杂录》卷上:玄宗尝问程修己:“今京邑传唱牡丹花诗,谁为首出?”修己对曰:“公卿间多吟赏中书舍人李正封诗,曰:'天香夜染衣,国色朝酣酒。’”玄宗笑谓杨贵妃曰:“粧镜台前宜饮一紫金盏酒,则正封之诗见矣。”唐玄宗这是夸贵妃像牡丹花一样美。

尾联苏轼表决心,说要学种花,那样年年就能与牡丹相见,不会错过花期了。

这首诗回环曲折,把遗憾错过杭州牡丹花期的情感表现得很有趣味,哪里有什么隐秘的爱情?更何况谁有了不伦之隐情,要去对同事说、对下属说呢?

林语堂如此臆解这两首诗,并剪裁事实,力证苏轼暗恋堂妹,就是有意的诳骗。这样的伎俩,放到宋代,比李定、舒亶辈的锻炼罗织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为了什么呢?有人分析说,林语堂当时写《苏东坡传》是用英文给西方人看的,他也颇受弗洛伊德哲学的影响,他构筑这个“爱情故事”,恐怕不免有故作惊人以迎合西人猎奇之嫌吧。

如果是这样,林氏就有一些奴才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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