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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创作课【卷五·浅谈对仗】

 清欢几许 2025-03-19 发布于浙江

舍得诗派写作培训

【卷五】


导师/舍得之间


序引

      这是一个大家都熟悉的图形,也就是所谓的“太极图”。准确地说,它应该叫“两仪图”,因为它体现了“阴”与“阳”这两种世界最基本元素的存在,以及它们之间的互动关系。“太极”本身是没有图的,因为太极不可见,我们平常所谓的太极图,其实只是一个“两仪图”。

      太极就是无极,就是遥远的最初。超出我们可视范围。很可能,就是混沌、就是虚无、甚至是小点点。“太极”本无形。一旦成形,立即显为“两仪”。这个世界创生之前,叫“太极”。出现之后第一面目就是“两仪”。阴或阳,不可能独立出现。即,独阴不成,独阳不生。


一、动态平衡


      这个世界上,没有独立的“阴”,也没有单独的“阳”。正如我们的《美学虚实理论》所强调的,世上没有独立的“虚”或“实”。以此类推,“美”与“丑”、“善”与“恶”、“好”与“坏”、“强”与“弱”等等,也必须是成对出现,或者因互相依存而成立。

      我们诗学的“对仗”也同样如此。独立的单句,肯定不存在“对仗”,正如独自的“阴”或“阳”,各自都组成不了宇宙。那么,对仗的两句,其实也就构成了类似“阴阳”的对应关系。阴阳之间,不是“对称”,而是平衡,是一种“动态平衡”。动,才能浑然一气。

      所以,语句之间形成“对仗”,其实就是在构建一个动态平衡系统,或者说,反映一个阴阳之间的平衡系统。所谓“阴阳”,其实也寓意了虚实、刚柔、明暗、炎凉、远近、方圆等等征候的表现。体现了“势态”的差别。对仗两句之间,第一重要的是,它们之间“差异性”。

      一定要记住,差异性,是对仗前提。二者之“不同”才可对仗。比如,天与地、山与水、文与武、远与近、大与小、明与暗、昏与醒、方与圆、昼与夜等。在“差异性”的前提下,去布置平仄关联、布置词语属性、布置字数对等。由此“同”与“不同”所构建,才是对仗根基。

      因为,对仗的本质是一种“动态平衡”,而不是“内容对称”(镜像)。形式上,“差异性”其实也非常显著。如“平仄”一定是以不同而相“对”。尤其是在“第二、第四、第六字”这样关键节拍点,二句之间的对应特征,一定是“平仄不同”。这种平仄差异,有如阴阳相对。

      与朋友握手,友情满满,江湖同走;与情人牵手,情感盈盈,喜悦心头。这些“握手”都会故事满满的,要么恩怨情仇,要么聚散离别。但是,如果左手握右手,那叫自摸,什么感觉都没有。对仗的两句内容“对称”相同,就等于左手握右手,诗学术语上,叫“合掌”。

      合掌,是对仗的第一大忌。上句说某“事儿”,下句还说的是这“事儿”,相当于九斤老太的磨磨叨叨,累赘重复。最重要的是,合掌,会使得对仗损耗“生机”,因为“独阴不成,独阳不生”。每一联,都是一个独立的生态环境。所以,优先考虑“差异”,自然不会合掌。

      因为“对仗”具有阴阳合璧的特色,所以,对仗句的内涵,会因“对仗”而丰富无限。对仗,使得这一语句联,充满生命律动,充满浑元之势,也充满更多神性的不可预知。所以,对仗,本身就具有了非常纯正的诗性。也就是说,只要是对仗,就有着天然的“诗性”在其中。

      这也是诗词中喜欢使用“对仗”的真正原因。不仅诗词,其他的诸多文体,也都常见以对仗来表现。一些散文,骈文,甚至严肃的公文中,一旦采用了“对仗”,不仅增加了工稳性,其实还蕴含了一种“势”在其中,无疑会为其文增加文采,以及所表达内容的可读性。

      所以,写诗采用对仗,尤其是对于近体诗而言,至关重要。从“形”上看,两句字数相同,强调稳定性。如此,以平衡唯系工稳,诗可“立”起来。从内容上看,则以那种“差异性”体现阴阳、虚实、远近、强弱、明暗等等的美学效果。对仗的“差异性”才是其对句的美学底蕴。

      讨论“对仗”的时候,要结合全诗的环境综合而论。虽然有的对仗句过于精彩而往往超脱诗体,可独自出镜,但是,它毕竟不是一副“成联”,而是律诗中的一部分。就好像一部戏的主角,再光彩夺目,若失去戏班子乐器以及配角的配合,只是自己蹦跶,就失去了美学根基。

      来看一首诗,具体的体会一下其中的对仗。分析的重点是,如何区分虚实,如何度量大小,如何融汇景情。看一联对仗,就上下句对应着看。或以词性,或以词意,分段比量,再综合审视。子厚此诗被称谓“妙绝一世”“倍多风骨”,自当不凡也:

别舍弟宗一 柳宗元(唐)

零落残魂(残红)倍黯然,双垂别泪越江边。

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

桂岭瘴来云似墨,洞庭春尽水如天。

欲知此后相思梦,长在荆门郢树烟。

      比较颔联之二句“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

      “一身”对“万死”,“一”为小数,属实。“万”为大数,属虚。

      “去国”对“投荒”,“去国”就是离国,或离乡。为具体行为,属实。而“投荒”多是指被贬谪、流放至荒远之地,其为喻指,虚也。

      “六千里”对“十二年”,前者是空间概念,可视、可触、可数,属实。后者是时间概念,不可触碰、不可视听,属虚。

      相对来说上句“一身去国六千里”,偏向于实。下句“万死投荒十二年”偏向于虚。这符合我们提倡的“对仗铁律”之【前实后虚】。

      这也反映了阴阳之呼应。“一身”为阳间可视者,“万死”是阴煞绝路象。六千里为阳皇度量尺,十二年为阴象须臾功。以“阴阳”而断之,互为映符也。小小对仗句,斑斓大乾坤。不仅虚实,更有阴阳。它给我们的启示是,对仗时候,也要有意识这样先实后虚,阴阳以衬。

      阴阳也好,虚实也好,都反映着一种“平衡”之态。我们需要明白,平衡,才是我们这个世界存在的基础。这是一种“动态平衡”,“动态”,缘于,阴是阴,阳是阳,阴阳之间不可对等量。虚是虚,实是实,虚实之间无法比短长。只有“动”起来,才能形成一种“势平衡”


二、对仗本源


      正如我们开始的“两仪图”(太极图),黑与白,孰重孰轻?看似“形相同”,却是“量不同”。因为黑与白根本无法区分轻重,无法分清主次。黑白之间是一种互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阴阳之纠缠,才演绎出八卦,也就是所谓的卦象。八卦再推演就是世界之数。

      这个是“先天八卦图”。还有根据《洛书》演绎的“后天八卦图”,分布顺序又不一样。堪舆家使用的罗盘,一般使用“后天八卦图”。我们了解这些,不是研究风水或道教,而是透析中华文化之底色。因为,中国人的文学(诗学)、艺术、哲学、百家之学等等,皆源于此。

      中国人的思维底色,就是阴阳两仪论,也就是八卦演绎说。中国文化核心之“中庸之道”,也源于此。中庸者,平衡也、生机也、适度也、优化也、智慧也。所以演绎八卦说,其实,就是对自然大道的一种探索。何谓“生路”,何谓“死门”,如何由生到死,如何绝处逢生。

      只有探索明白中国文化的原理,才能真正理解万事万理的脉络,包括我们说的“对仗”。为什么要对仗呢?谁和谁对仗呢?如果仅仅是文字之间的“属对”就太肤浅了,什么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什么平声对仄声,这些,统统都是表象。形式很容易学,本质却少有人提。

      这太极两仪图,“”是阳爻(太极图里的白鱼),“- -”是阴爻(太极图里的黑鱼),它们按不同数量比例的组合,就构成了八卦之象。即:乾(☰)、坎(☵)、艮(☶)、震(☳)、巽(☴)、离(☲)、坤(☷)、兑(☱)。我们平时说的“乾坤”就是来自这里。

      “乾”与“坤”是二个极端。“乾”是极阳,相当于极热。“坤”是极阴,相当于极冷。这二种卦象都属于“必死之门”,毫无生机可言。反映在做事上,就相当于“走极端”。所以舍得尝言“但凡极端,必是邪恶”。因为极端处必无生机,所以,喜欢极端者一定漠视生命。

      所以说中国文化的“中庸”是智慧学呢,中庸之道,其实就是“去极端化”。调和极端,中和阴阳,逆转死门而诞有“生机”。所有反“中庸之道”者皆为反智。阴与阳皆极端,阴阳相碰,更是极端之极,绝杀。“极阴”与“极阳”不可相遇。类于物理学的正物质与反物质。

      现代科学研究表明,正反物质相遇,那是一场效率为100%的“湮灭”,比核聚变爆炸强百倍。其实,就相当于我们传统文化中的,无法直接见面的“阴阳”。阴与阳,就好像海水与火焰,两极之激化,绝对不可调和。而中国文化,最智慧处,恰恰就是对这种极端火拼的调和。

      怎么调和“阴阳”,怎么让这二个极端和谐起来?我们看到了太极两仪图,看到了八卦图,我们明白了,那就是动起来、旋起来。在你中加入我,在我中掺杂你,所有的极端之“势”,在这旋转之中,改变了方向、理顺了力道、丰富了成分、演绎了生机。还记得太极拳吗?

      太极拳,玩的就是一个“化劲儿”。太极拳的要领是什么?就是“画圈圈”。就有如太极图那两条阴阳鱼儿,互相旋转,彼此缠抱。所以,不论面对多么强悍到极端的“冲击力”,太极拳所以能“四两拨千斤”,凭的就是“化劲儿”,也就是画圈儿。顺势而卸力,借力而打力。

      中国文化是一脉相承。比如中医的道理也是一样。中医原理,就是典型的具有中国文化背景。它就是以“阴阳”为基础视角,以“虚实”为表象程度,以“五行”为体质底色,做一个“系统调控”。调和阴阳,清热泻火、散寒解表、扶正固本、补益正气、强体扶弱等等。

      其实,中医医理,也相当于一个“太极系统”。五行关联、阴阳牵引、虚实互映、呼应风水。中医之道,其本质就是“中庸之道”。中庸之道,就是太极阴阳之道。至于因阴阳而繁衍而来的四象、八卦等等,皆阴阳之推演。两极为征,中庸为道,就是中国文化的最根本之源。

      所有中国古圣先哲的学说、思辨、道统,皆在此基础上繁衍而起。中国的文学、艺术、风水、医学、宗教、诗歌、戏曲、绘画、建筑等等,以及性格、礼仪、为人、施政、战争等等,皆是“阴阳太极学”的繁衍。就比如中国人的统一性格标志符“含蓄”。就是此学经典留存。

      “含蓄”,就是我们中华诗学最经典之审美标志。也是著名《二十四诗品》最重要的一品。当然,也是我们诗词写作的审美核心。什么是含蓄?司空图说“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他这是什么意思?“不着一字”意即不露其“象”,“尽得风流”就是抱而不脱,蕴而意饱。

      太极原理,既然为中国文化之底色,当然也是我们今天话题的底色。也就是,对仗,同样具有这种太极之文化底色。此视角看待“对仗”,就要把对仗句看成是一个有机的阴阳系统。如,犬吠寒烟里,鸦鸣夕照中;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故园千里数行泪,邻杵一声终夜愁。


三、对仗几何

      讲这么多太极阴阳概念,目的很简单,只是想拓宽一些诗学的思路。那种阴阳之间的呼应、互动、起伏,才是对仗的本真。我以前做过比喻,“文官”与“武官”的文武对,才是对仗。而“文对文”或“武对武”,同性之间,皆为合掌。相异繁衍无限,相同断绝生机。

      很多诗学上的问题,都属于一种天然的存在问题。关于具体对仗的写法,我至少可以介绍二十几种传统的“类型”。这些基本常识,大家在网络上也可以摆渡出来,或者专家们讲课出来。但如果没有深层的本色认知,那种文字属对游戏一点意义都没有。

      虚实、阴阳、时空、主客等等的差异性,是对仗考虑的主要背景基础。比如,经常遇到的是“千秋-万代”“千山-万水”“千般-万种”此类对仗,一定要避免。数字,大数为虚,小数为实。对于对仗而言,千与万根本没有区别。秋与代,都是时间。山与水,都是空间。

      如果一定要大数之间属对,也不是不可以。那么,就在时空上错落开,比如“千秋-万水”“千山-万代”,这样就不存在合掌问题了。比如杜甫《登高》里的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万与百都是大数,都属于“虚”。但,“里”是空间,“年”是时间。

      “万里”是空间领域,空间就是我们的三维世界,可触摸、可观看、可直接丈量。而“百年”是时间领域,时间是超越我们三维的空间维度,不可触摸、不可观看、不可直接丈量。空间与时间的差异,是维度之差,非常显著的。所以,写对仗句的时候,尽量以“时空”为背景依据最好。

      再比如,贾至《春思》中的“东风不为吹愁去,春日偏能惹恨长”。注意,“东风”是空间之象,而“春日”是时间概念,如此时空差,就让对仗句丰富灵动了起来。再看殷晓藩《登凤凰台二首》中的“三山飞鸟江天暮,六代离宫草树残”,同样是“空间”对应“时间”。

      另外,就阴阳视角来看,空间属性为实,实为阳。时间属性为虚,虚为阴。我们考虑对仗,是按句子整体考虑的。上句整体偏“实”的其间,夹带有“虚”。下句整体偏“虚”,而其间夹带有“实”。这就相当于太极图中的阴阳鱼,黑鱼有白眼,白鱼黑眼珠。互含也。

      还用杜甫那《登高》句来看“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上句以空间概念“万里”开篇,但是“悲秋”却是虚的概念。下句以时间概念“百年”领句,但是,“多病”却是实的现况。所以,不仅句句之间有虚实呼应。本句之间,也要有虚实比例,虚实缠绕。

      再看义山的《无题》“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上句“身”是实在之体,是客观之“实”。下句“心”则是虚神以魂,是主观之“虚”。这种“主客”之差,也是对仗经常用到的手法。另外注意“双飞翼”对“一点通”,这种数字对,以“双”代“二”可更灵活。

      律诗写作中,传统习惯是“颔联”“颈联”要采用对仗。很多人都认为这是律诗必须的“形式”要求,没“对仗”就不能称为律诗。至少我还可以狭义认为。“律诗”或“格律诗”,就是指平仄之“格律”,包括押韵规则,毕竟押韵也属于声律范围。而对仗,则属于修辞范畴。

      格律诗为什么要采用对仗呢?一是因为,我们所称,对仗本身就具有“诗性”,它内含乾坤之变化,自成一界,虚实以状,势成阴阳。二是,它助于律诗之结构,稳其态而成其势,构之精而典其实。对仗于诗而言,融和血脉,势成筋骨。所以,说它是律诗必备,也不算错。

      对仗的学问很多,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它的句法,是对仗,乃至整诗的最根基。句法流变,万变不离其宗,那就是一个“变”字。变者,动也。动则生变,变则生象。有如那太极阴阳图,立体、动态、演绎、生息,才是其最本质。所以,句法的精髓是,以“变”促灵。

      其实,所谓诗之美学,就是灵动。因此,对仗的变化,一是内部的灵活变化,比如虚实阴阳,时空颠倒。再就是对仗的外部表现,避免雷同。如“颔联”与“颈联”之间,句式就一定要避开类似或雷同。避免重复,是诗学的重点课题,不论是细节处,还是整局观,都如此。

      关于对仗,我前些年做过相关的讲义(附在本期微刊后),其中,对“流水对”的论述比较多一些。课后大家可以去参详阅读。对仗,是文学基本功,是诗学必备技。不论下多少工夫,都不为过。除了观看我的系列讲义,更多的,去参看那些经典作品。从实际作品中,吸取营养。

      今天的写作之讲就到这里,感谢大家的耐心陪伴。



拱壁江山谈对仗

舍得之间 2012

      在系列讲稿中,我不断地提到二个字——就是“虚实”。这二字给人的感觉有些弄玄的印象,什么是虚什么是实呢?这本就不是一个很容易确定的问题,以虚实的视角去看诗,如何能理解诗词的本质所在呢?又如何帮助我们提高诗词写作的水平呢?拨开迷雾,其实仅仅隔着一层纸。理论上说不清的,我们可以去感受,感受不清晰的我们可以看例子,通过写作实践,自然能了解到,“虚实”的理论观,其实是贯穿在整个诗学体系中的。前人没有明确地这么提过,却在自觉或不自觉的过程中运用了虚实变化的法则。我们今天说到的对仗,实际上就要具体地运用我所说到的“虚实观”了。

      列仪仗队伍的,一列是文官,一列是武官,左文右武,才能拱壁江山。这以文对武的形式,其实就是一种“对仗”——实际上“对仗”一词也是这么来的。文人用嘴,说的是思想和策略,武人用兵,落实的是真刀和实枪。这二者是皇帝缺一不可的左膀右臂,广义上讲也是江山社稷的支柱。文武各自的特点,也可以看做是“虚”和“实”的不同特点。再看一些传说中的行中帐,领兵的坐中间,两旁也各自站着一队人,但都是各个营盘的小头目,清一色的武士。这样的排列形式则不能称为对仗,用诗学上的话讲,这叫“合掌”。那到底什么样的组织形式才叫对仗呢?我们学诗时,在说对联的时候,基本概念是这样的——平仄相对,词性相同,上仄下平(句脚),上列特点使上下句相对,谓之“对”,而上下二句意思要有关联,谓之为“联”,也就是形上要对应,意上要关联,方为“对联”。对仗的概念和对联差不多,但不完全一样。和对仗有一个相近的修辞语叫“对偶”,也有对的意思,但对仗也不完全等于“对偶”。相关的各自名词理解,我们稍后另篇再说,或者去查询相关的基础教材,在这里不详细论述了。我们现在预设的前提是对“对仗”有个基本概念的认识(至少是读过名词解释),我们要重点说的是诗学里的关于对仗的理解和运用。

      对仗的原则,首先在形式上,平仄是要对立的。这里说的平仄,当然是指音节点而言,比如七言句中的第二四六字。这在诗里,只要合律一般都不成问题的。平仄对立,我们重视的是声调的上下错落和平衡。因为对仗句有一定的相对的独立性,比如七言律诗里的对仗,单抽出常常可以当做诗钟的。因此,对仗的工稳性是其主要特点。这种工稳性,使得诗词的表现常常具有结构上的稳定性。诗词贵在飘逸灵动,但灵动和飘逸主要指的是构思和意境,而非指着形式上的散乱和无序。在有序的形式下体现灵动,则避免了因过度的追求灵动而导致的散乱。对仗,实际上就起到这样的稳定作用。

      在七律里,对仗是主要诗学元素,一般的要求是七律的四联当中,中间二联尽量的去对仗(不绝对的)。实际上,我们不要认为是因为体裁上要求这样,所以我们才去对仗,而是为了表现七律的工稳性,而去实现的一个手段。工稳是七律体裁的主要特征,结构上起承转合,体现的是层层递进和转折的动态特点,时而飘逸的诗思又欲不羁放肆。但是在对仗的框架下,让它们变得有序起来,那么,飘动的音符就会形成有序节的旋律而不是噪音了。尤其是相对于绝句而言,七律字是多的,字多则易杂易乱,所以,使之具有序性工稳性,是艺术上的必然要求。为什么多要在七律的中间二联对仗呢?主要原因就是表现主体的工稳性。

      七律的对仗也可以放在其他联上,比如颔联不对而首联对,这样的形式有个有趣的名称叫“偷春格”。也有单单颈联对仗而其余三联不对的,这叫“蜂腰格”。有前三联都对仗的,也有四联皆对的。名称叫什么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根据自己的诗意构思,利用对仗具有的沉稳工整的形式,巧妙地设计好在哪处表现它。善用对仗,就是要善于利用它所具有的特点来为自己的诗意服务。实际上,全篇无一对仗,也不能说就不是七律。格律上对平仄粘对的要求是最基本的硬件要求,不可或缺的,而对仗多属于诗句意上的表现,虽然也是形式之一,却不是死板的必备硬件之一。经常有些习惯写对联的朋友在写七律的时候,把七律的四联都写成了对仗句,不是不允许这么做,但是,要注意到,四联皆对很容易使诗的形式变得呆板而缺少灵活。

      对仗在五律上也是需要的。一般也是在中间二联使用。但是和七律不同的是,五言律的起句,一般是以仄脚收音为正格,所以,首联上对仗也是常见而且适合的。对于五律,在平仄上的要求尺度反而更宽一些。常常有一些拗救句或特拗句的存在。请注意,这样在平仄上“拗”的现象,其实正是五律的特点之一。正规正格的平仄排列,反而少了五律特有的体味。尤其是在起句和第七句上,我们所见到的前人作品,多是采用“平平仄平仄”这样的特拗。甚至采用“仄仄平仄仄,平平平仄平”这样的特殊拗救形式。至于“仄平平仄平”这样的“孤平”自救,以及“仄仄仄平仄,平平平仄平”这样的对句拗救也是屡见不鲜的。实际上,这对诗句的灵活使用,尤其是对仗句的灵活运用很有帮助,因为所采用的平仄选择更灵活了。五律句短,平仄相间时特别适合对仗,在做景物描写时,把多彩丰富的景物归到对仗句中,会使诗句韵味十足,自然而不失节奏。

      在填词的时候,也常有对仗的问题。要注意的是,词里的对仗和近体诗是不尽相同的。要求的略为宽松。有时甚至不要求上仄脚下平脚,着重于意对而非工对。词里善用对仗,实际上对词的作用更为重要,词为长短句,在形式上就不整齐,看来有些凌乱的感觉。那么,对仗的存在,就有乱中镇定的作用。于词而言,一般原则是“逢双即对”。也就是,不论其平仄谱如何限定的,遇到双句,能对则对。但要注意的是“灵活”二字。比如《临江仙》词牌,双调,上下二片的煞尾都是二个五字句,那么,可以考虑一个对,一个不对,或者一个工对,一个宽对。任何形式上的表现,都要根据文意来布局和安排。

      至于怎么对仗,初学者最容易犯的一个毛病就是“合掌”,也就是对仗的二句中,所表现的意思基本是一样的,尽管所用辞语不同,但意思没大区别。这就是所谓的“合掌”。所以,我的建议就是运用我说的“虚实理论”,将上下句分成虚实的关系,有意识地这样安排就容易了,不仅可以使对仗灵活生动,虚实错落,还可以避免合掌的出现。

      我们在谈章法的时候,说到了“起承转合”。实际上,起和承多为“实”的范畴,而转与合则可以看做是“虚”的成分。那么章法的意义,从某种角度看,也是虚实间的转换和过度。景物景象以及事件过程等的描写,都是客观层面上的描写,我们把这样的客观性,可以看成是“实”,而在转合的时候,多数情况下是着重于情感情思想象等层面的描写,我们把这类主观意象为主的写法称之为“虚”。实际上,所谓的诗词之本质,就是这样的虚实融合体。那么,我们也可以同样以这样的视角来看待对仗。

      对仗句服从于整体结构的安排,这是大前提。但是,对仗句本身也有自己的节奏在的。也有一种虚实的关系存在。我们要认清这点,才更容易掌握它并使用它。多数情况下,上句就往“实”里写,而下句则在“虚”上描。也就是说,上句尽量做客观的(如景物实在)描写,下句则可以融进人的思想 (感受、想象、比拟、夸张等)的主观因素。甚至上句写景象,下句写人象,都可以分出这种虚实的关系。按这个思路去设计对仗句,则不仅避免了合掌的出现,还可以在大结构的背景下,构建出小的节奏背景,使诗意丰富蕴藉,精彩灵动起来。也就是说,在大的虚实布局下,构建小的虚实节奏。我们可以随便找几个古人律诗里的对仗句,体会一下这种虚实的关系:

响遏行云横碧落,清和冷月到帘栊----《闻笛》赵 (颔联)

叶浮嫩绿酒初熟,橙切香黄蟹正肥----《冬景》刘克庄(颔联)

黄金甲锁雷霆印,红锦韬缠日月符----《送天师》甯献王(颔联)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梅花》林 (颔联)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梅花》林 (颈联)

天上晓行骑只鹤,人间夜宿解双凫----《送天师》甯献王(颈联)

秋水才深四五尺,野航恰受两三人----《与朱山人》杜 (颈联)

      这是随机找到的几个前人对仗句。稍加品读,就可以看的出,上下二句其实都是具有从“实”到“虚”的转换的。在做对仗句的时候,这种虚实间的层次要分的开,这是首要注重的,也是前提因素,然后再去考虑具体的对仗形式。对仗的形式的分类很多。大多属于技巧上的。《文心雕龙》里列出言对、事对、正对、反对这四类。《诗苑类格上》则提出,唐代上官游韶谓诗有六对,即正名对、同类对、连珠对、双声对、叠韵对、双拟对等。还有各种参考资料都不难找到。只对仗的方法方式就好多种。列如“实字对”“虚字对”“错综对”“连珠对”“人物对”“鸟兽对”“数目对”“隔句对”“互成对”“流水对”“问答对”“借韵对”“虚实对”“交股对”“逆挽对”......等等等等。限于篇幅,我在这里不一一介绍了,对此有兴趣的朋友,我们可以单独择时切磋交流,我也可以对其详细解释。现在只是对其中的一种说一下——“流水对”。

      为什么要说这个呢?因为至少个人感觉,流水对具有一种灵活的形式,如果使用好了,会使诗意灵动生趣,而且,使用流水对也很容易就避开了那个常见的对仗之病——合掌。“流水对”是什么特点呢?其实就是上下句说的是“一句话”,上句没说完,下句接着说。二句之说一个意思,因为具有一定的因果关系,在时序等因素上就错落开了。意思好明白,写的时候其实却不很好掌握。我们先看几个例子: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王之涣)

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杜甫)

唯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元稹)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王维)

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孟浩然)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杜甫)

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杜甫)

城上青山如屋里,东家流水入西邻,(王维)

      流水对有如下几个特点,掌握了就容易写的好了。首先,要注意善于使用关联词。实际上,没有关联词就没有流水对的存在。这种关联词有时是明的,有时是暗的。比如这个“唯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用“唯”领字,就起到了关联的作用。再看“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里的“欲”字也有这作用,这类的还有“......,可......”“...... ......”“虽......”。再看子美的这个“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即从......便下。关联词的作用对“流水对”很重要。比如将这句“唯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的前二字去掉,则为“终夜常开眼,平生未展眉”就不成为流水对了。流水对之所以能流起来,关联词起到很大作用。所谓关联词,其实不在词本身,而在于这种关联的关系。若是用动作本身的连贯性表现出来,不用关联词也形成“流水对”了。如“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有的关联词没写出,其实是暗含在其中了(被省略)。因为诗词的特点是精练,所以省略些词性的语法成分是诗体之特点。

      即使写流水对,也不要忘了前面所说的虚实变化。从实到虚,是一般规律,认识其道理,掌握其用法,善莫大焉。

本文后记:

      这是本人的系列讲稿之一。主要针对古典诗词里的主要的基础性的学术问题做一探讨。目的不是教会大家如何写诗,而只是提供一些基础知识性的常识普及以及基本的思考角度。章法、炼字、对仗、押韵、平仄、修辞等实际上都属于基础的文学常识范畴,但是结合诗词写作,这些文学知识又表现出独为诗所用的特点。针对诗学形式,使相关的知识用到实处,无疑会帮助学诗者更快地认识诗性并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至少,可以对诗词鉴赏有一定的帮助。

       所有我的讲稿,都不是对网络传播的诗学帖子的简单复制,而是在普遍认识的基础上,用自己的视角和语言,将之通俗化普及化,并提出自己的独立视角。欢迎就诗学的理论性进行探讨或批评。

      明代徐师曾在他的《诗体明辨》中说:“放情长言,杂而无方者曰歌。”“放情长言”,指出此体适宜歌咏;“杂而无方”,指其文体较为自由,没有一定大规。从句数上看,“歌”无定规,《天峨黑粽歌》二十句,容量超过律绝远甚。从字数上看,或三字句,或五字句,或七字句等,皆无不可。从语言来看,多或雅或俗,情味隽永。从平仄来看,每句平仄格式自由,如此诗,有五连平接两连仄者,有五连仄接一平一仄者。从用韵看,此诗以仄声韵为主,其中多入声字,如客、别、馥等,声情激越,而且两度换韵,杂有“依”、“离”平声韵,前两韵各只有两个韵脚字,其后一韵到底,相当自由灵活。

《拱壁江山谈对仗》

舍得之间作于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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