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月2号，邬霞在自己的公众号发布一篇文章，抱怨如今出书难。 邬霞每发一篇文章，都要配上自己的照片。也不知道她如何与余秀华结下了梁子，余留言对邬表示轻蔑，说她文章写得差，以色示人，该死。 诗坛大腕来踢馆，邬霞不免慌乱，口不择言回敬余秀华，不可一世、心理扭曲、缺德泼妇云云。 余邬泼妇大战由此拉开序幕，成为五一长假期间的大戏，至今余音绕梁。   泼妇惹不得，连《现代汉语词典》也不敢多说，只用了9个字解释：指凶悍不讲理的妇女。 我倒觉得，泼妇有几分可爱。比如，唐朝宰相房玄龄的老婆。唐太宗一时兴起，要赏房玄龄一个美女，房玄龄再三推辞不敢要，满面羞惭交代说：“老妻是个泼妇，我带个美女回去，一定会出大事。”唐太宗就亲自送美女上门，板着脸对房妻说：“要么你收下美女侍候房玄龄，要么你喝下这杯毒酒。”房妻毫不犹豫，接过唐太宗手中的毒酒一饮而尽。好在，那只是一杯醋。房妻因此成为史上最可爱的泼妇。 还有一些泼妇，可敬。比如我八奶奶刘秀英。 八奶奶老公早逝，就招了个上门女婿。上门八爷太厚道，常常被人欺负，八奶奶就成了他的保护神，抬石头谁敢把绳索往八爷那边挪，八奶奶就敢直接唾他。有一回，八爷脚被玻璃划伤，就回家包扎休息，队长说八爷早退，扣了他半天工分。八奶奶就掇一条板凳，坐到队长家门口撒泼，从太阳落山骂到半夜鸡叫，把队长骂服，补了八爷半天工分。八奶奶还不罢休，坚持八爷受的是工伤，骂着队长补了八爷两角钱医药费和营养费（相当于壮劳力一天的工分），才算完事。 八奶奶最经典的撒泼，是1975年的一个腊月夜。 那时候，农村难得见荤腥，只在过年前，生产队才给各家分上几斤肉、几斤鱼。没有人把肉和鱼一次吃完，都会做成腊肉腊鱼，珍藏在腌菜坛子里，来了客人，才挖出一坨两坨来。 我们那儿的腊肉腊鱼，是烟熏的。煮完猪潲之后，在余火上覆盖一层秕谷，再把腌好的肉和鱼放在铁篦子上，慢慢地熏上几个小时。这样熏出来的腊肉腊鱼，能从年头香到年尾。八奶奶熏制的腊肉腊鱼，尤其香。 1975年腊月，八奶奶熏腊鱼出事了。 那一天上午，八爷去赶墟卖鸡蛋，孩子们都不在家。 昨天分到5斤杂鱼，八奶奶只把半斤小鱼挑出来，让全家喝了一回鱼汤，剩下的鱼，要全部做成腊鱼。八奶奶把鱼放到铁篦子上，开启熏烤模式，就拎上篮子，出门去打猪草。 打猪草大约需要1个小时，等八奶奶回家来，把鱼翻一面，再熏烤1个小时，腊鱼就熏制完成了。 一般来说，余火上覆盖秕谷熏腊鱼，不会出问题。那一天，不知是猫还是狗，把八奶奶虚掩的门挤开了一道缝。风从门缝里不断地灌进去、灌进去，竟让余火复燃，秕谷起火了。 等八奶奶打完猪草回来，远远地就看到，自家屋里在冒烟。八奶奶“啊呀”一声，丢下猪草篮子，猛跑。 好在八奶奶跑得快，脱下棉袄盖到灶上，火才没有上房梁。可是，4斤多腊鱼，已烧煳成火炭，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腊鱼香。 临近年关，家家户户都很忙。八奶奶不声不响，忙了一个下午，把三间瓦屋角角落落打扫干净，又把烧成火炭的腊鱼擘开，剔出中间没烧透的鱼肉，剔得大半碗，加大蒜叶盖住烟火味儿，炒炒也能吃。八奶奶多吃了一碗饭。 吃完饭，喂完猪，天黑了。 八奶奶右手提菜刀，左手拎砧板，上了屋后的小山坡。 斫砧板骂人，是我们那儿最凶狠的诅咒。 八奶奶斫一下砧板骂一句，骂的是自己。 八奶奶没进学堂门，却脱口就是标准排比句。 刘秀英，你为什么比猪还蠢比牛还笨！ 刘秀英，你为什么没给车撞死没给雷劈死！ 刘秀英，你为什么不捡一块水豆腐自己碰死！ 骂完自己，八奶奶又骂老天爷。 老天爷，你瞎了眼睛，你为什么看不见我吃了多少苦！ 老天爷，你聋了耳朵，你为什么听不见我哭了多少回！ 老天爷，你坏了良心，你吃了我的鱼屙血屙死给鱼骨头卡死！ 没有人上山劝八奶奶，大家都知道，只有哭出来，骂出来，八奶奶才能过得了这个年。 八爷蹲在八奶奶身边，默默地抽烟，小声劝她，不要斫太重，小心斫坏了砧板。八奶奶觉得八爷说得有理，就改用刀面拍砧板，拍得还很有节奏感，与哭声骂声合成《时代交响曲》，有几分悲怆，还有几分喜感。 在真理照耀不到的角落，撒泼就是撕开黑暗的一缕光。 我在八奶奶的哭骂声中睡着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下山。只知道，大年初一我给八奶奶拜年，她的喉咙还是嘶哑的，说不出话来。 在我身边，还有不少泼妇，比如我妈，就是与八奶奶级别相当的泼妇。没有什么狠角色我妈不敢骂，没有什么地雷阵我妈不敢闯。我从小就是我妈泼辣的受害者，也是受益者，要不是我妈敢于霸蛮敢于撒泼，像老母鸡护小鸡崽一样保护我，我可能根本长不大，可能被猫叼走，也可能被狗吞吃掉。所以，尽管我妈名声不太好，我一直从心底里敬爱她，并一直心怀惭愧，为什么我没能遗传我妈的泼妇基因，这也不敢，那也不敢，还不敢吃家乡的腊肉腊鱼。 余秀华，我不要脸地写下以上语无伦次的文字，只是想告诉你，泼妇并不可耻，泼妇有勇气、有智慧、有力量，一般人想做泼妇也做不了。 余秀华，你能不能来一首他妈的《泼妇颂》？ 当世界给你贴上难看的标签，你不必急忙撕掉它，不妨给它镶上金边，戴成王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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