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棍：创造了震惊诗坛的奇迹

张二棍，本名张常春，1982年生于山西。曾获《诗刊》年度青年诗人奖、华文青年诗人奖、李杜青年诗人奖、茅盾新人奖、大地文学奖、赵树理文学奖、黄河文学奖、西部文学奖等。曾参加第31届青春诗会，2017年度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现为山西文学院签约作家。出版有诗集《旷野》《入林记》《搬山寄》。

张二棍的诗被各个阶层的人所喜欢，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可以说是创造了当代诗坛的奇迹。

今天继续分享张二棍的十首短诗。

1  胎 教

我确信自己，没有受过一丁点

胎教。母亲太忙了

怀胎十月，依然要下田、担水

做饭、喂猪……永恒的劳作

让她无暇，对腹中人嘱托什么

期待什么。更没有空闲，为我讲述

一个闪光的童话，一则深刻的寓言

在她汗流浃背的劳累中，我默默

幻化为人形。深知那缺失的胎教

已无法弥补，但我终生

都在一遍遍虚构着母亲，对一团

未知血肉，耐心的劝谕与抚慰

于是在灯火茫茫中，我成为了

渺小的子嗣

于是在众口烁烁里，我充当起

善良的慈母

2 为母占卜

刚刚，我又在算卦的摊上

坐了一会儿。老来多福，且长寿……

母亲啊，算命的先生永不会知道

我是携带着一个亡者的生辰

来此。我愿意一次次

在人来人往的街边，点着头

把这些好听的话

既当成迟来的祝福

也当作永生的慰藉

3 远 望

从更远的地方望去，每一座

房子，都如一块块随意摆放的石子

门扉、烟囱都消失了。从更远的地方

望去，街道如一缕绵延的线，人群如蚁蝼

你看不到一丝丝生活

啊，你看不到，他们也活着

通宵达旦，活着。象征性，活着

4 有间小屋

要秋阳铺开，丝绸般温存

要廊前几竿竹，栉风沐雨

要窗下一丛花，招蜂引蝶

要一个羞涩的女人

煮饭，缝补，唤我二棍

要一个胖胖的丫头

把自己弄得脏兮兮

要她爬到桑树上

看我披着暮色归来

要有间小屋

站在冬天的辽阔里

顶着厚厚的茅草

天青，地白，

要扫尽门前雪，洒下半碗米

要把烟囱修得高一点

要一群好客的麻雀

领回一个腊月赶路的穷人

要他暖一暖，再上路

5 镜中

每一面镜中的自己，都是迥异的

我常常不知道，该如何确认

哪一个是我，哪一个在刻意模仿我

哪一个处心积虑地，反对我

窗外的鸟鸣，衣服上的皱褶

瞬间映在脸上的光线，背后

一个老钟表的刻度……

都如此轻易，改变了我

我常常为此感到惊慌

——每一件事物，微妙变幻的背后

肯定，隐藏着一个

未知的庞然大物。每一秒

它都仿佛

一个弹无虚发的狙击手般

恐吓我，阻止我，干掉我

6 原形

在梦境里，在酒酣后，在愤怒时

……我一次次现出过原形

大风中瑟瑟的飞蛾，是我

却早已丧失了，赴火的勇气

挤占在喜鹊巢穴里的斑鸠，是我

却依然发出，咕咕哀音。甚至

那一个个身负绝学，走钢丝，钻火圈

滚铁环……样样精通的它们

都是我。从身体里长出鹿茸

熊掌，驼峰的，也是我

我就孤零零活在，无数个不堪的复数之中

渐渐忘却了，到底哪一个

才是，我该为之恸哭的真身

7 恐惧学

恐惧应该也是一门学问

哆嗦、冒冷汗、腿软、窒息……

如上，恐惧也有无数的症状。甚至

也有潜伏期，一秒钟

十年，或者一辈子。恐惧也会像

贫穷一样，遗传。也会像瘟疫一样

传染。恐惧，不只是一种感觉、一种体验

它还是，一个人对付另一个人的

手段，一个人挽救另一个人的

疗法。恐惧也有轻重，也分慢性

急性，甚至恐惧也会无药可救

恐惧也应该设立，一座专科医院

病人们躲在天花板上，或者墙角，尖叫着

他们恐惧任何治疗，也害怕所有

医生的样子……为了治好重症者

病房里冷气嗖嗖，播放着哀乐

医生们披着黑色的斗篷

扮成盖世太保，刽子手，甚至魔鬼

——我听见一个医生对另一个

医生的耳语:只有更大的恐惧，才能

驱赶现在的恐惧。只有使他们

恐惧到极限，才会让他们

放下心结

8 麻雀是离我们最近的鸟

麻雀，这烟火红尘中

离我们最近的鸟。飞起来

没有蝴蝶曼妙，也不像雄鹰那样

迅疾。它们是鸟中的现实主义者

从不向天空深处张望，永远

低着灰蒙蒙的头，用一双近乎

没有的小眼睛，从枯草、烂泥、瓦砾中

寻觅着口粮。闲暇的时候，就蹲在电线上

屋檐边、乱枝丛里。一个个

七嘴八舌，瑟瑟发抖，却不懂得

藏起，冻得通红的爪子，宛如一群

等活计的零工，宁愿伫在风中

一遍遍跺着，越来越冰凉的脚

也生怕错过一粒口粮

9 匿名

山岳入云，如壮士披着雪白襟袍

峭壁上，一株早年被雷击过的

嶙峋老树，又忍不住吐出了几枝

俏皮的新芽。飞鸟往返于枝头

和云中，数不清多少只

也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偶尔有几声

鸟鸣如清露，滴落在耳边……

危石触目，飞瀑惊心

我免不了喟叹——

到底该唤作大自然、造物主

还是苍天、神灵……一个

谁也说不清来历的匿名者

不屑于立字为据，却著作等身

留下这赏读不完的山水，像一笔永远

瓜分不尽的恩情。留下这不绝于耳的

天籁，如从来谛听不够的教诲

10 邀

我造访过的古人，都不肯随我

回到我的时代。他们宁愿

呆在一场场，挥之不散的云雾里

陪我，彻夜谈论着人心和肚皮

这永不能一致的，两样道具

我甚至不敢做出

邀请的手势。我知道

每一次，狼狈的是我

逃遁的也是我。昨夜

也是梦中，抱着石头的屈原

在江岸，抱住了我

他湿淋淋，掩面叹息的样子

让我惶恐。我不配

与他，谈论石头和肉身，哪个

更沉重，哪个更恒久

我怕成为，他怀里的

那块冰凉的石头，更害怕成为

那具被石头压住的，几千年

不能幡然的，一个孤臣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