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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人物初探

 风云际会2009 2011-04-27

 


       嵇康,子夜叔,谯国轾人。其先姓玺,会嵇上虞人。康早孤、有奇才,远迈不群。声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风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人以为龙章凤质,天质自然。恬静寡欲、含垢匿瑕,宽简有大量,学不师受博览无不该通,长好《老》《庄》与魏室宗婚,拜中散大夫。常修养性服食之事。谈琴咏诗,自足于怀。[4]  

 
  作为正始玄坛的文心,嵇康身前身后都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世说新语.任诞》第二十三:“陈留阮籍、谯国嵇康、河内山涛、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亚之。预此契者,沛国刘伶、陈留阮咸、河内向秀、琅 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所谓竹林七贤。”视阮籍为竹林七贤之首、嵇康次之。
 
  但据侯外庐等学者[1]考证。就他们对当时的政治社会的影响来说,嵇康和阮籍等齐,就思想史的业绩来讲,嵇康却突过阮籍。
 
  《世说新语.文学》第四,谢万作八贤论条,注引何法盛《中兴书》,说万集戴其叙四隐八显为八贤之论,指的是渔父、屈原、季主、贾谊、楚老、 胜、孙登、嵇康。这是从行为上着眼来推崇嵇康,使之超脱于竹林七贤的伦辈,而上跻渔父屈原孙登之列,而孙登正是阮籍所企慕的,其意实崇嵇甚于崇阮。
 

  《世说新语·文学》第四:“旧云,王丞相过江左,止道声无哀乐(嵇康著)、养生(嵇康著)、言尽意(欧阳建著)三理而已。”又《品藻》第九:“简文云,何平书巧累于理、嵇叔夜伤其道。”南齐书王憎虔传戒子书:“才性四本(傅嘏钟会李丰王广所论、钟会撰)、声无哀乐,皆实家口实。”这都从思想价值上来论,把竹林七贤的嵇康,与正始名士的何晏、傅嘏、钟会、李丰、王广等,等列而论、自非七贤中其他人六人所能比,崇嵇之意是明显的。

 

  鲁迅先生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的关系》中也指出,嵇康的论文,比阮籍还要好些,思想新颖,往往与古时旧说反对

 

  无论竹林七贤里,谁排得更靠前,嵇康声名显赫是无疑的。据唐修《晋书·嵇康传》记载:康将刑东市,太学生三千人请以为师。足见他在士人中的地位。钟会说:“嵇康,卧龙也,不可起。”说他:“无益于今,有败于俗”,说他“负才乱群惑众”,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他的思想影响的深刻与广大。以他为代表的竹林七贤,成了六朝的理想人物,甚至在墓室的砖画上,取代或挤进了两汉的神仙迷信、忠臣义士的行列。[2]名士风流,打动了多少读书人的心。《二十四史·晋书》对他做出明确的褒扬。现当代学人宗白华[14]、李泽厚[15]更对他发出由衷的赞叹。戴明扬在特殊的历史条件下编著《嵇康集校注》,鲁迅校序《嵇康集》十卷,我以为,这和作者的立意、审美倾向也是分不开的。本文同意余秋雨认为中国文化中真正堪称风流的是“魏晋人物晚唐诗”[3]中的魏晋人物风流之说,认同“嵇康堪称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等的可爱人物。

 
  世人对嵇康的推崇敬仰,多集中在下面几个方面:

  (1)醉心嵇康的风度仪表之美,这在《世说新语》中可以找到充分的证据。

  “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独秀,见者叹曰:'萧萧素素,爽朗清举。’或曰:萧萧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讹若玉山之将崩。’”(《世说新语·容止》第十四)

  有人语王戎曰:“嵇延祖(康子赵)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答曰:'君未见其父也。”(同上)
 
  以上所引对嵇康的风度仪表的赞叹,是对嵇康的人格美的赞叹的一部分,这是社会风气使然。
 

 (2)对嵇康的才致气度的倾服。

 

  《世说新语·德行》第一,注引《嵇康别傅》,誉之为方中之美范人伦之胜业”《世说新语·贤媛》第十九,叙山涛妻窥嵇阮事,是着眼于才致的。《栖息》第十八,孙登对康的评说“君才则高矣,保身之道不足。”也是肯定他的高才。

 
  最令世人陶醉的,是他临时前的从容:

       《世说新语·雅量》第六描述:嵇中散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曲终,曰:“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勒固之,广陵散从此绝矣。”  

 
  一般来说嵇康的才情、风度,是能够或得广泛的认同的 ,但涉及到他的性格、身世、思想,则颇有争议。
 
  (一) 性好老庄和尚气任狭。
 
  提到嵇康都会说他性好老庄。《世说新语》里说,王戎云:“与嵇康居二十年,未常见其喜愠之色。”把嵇康描绘成一个世故到家的老人。而嵇喜、孙登, 则评述他的性格为“少有 才,旷迈不群,高亮人性,不修名誉”和“性列而才 ”。事实上,嵇康的著作中有很多对自己性格的自觉描写。他自己曾说“惟此偏心,显明臧否”,又说他“吾直性狭中,多所不堪”,又说“每非汤武而薄周孔,在人间不止此事,会显世教所不容”那么,嵇康在感情上则有明显的爱憎,在仕途上有明显的臧否,绝非滑稽丸转之流。他最后的死也证明了这一点。侯外庐等学者[5]认为,嵇康的“尚气任侠”是无疑的, 但是,在此之外,嵇康的性格中,也有其企求“奉时恭默,无馨无臭”的主观努力的一面。这是“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阮籍语)的名族矛盾中,他主观上所勉求的内心的调和。同时也可以看做成他在应付司马氏的迫害中的生活态度上的暧昧表现,特别是在狱中所做的文字中表现得最为分明。而这又是“性好老庄”的切实注脚。《世说新语》中王戎之语,就是根据这一点夸大的。
 
  (2)绝交书、竹林游和锻铁
 
  《与山巨源绝交书》通常认为是嵇康同司马氏的绝交书,认为是竹林精神的代表。山涛推荐嵇康去当官,结果嵇康把山涛大骂了一通。其中,嵇康分析陈述了不当官的八个要点:1:性情疏懒,2:不能守礼法,3:讨厌世俗应酬,4:讨厌俗人,5:不会办公事,6:非汤武而薄周孔,会显世教所不容,7:喜欢骂人,8:恣意放纵性情、隐居养志。这里,我们看到了一个隐者的形象。但是,应该注意的是,这里指的不当官仅只是不当司马氏的官。我们知道,嵇康是魏室的宗亲,有乡里和姻亲两重关系。并因此拜中散大夫[6] ,不能否认其中也有攀附的成分。
 
  再看竹林之游。嵇康与七贤平时游玩的竹林,地属河内郡。一般认为,所谓竹林七贤任达放诞的风气,便是在这里形成的。侯外庐等学者[7]考证出这里的政治因素。首先,河内为魏宗室所居,魏废帝曹芳也居于此,所以,河内可以看成是洛阳(司马氏所控制)外的另一个政治中心。竹林七贤的避世放诞,实质上是消极的使司马氏无从辟招,抽空司马氏的政治班底,使它的力量无由壮大的一种不合作的行为。并依靠名士的盛名,吸引他人效仿。在这一风气下,团结了很多人物,吕安、赵至就是其中的代表。
 

  《晋书》中把嵇康锻铁写得很美。“性绝巧而好锻。宅中有一柳树甚貌,乃激水环之,每夏月,居其下以锻”。余秋雨为此发了一大通感叹。

 
  “一个稀世的大学者,大艺术家,竟然在一座大都市的附近打铁。没有人要他打,只是他自愿;也没有实利目的,只是觉得有意思。与那些远离人圜瘦骨嶙峋的隐士们相比,与那些皓首穷经、弱不禁风的书生们相比,嵇康实在健康得让人羡慕。”
 

  这一番感叹代表了嵇康锻铁在很多人心中的形象。但我以为,这太一相情愿了。侯外庐先生[8]和叶嘉莹先生[9]猜测,嵇康打铁含有为曹魏支持者打兵器的意味。虽乏佐证,但我以为有一定道理。

 

  顺治时修《河南通志》记载:淬剑池在修武县北,昔晋嵇康尝淬剑于此,石刻尚存。证明嵇康确实打过兵器。

 

  又有《世说新语》记载:钟士秀精有才理,先不识嵇康,钟要于时贤之士,俱往寻康。康放大树下锻,向子期为佐鼓排,康扬锤不缀,旁若无人,移时不交一言。钟起去,康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钟会是司马氏的耳目。我以为,较之嵇康打普通铁器,打兵器会更符合上述对话的语境。但仅只是猜测,不宜穿凿附会。

 
  上述三个问题涉及到嵇康的身份。这和前文讨论过的嵇康性格问题其实属于同一种性质。即他是当时一个社会活动家还是一个真正的隐者?
 

  嵇康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提到他爱老庄,他在《养生论》、《释《论》等文论中提到的养生、求仙、长生不老和老庄思想有着不可割舍的渊缘。但我们知道,真正的老庄信徒是看破红尘,没有痛苦的。就像同时代的孙登。而嵇康却是非常痛苦,对现实非常执着的。这点鲁迅先生[11]和李泽厚先生[12]早已道破。侯外庐等学者[10]更是从思想根源探究“清谈思想所从发生的社会物质基础,以及当时政治斗争的具体波澜,早给它规定了独特的性格与相貌,不是老庄思想所能包蕴的。

 
  探究嵇康的思想体系,会发现他“反名教,任自由”背后,还存在儒学的内容。在二郭劝他不应该如此激烈刚直,应该比较温和地接受官位时,他回答“施报更相市,大道匿不舒。夷路殖枳棘”。“大道”、“夷路”可以理解为传统意义上的道德、章法规矩。从对二郭的回应看,可以看成了当官从政的人生价值实现之路。
 
  即儒家之道,可以看出,嵇康心里对此还是肯定的。只是社会变态、世风堕落,要想达到原来的理想,就得走一条迂回曲折的路。殊路同途,嵇康心灵的最深处,还是没有舍弃这份信仰的。鲁迅也说,“魏晋的破坏礼法者,实在是相信礼教到固执之极的。[13]。
 

  他在狱中所作的忧愤诗提到“古人有言,善莫尽名,奉时恭默,咎悔不生。”比《与山巨源绝交书📚》多了咸言闭口的意思。《家诫》一 书,更是一条条地告诫儿子,要做一个世故的完全不像自己的人,这实际上是他临终前对自己的重新梳理。我们知道,自省是儒家的内容,道家是没有自省的。

 
  但这并不等于说明,嵇康是个儒士。凭着绝交书、竹林之游、锻铁说明他是个侠士也是同样证据不足
 
  我以为,用任何一种思想来圈定嵇康都是不足取的。嵇康是一个真正的自由思想家,他和以他为代表的玄学,是没有一种思想体系可以包容的。
 
  魏晋是中国历史上最黑暗、最动荡的朝代之一,知识分子不仅不能实现建功立业的理想,甚至连明哲保身也不可能。嵇康是痛苦的。苦中他转向老庄,转向玄学,但是,抽象的世界无法解消他对现世的执着。在政治上,他支持曹魏,义无返顾,反对司马氏,从不让步。他是真率的,又是矛盾的,在现实和内心之间,他的思想常常显出二元的特征。也正是在这矛盾和痛苦的抗衡里,他人格显现巨大的张力。在人生态度上,他率性任达,饮酒、服药、谈玄论道虽无法消解他内心的痛苦,却使他的生活方式展现诗性的美感。魏晋风度,我以为,是有表演的成分的,嵇康也是如此。但是,他的表演也是自由的表演,他正是在种种放诞的表演中反复印证,自己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人,而不是任何群体中的一个。
 
  我以为,真正能够代表嵇康的也是他的自由精神。这种精神是由痛苦喂养,以生命为代价的。在先秦的论著里,我们看到的是个性飞扬、自信纵横的士人形象,秦汉的大一统,带来的是繁复的经学,知识分子成为君主专政大一统社会的附庸。魏晋六朝的混乱,无形中成为契机,成全了嵇康这样的人物,在大一统巩固之前,留下如此风流的绝唱,俨然先秦精神的回光返照。可惜的是,嵇康一死,竹林精神即灭,六朝之后,又见一统。在中世纪的长夜里,我们看到的是以群体出现的士人,却鲜有像嵇康这样的人物,以个人的生命力,发出如此响亮的强音。
 

  注释:

     [1][5][7][8][10]侯外庐、赵纪彬、杜国庠、邱汉生著《中国思想通史》第三卷第五章。]

  [2]此处指的是江西南京西善桥大墓出土的南朝青砖模印《竹林七贤与荣启期》。转引自李泽厚先生《美的历程》第五章。

  [3]见余秋雨散文集《山居笔记》之《遥远的绝响》。此文虽非学术论文,缺乏考证,但某些论点可供参考。笔者不同意晚唐诗能代表中国文化的风流,这里不做考究

  [4][6]见唐房玄龄修《晋书·嵇康传》

  [9]见叶嘉莹著《汉魏六朝诗讲录》第四章

  [1][13]见《鲁迅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的关系》

  [12] [15]引李泽厚先生《美的历程》第五章

  [14]见宗白华《艺境》之《论<世说新语与晋人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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