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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中医经方的世界

 淄水渔夫 2012-09-25

步入中医经方的世界

写在前面的话
  
     我个人认为,探索真理是一个极为艰难的过程。需要有好的老师给自己引路,否则,容易走弯路。有些人哪怕读了一辈子,到了晚年才发觉自己读错了而贻害后世。因此,历来是名医少、庸医多。翻开历代医家名著,莫不在慨叹,庸医多,贤医少。
    
     今年九月,我去贵阳参加中医药管理局组织的学习班,与我大学时的杨硕老师相逢。杨老师相貌清隽,痴迷古方,授课精彩,是当地著名的经方派医家。这次他给我们讲授的是“热敏灸”,谈到如何用正确地用好灸法时,他指出,只有更深入地理解了中医,才能正确地用好灸法,否则,你光是学习“术”,背一大堆小针刀,浮针之类的技术回去,也会用不好的。课后,杨老师送给我一本胡希恕的《伤寒论讲座》,嘱咐我从读懂伤寒论入手,更深入地理解中医。正是这一本书,教我醍醐灌顶。
    
     在看这本书之前,我其实也一直在阅读与伤寒论相关的许多著作,但是在学习过程中仍有很多困惑没能解除。而且中医界有些医家有一种倾向,喜欢用繁复的理论去解读伤寒论,你不看还清醒一些,看了后反而悬在玄雾之中。
    
     这一类的作品很多,比如,彭子益的是<圆运动中的古中医学>。有朋友推荐说这本书极好,可是我却觉得不好.彭子益现在被归于火神派一脉,而火神派又被认为是经方派的支流.但是,我却觉得彭子益的书没有经方派的骨架子。
    
     所谓经方,是指中国汉朝张仲景所著《伤寒杂病论》(后世分为《伤寒论》及《金匮要略》二书)所记载之方剂。乃是相对于宋、元以后出现的时方而言的。其中《伤寒论》载方113首,《金匮要略》载方262首,除去重复的,共计178方,用药151味。经方是“医方之祖”,后世中医学家称《伤寒杂病论》为“活人之书”、“方书之祖”,赞誉张仲景为“医圣”。古今中外的中医学家常以经方作为母方,依辨证论治的原则而化裁出一系列的方剂。经方的特点可概括为“普、简、廉、效”。
     理愈明则法愈简,理愈晦则法愈繁,在伤寒论中,经方的主治很明确,对方药的分析也简单明了。经方相当严谨,动一药既换一名,甚至改一量既换一名,主治与功效也发生改变,体现了严格的构效关系,表现出古典朴素的结构美。现在大家写中医病历,最烦的就是,中医辨证论治那一段,基本上是随意推演一气,阴阳五行,五脏六腑,怎么也能自圆其说。
     我们今天去翻伤寒论,有没有这些东西?很少。
     基本上就是一组证候群,然后,出现了这些证候群后,该用什么方。
     比如:
     太阳病,头痛,发热,身疼,腰疼,骨节疼痛,恶风,无汗而喘者,麻黄汤主之。
     然后下面就是麻黄汤的用法:
     上四味,以水九升,先煮麻黄,减二升,去上沫,内诸药,煮取两升半,去滓,温服八合。覆取微似汗,不须饮粥,余如桂枝汤法将息。
     仲景的行文就这么简捷,什么样的证候群,用什么方,怎么煎法。没有多少,推演的,自我揣度的,哲学化的东西。今天我们在出现了“太阳病,头痛,发热,身疼,腰疼,骨节疼痛,恶风,无汗而喘者”时用麻黄汤,就有平喘解表的效果,而且,按仲景的煎法,不但可以避免药物中毒,还可以疗效近于最大化。
     后世将仲景的文章,推演,附会,取象类比,胡乱联系,把简洁的论述,复杂化,哲学化,思辩化,其实和仲景的法则是背道而驰的。
     中医一直有两条路子,实证的路子,或者玄思的路子,后者迷离恍惚,陷进去后一生也走不出来。早期的经方派走的其实是实证的路子,所以后世才不断有人提出回到经方来,其实也是对沉醉于思辩的中医流弊的拔乱反正。
    
     可惜的是,圆运动中的古中医学,走的却是另一条路子。书的前面几章原理篇,是对“园运动”理论的阐述,每一个古方后都附有极为复杂的推演,说明,长篇累赘的叙述中夹插着自己的”二十四节气圆运动”的私货,简直是画蛇添足,失去了伤寒论的简洁之美。作者认为自己找到了通往中医大道的通途,却不料,走错了路。
    
     这样的书还有很多,比如刘力红的《思考中医》。但胡希恕的这本书与它们不同,这本讲座是极好的,他老人家用严肃的考证,有说服力的论述,解决了伤寒论中困绕着我的许多问题。
    
     他正本清源,考证了《伤寒杂病论》是怎么来的。它是怎么来的呢?它取形于《伊尹汤液经》。《伊尹汤液经》其实也不是伊尹写的。它不是一本圣贤之书。它不是某一个人写出来的,而是历代医家临床经验的结晶。这就是正本,说明这部伟大的书,是几千年临床实践的结果。不是神仙也不是外星人作的,而是人的经验的累积。
     现在有些谈道的,说玄的,也喜欢往《伤寒杂病论》上扯。可是《伤寒杂病论》恰恰就是一本 “避道家之称”的书。张仲景为了“避道家之称”,作了多大的工作啊。
     “避道家之称”这里有两重意思,首先指张仲景改变了方证名,如小阳旦汤改称桂枝汤、小青龙汤改称麻黄汤等。其次是改道家的理论为经方理论。据《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记载:“依《神农本草经》及《桐君采药录》,上中下三品之药凡三百六十五味,以应周天之度,四时八节之经。商有圣相伊尹,撰《汤液经法》三□卷,为方亦三百六十首也……今检录常情需用者六十首,备山中预防灾疾之用耳”。这里要说明的是,六十首方证在《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有记载,它们是:辨五脏补泻方39首,二旦、六神、大小等汤16首,急救方5首。不论是从方证名称看,还是从语言论述看,《汤液经法》有道家的五行、五脏观念,而《伤寒杂病论》却没有这些观念。例如《汤液经法》中的小泻脾汤,《伤寒杂病论》改称四逆汤;建中补脾汤改称小建中汤;小补脾汤改称理中汤;小补心汤改称栝楼薤白半夏汤;大补心汤改称栝楼薤白桂枝汤……显然,方证名仲景不再沿用具有道家色彩的名称。为什么要去道家色彩呢?就是要去那些玄玄乎乎的东西,让中医学回归于实证。
    
     杨硕老师推荐,胡希恕老先生的书,是一味关键的引药。服后,中医经方的牢固严实厚门,开始朝我稍许打开了几分缝隙。
太阳篇
  条文一:
  太阳之为病,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
  
  怎么认识伤寒的三阳,三阴呢?有很多解读的方法,也由此诞生了许多流派。有据易经解的,有据内经解的,有据经络学说解的,各依其说,众说纷纭,观者常看得眼花缭乱,仍不知其所以然。有没有一条路,可以让大家达成一个共识呢?我认为是有可能的。
  
  张仲景用三阳,三阴的理论体系解说《汤液经法》中方药的临床运用,不仅仅是空谈理论,而是主要落实在了两个方面。
  
  一方面他仔细描述了,三阳三阴中各个具体方证及其变证的症状,体征;另一方面,他给出了各个方证具体需要用到的方剂和药物。这些症状,体征,方剂,药物,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事物。通过分析这些症状,体征的特征,琢磨这些方剂,药物的药理,是有可能把握到三阳三阴证的辨证要领的,甚至有可能推理出三阳三阴证的实质。并且由于这些症状,体征,方剂,药物都是实实在在的内容,比如桂枝汤,每个学派看到的方药剂量,运用指针都是一样的,不同于对易经,每个人可以有不同的理解。所以由分析具体的症状,体征,方剂,药物,去理解伤寒论,这种方法,我想是学习伤寒论的人走向“共识”的一座桥梁。
  
  那么让我们绕开各种复杂的理论,直接从症状,体征,方剂,药物入手,去走这一段阅读伤寒论之旅吧。
  
  “太阳之为病,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这是太阳证的提纲。什么是提纲呢?提纲就是用很短的话,提炼出太阳证总的特征。
  
  人患病后,人和病痛有一个相互博弈的过程。人得了病,机体要和它搏斗啊。中医把这种搏斗叫做正邪交争。人无论患什么病都会有这么个“正邪交争”的情况。既然有正邪交争,那么人体就会出现很多与平时不同的表现。我们古人无法了解病的本质,但是却可以通过反复细致的临床观察,看到并总结这些“表现”。他们经过几千年的观察,记录,将这些表现概括为六大类别。太阳证就是其中的一个类别。由此我们看出,太阳证不是一种病,而是一组具有相同性质的症候群。
  
  太阳证这组症候群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什么特征呢,就是这句提纲挈领的话所指出的“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

        什么叫“脉浮”呢?我个人认为,“脉浮”与“浮脉”还是有所区别的。脉浮是指部位概念,凡轻取而能诊得的诸脉,不论大小迟数,只要脉位在浮位,皆称为“脉浮”。另一种是指具有严格界定的独立脉象。为了对二者加以区分,前者可称为“脉浮”,后者乃称为“浮脉”。
  
  先说说“浮脉”。“浮脉”在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的1995年12月第一版《中医诊断学教材》中的定义是:“轻按即得,重按反减;举之有余,按之不足。”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的定义是:“脉位表浅,轻取应指明显,重按则脉力稍减但不空虚的脉象。”
  1995年12月第一版《中医诊断学教材》中的定义可以溯源于王叔和的《脉经》。《脉经》中云:“浮脉,举之有余,按之不足。”《濒湖脉学》呢,则用了一组比喻来形容这个“浮脉”:“浮脉惟从肉上行,如循榆夹似毛轻,三秋得令知无恙,久病逢之却可惊。”《濒湖脉学》的比喻优美形象,但是失之精确,不好掌握。相对而言,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的定义要准确一些。对一个事物的描述,越精确,就容易让人明白。而且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的定义中包含了对“芤脉”的排除,排除了“浮大,按之中空,如按葱管“这类的脉象。
  
  了解了"浮脉”,再去了解“脉浮”,就简单了。什么是“脉浮”呢?就是“脉位表浅,轻取应指明显”,它的概念范围比“浮脉”要广,没有另一个限定条件“举之有余,按之不足”。我的理解就是给患者做体格检查时,患者身上的脉比患者身体健康更容易摸到了。 当然需要说明的是,这个更容易摸到的脉,尚未“脉来极大,如波涛汹涌”,这个脉浮啊,比患者身体健康时的脉象更容易触摸,但是还没有到“脉洪大”的程度。
  
  太阳病纲领中的“太阳之为病,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中的“脉浮”指的就是这个

        借着聊“脉浮”之际,顺便说谈谈中医的脉诊。现在的中医多用的是所谓“独取寸口”的诊法。所谓独取寸口,就是指单独切按桡骨茎突内侧一段桡动脉的搏动形象,以推测人体生理,病理状况的一种诊察方法。
  为什么要独取寸口呢?大多数人会引用原题秦越人撰《黄帝八十一难》中的一句段话。
  《难经》上云:
  十二经皆有动脉,独取寸口,以决五藏六府死生吉凶之法,何谓也?   然。寸口者,脉之大会,手太阴之脉动也。人一呼脉行三寸,一吸脉行三寸,呼吸定息,脉行六寸。人一日一夜,凡一万三千五百息,脉行五十度,周于身。漏水下百刻,荣卫行阳二十五度,行阴亦二十五度,为一周也,故五十度,复会于手太阴。寸口者,五藏六府之所终始,故法取于寸口也。
  
  意思是说,这个位置啊,是“手太阴肺经”经过的位置嘛。这个寸口呢,是手太阴肺经原穴的部位。这个原穴,叫太渊穴。手太阴肺经是从哪儿出来的呢?《灵枢·经脉》说:“肺手太阴之脉,起于中焦,下络大肠,还循胃口,上膈属肺。” 它下络大肠,还循胃口,所以在太渊穴这个位置可以观察胃气的强弱;又因它上膈属肺,太渊穴是“脉会”,脏腑气血皆通过百脉朝会于脉,所以脏腑的生理病理变化能反映于寸口脉相。
  
  这是《难经》作者的这么一个推理过程。
  
  这个太渊穴是脉会的说法最早也是这本《难经》说的,见于难经第四十五难。《难经》中的,“难”是“问难”之义,或作“疑难《难经》”解。“经”乃指《内经》,即问难《内经》。这本其实就是作者内经学习笔记。他学习了内经,遇到疑难了,就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比如,为什么要独取寸口啊?他就想这个寸口不就是手太阴肺经的循行路线吗?手太阴肺经不是和胃啊,肺啊,联络得很紧密吗?所以摸这个“寸口”可以知晓人体脏腑的生理病理变化啊。
  
  他是这么想的,他这样的想法有没有道理,是不是定论,且不论。反正他写了书,把他的想法写出来了。后来王叔和的《脉经》把这种想法进一步演绎了。他把这个桡骨茎突内侧一段桡动脉啊,分成了三段。摸哪一段,可以摸出那些脏腑的病来。他是这么演绎的:
  
  分别三关境界脉候所主第三
  际至高骨,却行一寸,其中名曰寸口。从寸至尺,名曰尺泽,故曰尺寸。寸后尺前名曰关,阳出阴入,以关为界。阳出三分,阴入三分,故曰三阴三阳。阳生于尺动于寸,阴生于寸动于尺。寸主射上焦,出头及皮毛竟手。关主射中焦,腹及腰。尺主射下焦,少腹至足。
  
  后世的锦上添花那就更多了。王叔和、李时珍、张景岳、李中梓诸家的分配都不同。比如,李时珍,李中梓认为右寸可候肺胸中,王叔和则认为能候肺大肠,张景岳则以候肺心包。众多医家,有的曰甲脏腑如此,有的曰乙脏腑在此,一直在其中绕圈子。
  
  中医的脉诊由此变得难以学习起来。大家分歧这么多,又没有确实的证据,除了个别天赋异禀的天才,大多数学医人只能是“在心易了,指下难明”了。
  
  《伤寒论》时代的普遍的脉诊方法是否就是“独取寸口”呢?恐怕非也非也。否则《伤寒论》序中也不会这样写:“寸不及尺,握手不及足,人迎、趺阳,三部不参,动数发息,不满五十,短期未知决诊,九候曾无仿佛,明堂阕庭,尽不见察,所谓窥管而已。”


 

在张仲景的时代,独取寸口的脉诊法并不是主流。山东中医药大学的王忠鑫硕士对此做了很深的研究。他在论文《古遍诊脉法整理与研究》认为,那个时代的主流脉诊法是“遍诊脉法”法。“遍诊脉法”中的脉诊不是诊寸口一个部位,而是诊全身上下九个部位(三部九侯),或者更多。
  
   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灵枢 卫气》篇所记载的“十二经脉标本”脉法和《素问·三部九候论》篇所记载的三部九候脉诊法。
    
   “遍诊脉法”随着王叔和的《脉经》诞生,独取寸口脉法的“发扬光大”,而逐渐失传。为什么“遍诊脉法”会逐渐衰落呢?可能在于它的操作过程颇繁琐,而寸口脉法较简便,同时独取一处脉而诊周身之病很能诱惑人,独取一处而诊透脏腑的玄思亦教人着迷。王忠鑫先生一针见血地指出:“寸口脉法这一变化从形式上看是变简单了,但实质上却变复杂了:由实在变为虚玄。由于独取一处脉而诊周身之病,需要诊查的脉象变化内容必然是越来越复杂,古脉法所言脉象,只十余种,后人则增为二十四种,《脉经》更增至二十七种,且有更增二种为二十九脉者。最后变成“在心易了,指下难明”,三人诊一脉,甲曰弦、乙曰细、丙曰紧,其可操作性越来越差,结果成了“医者,意也”的重要注脚。”
    
   “遍诊脉法”虽然在脉诊部位上有明确的记载,但在具体的临床应用上则言之不详,为此我们已经很难知古遍诊脉法的全貌。所幸的是王忠鑫先生经过考证,发现“遍诊脉法”仍然保存在“土家族等少数民族医学”理论当中。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翻一下土家族的医学书籍。
    
   张仲景受到“遍诊脉法”,尤其是“遍诊脉法”中的“三部九侯脉诊法”的影响是很深的,他的脉诊,并非是仅仅去触摸桡骨茎突内侧一段桡动脉,经常是从颈总动脉搏动处,一直查到足背胫前动脉搏动处。
    
   下面简单介绍一下“三部九侯脉诊法”。
    
  三部九候脉法诊脉部位如下:
  上部天,位于两额颌厌穴附近的动脉(颞浅动脉的额前支)。
  上部地,位于两颊大迎穴附近的动脉(颌外动脉)。
  上部人,位于耳前耳门穴附近的动脉(颞浅动脉)。
  中部天,位于手腕部太渊穴附近的动脉(桡动脉)。
  中部地,位于手腕部合谷穴附近的动脉(第一掌背动脉)。
  中部人,位于手腕部神门穴附近的动脉(尺动脉)。
  下部天,位于太冲穴(足背动脉)、五里穴(阴外浅动脉)。
  下部地,位于太溪穴(胫后动脉)。
  下部人,位于箕门穴(股动脉)、冲阳穴(足背动脉)。
    
   很多人以为这种脉诊法很艰深,繁琐,其实很朴素,简单,实用。它虽然诊脉的部位多,但诊察的脉象却很简单实用和易于辨别,只需要分辨几个基本的脉象,比如浮沉迟数粗细强弱就可以。这些基本的脉象很容易辨别,不会出现甲医生辩为浮脉,而乙医生辩为沉脉的情况。因此是符合临床实际的,不同于独取寸口脉法,在短短的一节桡动脉搏动处要分辨整整29种脉,让人越摸越糊涂。
    
   按照这一套脉诊方法做下来,再加上张仲景诊断方法中的舌诊,腹诊, 肢体切诊,我们惊讶地发现这套方法与现在流行的中医诊断方法很不同,反而与现代医学的全身体格检查极接近。
    
   我之所以在解读“浮脉”时,花篇幅谈“遍诊脉法”,就是要力求客观地还原《伤寒杂病论》中的诊脉之道,所以对条文中涉及到每一个细节都会认真考证。

       这儿再谈一个与“脉浮”相关的,很实际的问题。就是就是在触脉时,什么叫轻?什么叫重?没有数学做基础的理论,如何度量?如何度量,靠的是医师的手感。这种手感,就像老铁匠打锤一样,哪一锤轻,哪一锤重,他心中清亮得很,但是你要让他摆出数学模型来,他是摆不出的。这种手感啊,说起来也不神秘。比如护士每天在做的静脉穿刺,面对环肥燕瘦,怎么找血管,进针那一刻,该轻,该重,该快,该慢,那真的是要靠手感的。这个手感怎么练呢?不是靠教护士多做数学题,而是让他们多练习,多实践。
  
   手感对医师这份职业,很重要。外科医师就不用说了,于内科医师也不可或缺。匈牙利的神经病教授Imre Szirmai为他的《神经系统检查》中文版,第一版做的序中有这么一段话比较客观:“尽管影像学技术发展迅速,但进行体格检查仍然是不可替代和非常必要的。最后的诊断和治疗措施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早期诊断的可靠性,而这些只能依赖于对患者的询问病史和体格检查。”体格检查靠的就是医师这双手,它比仪器重要得多,所以到目前为止,仪器检查,依然只能被称为“辅助检查”。
  
   《伤寒杂病论》中涉及到的脉象,种类并不多,经过长年的临床实践,是不难掌握的。其实就是现代医学也有脉诊,人卫版的《诊断学》第七版,第五章,第六节就谈到了这个脉诊。查的部位呢,和中医“遍诊脉法”相近,也是那几段动脉。例如,上面谈到,将桡动脉压紧(就是寸口)后,虽远端手指触摸不到动脉搏动,但可以触及条状动脉的存在,并且硬而缺乏弹性似条索状,迂回或结节状,提示动脉硬化。这个脉诊啊,对于疾病啊,是真的可以诊出不少有价值的线索来的。不能将它夸大神秘化,但是也不能将它给否定了。
  
   在“太阳证”中,伴随着“脉浮”的出现的是“头项强痛而恶寒”。“项”是指脖子的后部。这个“强”读jiàng ,在这儿是“不柔顺”的意思。在这儿是指头痛,脖子的后部的肌肉紧绷绷的,不柔顺。恶寒,就是畏冷,怕冷。
  
   这一系列的症候反应,就是太阳证的特点。
  
   那么经方派医家是怎么认识这个太阳证的呢?日本汉方医学家山田正珍认为伤寒论中的“太阳”并不是指经络学说中的“太阳经”。日本古方派多从此说。清代医家柯琴认为,太阳证是以表证为主的一组症候群。民国医家陆渊雷赞同此说,他进一步补充到凡正气充足,抗病力强者,为阳,正气力弱,抗病力弱者,为阴;病情属实热者为阳,虚寒者为阴。当代医家胡希恕则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认为,这个太阳证就是表阳证。
  
   我们下面将会进一步细说经方派医家的理论。
  
   细说之前,我先谈谈自己的想法。我个人认为学习前人的知识,首先要认真了解他们提出了什么理论。然后,我们要把他们观察到的现象和对现象的解释分开来。医家观察到的现象是客观的,但是对现象的解释是主观的。所有的中医理论都是假说,历代医家不断修改,补充前人的说法,目的是为了更好地指导实践。所以不可将这些理论看成是定论。
  
   我想顺便说的是,对中医原有理论的修改,推翻,更换,并不等于意味着中医这门学科的消失。一个学科区别与另一个学科的根本标志是其“研究对象”,而不是理论。理论只能区分学派而不是学科。比如物理学,不能因为它推翻了原有的理论,就不再是物理学了。中医学理论其实早已在发展中发生了若干次修改更替。但是只要中医学特有的研究对象中药,方剂,复方制剂,症候群,方证对应,针灸,推拿等等依然存在着,那么这门学科将会延续下去。举一个例子,我前一段时间参加针灸学会的年会,与同行们进行交流,发现大多数针灸科的主要治疗项目,如浮针,银质针,针刀,推拿手法等等,都早已不依赖经络学说,但是,这些依然属于中医学的研究范畴

         上面谈到,胡希恕老先生认为太阳证是表阳证。要理解什么是表阳证,首先要了解八纲辨证。所谓八纲就是阴阳表里寒热虚实。虽然明确提出八纲辨证法则的是当代经方家祝味菊(祝味菊 伤寒质难〔M〕福建科学技术出版社2005 86页),但是在《伤寒杂病论》一书中张仲景已在熟练运用八纲法则分析症候,《伤寒论》中明确提出虚实寒热表里内外阴阳有余不足等八纲具体名称的条文有116条之多,占全文的三分之一,在《金匮要略》亦有l 05条,由此可见八纲是解读伤寒论的一把钥匙。
  
   首先谈谈阴阳。“阳”最原始的含义是指阳光。
   《诗经 小雅 湛露》云: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厌厌夜饮,不醉无归。
   ----清晨的露水浓重,没有阳光它不会干。夜晚的宴饮安闲,没有深醉不必回家。
  
   “阳”是指阳光,那么它的反面“阴”就是没有阳光了。
   《诗经 邶风 谷风》云: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黾勉同心,不宜有怒。
   ----山谷间风习习拂来,吹来阴雨。我们本该努力同心,不应有隙。
  
   让我们回到张仲景的时代,在那个时代,城市没有霓虹闪烁,只是某个热闹的节日时,才会有东风夜放花千树,才会有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昼与夜之间的界限,阳光绽放与阳光收敛之间的界限是分明的。我们可以想象那一个个晴阴,昼夜的转换,古人眼前明亮翠绿的草木,转成郁暗灰蒙,漂浮高远的天空,显得沉重低沉,那温暖粘稠的河水变得冰暗幽凉。
  
   我们回到古代的场景,回到阳光的散落与消失,就能更好地理解,为什么先民们会以光明,黑暗,温暖,寒冷来分阴阳。后来阴阳被古人用来概括标示事物的属性。趋向于明亮,活动,兴奋,向上,扩散,开放的被称着阳。趋向于晦暗,沉静,抑制,向下,寒冷,向内,凝聚,闭阖的被唤着阴。面对属性相反的两类事物,如果我们把其中一类判断为阳,那么剩下的另一类就被判断为阴。如果你嫌阴阳这两个字“封建迷信”,那么你将这两个字改成x,y也可以。但是请记住,“孤阴不生,孤阳不长”,我们不能简单的孤立的把某样事物,比如男人或女人,称为阳或阴,当一个事物没有参照物时,是无所谓阴阳的。
  
   虽然阴阳的概念已在最原始含义的基础上引申其义,变成概括,天与地,火与水,昼与夜,上与下,生与死等性质相反的事物的一种方法,但是它的抽象程度并不高,它只是古人对“现象”直观性和经验性的概括,所以我们记住阴阳原始的本意,对理解伤寒论中的阴阳二字是有好处的。
  
   那么表里是什么呢?有一些医家,把表里简单地理解为皮肤与内脏,骨髓之分,这是不妥的。要理解表里,要牢牢记住“正邪交争”这个概念。正邪交争于表,我们将其称之为表证。正邪交争于里,我们则将其称之为里证。怎么判断是表是里呢?有一些比较糊涂的医家,比如刘力红,就想当然地认为古人有“内视”的功能,即所谓“慧心内照”是也。古人有入静的功夫那我相信,说他们懂得“内视反观”,会做“内证实验”那就是扯谈了。
  
   古人是怎么判断这个“正邪交争”在“表”是在“里”呢?在没有内窥镜,X光机的时代,唯一的办法就是“司外揣内”,“以表知里”,也就是说,通过细致入微的临床观察,通过患者的症候表现来判断。
  
   举个例子,比如在伤寒论中的太阳证被认为是表证,它的症候提纲是“太阳之为病 ,脉浮 ,头项強痛而恶寒”,此时治法要用“汗法”,如果患者出现了“胃家实”,比如潮热便秘、腹痛拒按的症状,那么病就会被认为是由表传里,此时治法要用下法,如果患者出现了“腹满而吐,食不下,自利不渴”呢,病也会被认为是由表入里,此时的治法要用温法。这些后面都会详谈。伤寒论中,表里之分不是通过“内证实验”分出来的,也不是瞎猜猜出来的,而是通过详细的观察症状,体格检查查出来的。
  
   再说说寒热。在古代没有体温表。所以依然是要依赖患者的症状和体征来判断。这是一种无奈之举。所以伤寒论中的寒热与现代医学中的体温高低有所不同。一般来说,如果患者有恶寒,畏冷,冷痛,喜暖,肢冷倦卧,小便清长,面色白等等表现,就被认为是寒证。如果患者发热,恶热喜冷,口渴欲饮,面赤,烦躁不宁,小便短黄等等,就被认为是热证。但是,古人也认识到判断寒热不仅仅这么简单,还有一些更复杂的情况,比如“真寒假热,真热假寒”的情况,这时古代医家就通过“病人身大热,反欲得衣者,热在皮肤,寒在骨髓也;身大寒,反不欲近衣者,寒在皮肤,热在骨髓也”这样一些“加强试验”来判断患者寒热的真伪。
  
   判断虚实,是整个八纲中最难的。《 素问 通评虚实论》 说: “ 邪气盛则实, 精气夺则虚。在这儿“实”为“邪气盛”,“虚”为“正气不足,机体虚衰”。《商君书 去强》说:“仓府两实,国强。仓府两空,国弱。”在这儿实是指“充实”,虚是指“空虚”。比如“胃家实”,这个“实”就是指后者。胃肠如同仓库,粪便如同粮食。它形容的就是,大便不下,肠中粪便互结,满满实实的样子。
  
   在《伤寒杂病论》中两个概念都会用到。判断虚实是非常难的。有时光四诊合参,看症候还不行。还得做“诊断性治疗”。如《 伤寒论》 第 6 8 条: “ 发汗, 病不解,反恶寒者,虚故也,芍药甘草附子汤主之。 ”就是给患者用汗法,患者病情没有缓解,所以判断患者为虚证,当加上附子,用温法,芍药甘草附子汤主之。
  
   在这儿初浅地介绍了八纲辨证。八纲辨证是从八个方面对症候进行归纳的方法。但是八纲之间不是彼此孤立的,我们不能将它们想象成彼此平行的八条直线。而要将它们看成是在一个三维空间中互相交叉的八条线。我们运用八纲辨证的目的是为了帮助一组组“症候群”,找到治疗干预它们最恰当的那个“方剂”。这就叫“方证对应”。什么叫“方证”啊?“方证”就是方剂的适应症。所以刘渡舟和胡希恕都不约而同地认为,落实到方证对应,是辨证的最尖端。
  
   在这儿我谈谈经方派医家治病的思路。我在这儿推荐的是胡希恕老先生的方法。首先,面对一系列"症候群“,运用八纲辨证的方法,先判断它属于三阴三阳的哪个证型。比如表阳证,就是太阳证。里阳证,就是阳明证。半表半里,属性属阳的,那么就是少阳证。表阴证呢,则是少阴证。里阴证呢,是太阴证。半表半里,属性属阴的,是厥阴证。
  
   分清楚属于哪一大类型后。还要继续辨下去。辨它属于哪一个“方证”。比如同是属于太阳证。它究竟是属于“桂枝汤证”,还是“麻黄汤证”呢。辨好了,它属于“桂枝汤证”,还是“麻黄汤证”后,还可以继续辨。因为,世界很少有恰恰对应某个方的那种症候群,大方向对了,“方剂”和“患者身上的症候群”基本上对拢了,但是细节上它们可能还会有些误差。那么呢,就要在这些方上做必要的加减,一直要加减到什么程度呢,理论上啊要加减到,方证完全对应为止。当然方证完全对应,这是很难的。初学者多少会有一些误差,但是只要大方向对,理论上,或快,或慢,患者的病情都会有所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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