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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本色是诗人
我们的教科书和各种文化典籍，都写明中国最早的诗人或中国第一个伟大诗人是著有《离骚》、《天问》等诗篇的屈原。 屈原的伟大不容置疑，但他并非中国最早的诗人。 我认为，中国第一位伟大的诗人，应是孔子。两千多年以来，人们只关注到他作为思想家和教育家的一面，却忽略了他的另一面，就是诗人的本质和诗人的一生。 当孔子站在大河岸边咏叹出“逝者如逝夫！不舍昼夜”的诗句，就已经奠定了他作为中国第一个伟大诗人的形象，定格在千古时空的画面上。 孔子作为诗人的理由相当充足。首先，他编篡了一部千古传诵的伟大的《诗经》。孔子自己如果不是诗人，如果没有诗人的秉性天赋，如果没有诗人的美学情操，他不会这么执着地迷恋《诗经》。看看一部《论语》，孔子动辄就引述《诗经》中的篇章，例如：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为政第二） 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季氏第十六）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阳货第十七） 子谓伯鱼曰：“女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阳货第十七） 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泰伯第八）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八脩第三）
《论语》中论及《诗经》的章节还有不少。其中最具深意的有两段：
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学而第一）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八脩第三）
孔子很看重与人能够言诗，看到子贡和子夏已经达到这个标准，孔子显得非常高兴。《论语》中涉及《诗经》的内容很多，可以这么说，一部《论语》治天下，至少半部《诗经》兴天下。
司马迁《史记》中记载了一个故事，孔子曾分别找来子路、子贡和颜回三个弟子谈话，并向他们以《诗经》中同一首诗来提出同样的问题：“‘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耶？吾何为于此？”而三个弟子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却完全不相同。可见“诗”在孔子生命中的地位。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孔子在搜集整理《诗经》时，会不会塞进自己的私货？也就是说会不会把自己创作的诗歌顺便编辑进去？要说三百篇诗歌里，没有一篇孔子的诗作，我是断然不相信的。我估计至少有十几首属于孔子的原创，或者经过孔子的修改再创作，譬如《小雅·钟鼓》、《大雅·文王》我认为应是孔子本人的创作，《鲁颂》几篇则是经孔子反复修改而审定的诗稿。 孔子会不会把自己的诗篇编进《诗经》，前提是孔子自己会不会写诗，有没有诗歌作品？根据史传资料，孔子是写过不少诗歌，只不过流传下来的诗篇似乎与《诗经》无关，而且还存在争议。但一个简单的逻辑就是，一个不能写诗的人，一个不喜欢诗歌的人，恐怕不会花很大精力去搜集编篡一部诗歌精粹典籍，恐怕不会在讨论社会问题时动辄引用诗篇来解惑论道。 其次，孔子作为诗人的理由，在于史传孔子自己亲自创作的十一首诗歌。因为有争议，所以不大为人所知。但正如我上面所述，如果孔子不是诗人，他绝对不会有兴趣编辑《诗经》，因而我坚信这十一首诗歌是孔子所作。我的道理很简单，如果你相信《诗经》是孔子编篡的，那么孔子必是诗人，孔子既是诗人，必有诗歌创作并流传，故而十一首诗歌大致为孔子所作当不假，或许后人有所加工润色，但都不失为孔子本人的思想和美学成果。 以下为孔子创作的诗篇：
去鲁歌 · 孔丘
彼妇之口，可以出走。 彼妇之谒，可以死败。 盖优哉游哉，维以卒岁。
——典出《史记》。孔子相鲁，鲁大治。齐人归女乐，季桓子受之，三日不听政。郊，又不致膰于大夫。孔子遂行，歌曰。
蟪蛄歌 · 孔丘
违山十里， 蟪蛄之声， 犹尚在耳。
——典出《说苑》。孔子歌云云。政尚静而恶哗也。另《史记》云，鲁之衰也，洙泗之间，盖齗齗如也。即恶哗之意。
临河歌 · 孔丘
狄水衍兮风扬波， 舟楫颠倒更相加， 归来归来胡为斯！
——典出《水经注》。孔子适赵，临河不济，叹而作歌。
楚聘歌 · 孔丘
大道隐兮礼为基， 贤人窜兮将待时， 天下如一兮欲何之！
——典出《孔丛子》。楚王使使奉金币聘孔子，宰予、冉有曰：“夫子之道，至是行矣。”遂请见。问曰：“太公勤身苦志，八十而遇文王，孰与许由之贤？”子曰：“许由独善其身者也，太公兼利天下者也，然今世无文王，虽有太公，孰能识之？”歌曰。
获麟歌 · 孔丘
唐虞世兮麟凤游， 今非其时来何求， 麟兮麟兮我心忧！
——典出《孔丛子》。叔孙氏之车子鉏商樵于野而获麟焉，众莫之识，以为不祥。夫子往观焉，泣曰：“麟也。麟出而死，吾道穷矣。”歌云。
龟山操 · 孔丘
予欲望鲁兮， 龟山蔽之。 手无斧柯， 奈龟山何！
——典出《琴操》。季桓子受齐女乐，孔子欲谏不得，退而望鲁龟山作歌，喻季之蔽鲁也。
盘 操 · 孔丘
干泽而渔，蛟龙不游； 覆巢毁卵，凤不翔留。 惨予心悲，还原息陬。
——本篇《盘操》与以下《将归操》、《猗兰操》同出《琴操》。 将归操 · 孔丘
翱翔于卫， 复我旧居； 从吾所好， 其乐只且。
猗兰操 · 孔丘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何彼苍天，不得其所。 逍遥九州，无所定处。 世人暗蔽，不知贤者。 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丘陵歌 · 孔丘
登彼丘陵。峛崺其阪。 仁道在迩。求之若远。 遂迷不复。自婴屯蹇。 喟然回虑。题彼泰山。 郁确其高。梁甫回连。 枳棘充路。陟之无缘。 将伐无柯。患兹蔓延。 惟以永叹。涕霣潺湲。
——典出《先秦乐府诗》。
另有一个内容大致相同的不同版本：
兆泽歌 · 孔丘
遴遴兆泽，巍绝其坂。 谊道在迩，求之若远。 遄返不复，自婴运蹇。 喟然四顾，题彼泰山。 郁确其高，梁甫细连。 枳棘绕路，陟之无缘。 将伐无柯，患滋蔓延。 惟以永叹，涕泪潺湲。 ——孔子延医。孔子寝疾啮发，有玉币为禘鲁郊社，孔子歌曰。本篇应比上篇文字更精妙一些，但未必符合孔子的语言风格。“登彼丘陵”应是孔子的惯常语态。
曳杖歌 · 孔丘
泰山其颓乎？ 梁木其坏乎？ 哲人其萎乎？
——典出《礼记·檀弓上》，另载《史记·孔子世家》。此诗似乎是大家公认的孔子诗作，因为这种疑问句式在《论语》中多可证实。不过这实在太委屈了孔子形象思维的多样性了。孔子“述而不作”的话导致后人对其真正的“作品”持怀疑态度，这是令人遗憾的。“述而不作”必定是分时段的，讲学阶段可以述而不作，游历阶段可以述而不作，那么之后呢？况且诗歌是可以述的，述即是作了。 除以上十一首诗歌之外，《论语》中还有不少孔子的言论，几乎就是诗歌的翻版，这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我的观点，孔子是一位天才的诗人。 现辑录几篇，我分别根据诗意添加了篇名：
知者仁者 · 孔丘
知者乐水， 仁者乐山。 知者动，仁者静。 知者乐，仁者寿。
——《雍也第六》
礼 乐 · 孔丘
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 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
——《阳货第十七》
不亦乐乎 · 孔丘
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学而第一》
好 学 · 孔丘
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 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 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 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
——《阳货第十七》
第三，如果人们坚信儒家奉为至宝的六经之首《易经》中的《十翼》为孔子所作，那么孔子作为诗人的身份就更加坚实。 《象传》乾坤卦开篇两句就是伟大的诗篇：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多么气势磅礴，多么坚毅深沉！这样的诗句，当然是千古绝唱！ 如果我把《象传》中所有涉及君子之辞串通起来，组成一篇《君子歌》，毫无疑问，这是孔子诗篇中最具人文意义的佳作：
君子歌 · 孔丘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君子以经纶。 君子以果行育德。 君子以饮食宴乐。 君子以作事谋始。 君子以容民畜众。 君子以懿文德。 君子以辨上下。 君子以俭德避难。 君子以类族辨物。 君子以遏恶扬善。 君子以裒多益寡。 君子以向晦入宴息。 君子以振民育德。 君子以教思无穷。 君子以民庶政。 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 君子以慎言语节饮食。 君子以独立不惧遁世无闷。 君子以常德行习教事。 君子以虚受人。 君子以立不易方。 君子以远小人不恶而言。 君子以非礼弗履。 君子以自昭明德。 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 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 君子以同而异。 君子以反身修德。 君子以赦过宥罪。 君子以惩忿窒欲。 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 君子以施禄及下居德则忌。 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 君子以顺德积小以高大。 君子以致命遂志。 君子以劳民相劝。 君子以治历明时。 君子以正位凝命。 君子以恐惧修身。 君子以思不出其位。 君子以居贤德善俗。 君子以永终如敝。 君子以折狱致刑。 君子以明慎用刑而不留狱。 君子以申命行事。 君子以朋友讲习。 君子以制数度议德行。 君子以议狱缓死。 君子以行过乎恭丧过乎哀用过乎俭。 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 君子以慎辨物居方。
此外，《十翼》中一些章节简直就是现成的诗篇（篇名为我所加）：
乾坤男女 · 孔丘
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 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 刚柔相摩，八卦相荡， 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 日月运行，一寒一暑， 乾道成男，坤道成女。
——《系辞上》 日月寒暑 · 孔丘
日往则月来， 月往则日来， 日月相推而明生焉。 寒往则暑来， 暑往则寒来， 寒暑相推而岁成焉。 往者屈也， 来者信也， 屈信相感而利生焉。 ——《系辞下》 万物者 · 孔丘
动万物者莫疾乎雷， 挠万物者莫疾乎风， 燥万物者莫熯乎火， 说万物者莫说乎泽， 润万物者莫润乎水， 终万物始万物者莫盛乎艮。
故水火相逮， 雷风不相悖， 山泽通气， 然后能变化， 既成万物也。
——《说卦传》 天 地 · 孔丘
有天地然后有万物， 有万物然后有男女， 有男女然后有夫妇， 有夫妇然后有父子， 有父子然后有君臣， 有君臣然后有上下， 有上下然后礼仪有所措。
——《序卦传》
由此看来，孔子的诗歌不论流传的也好，还是摘编的也好，不算《诗经》中个人的东西，起码也有二十来篇。这些诗篇，是我国伟大的文化遗产，不能轻易忽略轻易湮灭。自古以来风骚并立，在我看来，骚自然是指屈原，风则当指孔子。风不仅应包括孔子编辑的《诗经》，还应当包含孔子自己所创作的一系列诗篇。 孔子不单是开一代诗风的先驱，而且是开百代诗风的先师。风从孔子吹起，从诗经三百篇，吹到唐诗三百篇，宋词三百篇，元曲三百篇，一直吹到后世千百篇，不能不说是孔子的功劳。因此，我说孔子是中国诗人第一人，绝非妄言。 离孔子逝世一百四十年后，战国末期的楚国才诞生了又一位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自此风骚之美学观，风骚之文学观，并世于中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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