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林方
寒山寺北寒山大桥下，原本有一个渡口，连接着运河两岸河西枫桥与河东长青地区的居民。渡口很小，我们这边的人叫它下塘渡口。岸边一间七八平方的小屋，几级石阶，简陋的码头，一条小木船来回穿梭于运河之上。河西人去河东办事情，河东人来河西走亲戚，必须在这个渡口摆渡。
我妈妈娘家就在运河对岸的长青。记得我小时候跟娘去亲戚家，总要在下塘渡口摆渡。艄公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和我是本家，我一直叫他吴叔。也许饱受风吹日晒，吴叔脸色黝黑，脸上条条皱纹记录着岁月的沧桑。母亲说，吴叔本来在国营厂里做工人，有固定工资。在国家单位做职工，在当时可是很令人羡慕的。他在厂里原本有一个对象，可惜就在谈婚论嫁的时候，女朋友在坐渡船时不小心落水死了，也就是这个渡口。那个船夫自然受到处理，不能再摆渡了。吴叔自然也伤心了好一阵，昏睡了十多天。之后，吴叔竟不顾家人激烈反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离厂摆渡。这一干就是十多年，直到现在，而且一直未婚。
我当时还小，不甚明了他的所作所为，对他还是充满敬意，“吴叔吴叔”叫得欢。他总会摸摸我的头，嘴里说着“乖”，有时还会在口袋里掏出糖果塞进我手里。每次摆渡，上船，下船，吴叔都会小心翼翼地牵着我的手，大声地告诫我小心，生怕有任何闪失。摆渡一次两分钱，有时客人身上没钱，他也不会计较，让人联想到沈从文小说《边城》里的老船夫。
即使不摆渡，我也常常来渡口玩耍，听浪涛拍岸的声音，望河面上百舸争流的场景，看吴叔驾船摆渡的样子。看久了，忽然发现，其实摆渡也有技巧。船小，必须保持平衡。遇到风浪，要掌握方向。运河里没有信号灯，船来船往，水路运输繁忙，渡船横渡运河，船夫需注意船速，或快或慢或停，时刻要密切注意水面上航船的动向，稍不留心就有碰撞的可能。好在多年的历练，吴叔驾轻就熟，造就了高超的摆渡技能，也就从未有过任何事故。
摆渡之外，吴叔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在那个小屋里，除了基本的生活用品，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古今中外，小说散文，应有尽有。我有时也陪他闲看。我好奇地问：你看那么多书干嘛？他黯然一笑：打发寂寞。有时他会向着窗外，呆呆地看着河中央。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后来才知道，他是在追念，追念他的心上人呢。直到听到对岸有人喊“摆渡，摆渡”，他才如梦初醒般走出门去。
只渡白天不渡夜，是摆渡人的规矩。然而有一天夜里，母亲突发阑尾炎，需去河东的医院医治。我们也知道夜里摆渡的危险，但病急无奈，父亲只好背着母亲来到渡口碰运气。不想吴叔二话没说，凭着手电的光亮，硬是把我父母摆渡了过去。父亲千恩万谢，逢人就夸，吴叔真是个大好人。
多少年过去了，以前的乡间小路变成通衢大道。一座座大桥飞架，天堑变通途。下塘渡口早已不见踪影。运河整治，新砌成的石驳岸代替了古码头。吴叔也早已退休，依然单身。他现在享受着社保，老有所依。有时这个曾经的摆渡人还会拄着拐杖，去原来的渡口，东看看西瞧瞧，似乎在寻找，他在寻找什么呢？
突然醒悟，其实人生何尝不是摆渡，不管遇到怎样的风浪，只要掌握了正确的方向与技巧，坦然面对永不消沉，就能渡向成功的彼岸。
人人都是摆渡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