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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统与其他

 壶公评论 2014-07-30
从于丹开始,近期关于传统文化的评说沸沸扬扬。本人认为此案由来已久,相当长时间内的平静只是因为思想的封闭,而现在的出现仅仅只是因为思想的开放。这种现象的出现固然是好事,但是关于争论中的核心问题,即道统说是必须认真看待的。在这里摘“壶公评论”之《中华香火的传承者朱熹》一文中的一节,以说明此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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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壶公评论:程颢之心学倾向。
  
  终究必须承认程颢的心学倾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除了后世心学派看重他的声名之外,程颢,或者是周敦熙,或者是李翱,尽管都有大量辟佛的言论,但是人们照样从他们的言行中读出禅的味道,毕竟那是一个时代的痕迹,毕竟那是正常人思维中的一种倾向。在纯粹的思想世界里,那种千举万变的精彩与大自然中的花团锦簇不也一样令人身心悠闲――其实这就是孔颜乐处。周敦熙和他的弟子们即淡泊于仕途,留于后人的却是精辟的思想和潇洒的背影。
  
  自荀况之后,儒学就有显蓍的“应帝王”的特色,也就是思想为政治服务。即使在汉初,以阿谀奉承为能的叔孙通辈(1)就以“通儒”称谓,而不愿意跟风者则贬之为“腐儒”,这个思潮在董仲舒时期达到顶峰。虽然这样的时段并不长,通过西汉数代的混乱,这种“应帝王”的思想表现出来的浅薄和脆弱很快地被东汉的严子陵(2)式的寻求独立人格的仕子们所否定,甚至演绎出“党锢之乱”式的悲壮――在封建专制之下,独立人格相对于阿谀奉承习气固然令人瞻仰崇敬,但是存在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对于“应帝王”思想的否定主要的表现为东汉后佛、道的流行和玄学的张扬。到了唐代,仕子们即看到庸俗佛、道对于社会的伤害,却也常常进入佛、道的精神世界寻求庇护,例如晚年的大诗人白居易(3),而与之诗文齐名的元稹(4)走的则是“应帝王”的道路,投靠宦官,生前固有荣耀,死后则难逃诟病。
  
  唐代佛、道虽然因附会政治而声名狼藉,就其本质而言拥抱的则是道德。宋理学的出现,否定的是政客型的佛、道,承续的却是更加纯粹的道德。由于宋代是中国史上能够与东汉刘秀时代相媲美的政治宽松的时代,又有前期近千年的思想解放的先声,宋理学的产生、发展和形成也具备了精神与物质的条件。虽然这一过程终究因为宋后政治的改变而终结。直到冯友兰先生所处的时代,冯友兰先生类的学者仍然不得不屈就于“应帝王”,而如同梁潄溟先生类的学者则因品节自持而多厄,但是现代社会道德的衰落,终究迫使社会产生拥抱道德的强烈愿望,于是今人论古人而近宋人也就有了合理的根据。
  
  就道德而言,宋理学家中的程颢是最值得关注的,虽然后世的王阳明辈以“心”为名,却循“知行”之路以朝廷鹰犬自任,“心学”不免沦落,但是,既然任何一个学说都有起伏波折的演变,又何必因王阳明而废程颢 呢?更何况在“心学“的探索上,我们同样能够看出种种形同而实异。
  
  (1)程颢在传统文化链中的位置:
  
  这个问题涉及两个系统,其一是程颢在道统中的位置;其二是程颢在心学系统的位置。
  
  所谓道统,是为了与佛、道分割而由韩愈提出的关于中华文化的传统说。道统说和近代为了划清与西学的界线,而由章太炎提出的国学说,具有相似的意义。
  
  程颢在道统中的位置还是比较巩固的,甚至优于其弟的程颐。《宋史》认为,三代盛时,天子以是道为政。。。。孔子没,曾子独得其传,传之子思,以及孟子,孟子没而无传。直到至宋中叶,出了周敦颐、张载、程颢及弟颐,迄宋南渡,朱熹得程氏正传,其学加亲切焉(5)。因为出自正史,这个说法还是得到多数学者的认同;
  
  另一个评价来自其弟程颐。程颢去世时,士大夫识与不识,莫不哀伤。其时的执政者文彦博采众论,题其墓曰明道先生。程颐则作序曰:“周公没,圣人之道不行;孟轲死,圣人之学不传。道不行。。。先生生于千四百年之后,得不传之学于遗经,以兴起斯文为己任,辨异喘,辟邪说,使圣人之道焕然复明于世,盖自孟子之后,一人而已。” 程颐算是内举不避亲了,不过以程颐的名望,话说出来,想反对的人大约不多;
  
  朱熹道统说之原点在伏羲和太极观念。朱熹认为,在孟子之后传续儒家道统的是二程兄弟,是通过“神会而心得”之心传续先秦道统的。朱熹在《四书集注》篇把二程定于一尊,他说:“异端之说,日新月盛。。。故程夫子兄弟者出,得有所考,以续夫千载不传之绪。”(6)他把二程与孔孟相提并论,赋予二程以圣贤地位。
  
  以笔者之见,朱子之论是合理的,事实上二程学说在方法论上已经越过孔孟之道,这个前提并不只是以一句社会的进步而论,而是承认对佛、道理论对中国文化的促进。正是佛、道理论在千年间否定了孔孟之道或与之抗衡,促使中华文化步入深化,这一点即便在现代仍然具有重要的意义。朱熹学派把理学家周敦颐、张载也都纳入了儒家道统,而朱熹则是这个道统的集大成者。
  
  还一个评价来自后世的心学家们,但是只承认程颢在道统中,而把程颐一脉列为旁支了,多少有点认祖宗的味道,这也是程颢成了心学之源的原故。明人黄绾(7)在理学各派系间颠沛游离数度后写到:“宋儒之学,其入门皆由于禅:濂溪、明道、横渠、象山则由于上乘;伊川、晦庵则由于下乘。” (8) 至于今,黄绾此说还是具有代表性,当然也就了冯友兰先生的“二程分歧”一说。笔者只是怀疑黄绾是否把横渠看错了,横渠不至于禅应该还是确证的。
  
  心学之宗师陆九渊另有说法,他认为自己的学说是“因读孟子而自得之”。(9)他的继承人王阳明也说:“陆氏之学,孟氏之学也。”(10)陆九渊论述心学的渊源时说:以濂溪言无极,谓出于老氏,又谓出于禅宗,其说皆有据。“无名天地之始”,此老氏之言也。“有物先天地,无形本寂寥”,此禅宗之诗也(11)。他也认同程颢与孟子学说的关系,他说:“夫子以仁发明斯道,其言浑无隙缝。孟子十字打开,更无隐遁。” (12)于是陆九渊在传承问题上有了两个看法,其一在学术上他并不承认有所师承,其二也不认同朱熹的道统说。
  
  关于师承,陆九渊认为自己融合孟子的“万物皆备于我”、“良知”、“良能”说以及禅宗“心生”、“心灭”论,独自建立了所谓“心学”。陆九渊说:“窃不自揆,区区之学,自谓孟子之后至是而始一明也。”(13)陆九渊之所以以继承孟子之学为能,与其对儒学本质的理解有关,他主张“先立乎其大者”,注重“发明本心”,而孟子是“义”理的提出者者,因此有着丰富的关于“心”的思想。王阳明在这一点上看得明白,他在为陆九渊的文集作序的时候开章明义“圣人之学,心学也”(14),续之曰:“尧舜禹之相授受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此心学之源也。中也者,道心之谓也。道心精一之谓仁,所谓中也。”
  
  其实,所谓的理论,常常不在理论本身,而决定于解释者自身。心学派对于孟子的学说,甚至“大舜十六字箴言”都有自己的解释,正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了。因此全祖望说:陆九渊“以不传之学为己任,以舍我其谁自居”(15),很点出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狂妄不忌的心学特性。其实后人对于孔子的学说常常只是各取所需,也就是从孔子弟子中去寻找一个合意的对象,然后在他的身上找出自己合意的理论,于是都能够为自己的族谱添几个王亲国戚来,例如陆九渊就写明:“孔门惟颜、曾得道,他未有闻。。。曾子所传,至孟子不复传矣。(16)陆九渊标榜孟子之学为儒学正统,表明本人所继承的是正统之学,即便伊洛诸公,也近于旁门左道了。
  
  关于道统说,陆九渊并不承认朱熹的说法。他声称:“由孟子而来,千有五百余年之间,以儒名者众,而荀、杨、王、韩独著,专场盖代,天下归之,非止朋游党与之私也。”(17)笔者注意到,陆九渊并不否定荀况辈,与韩愈的说法有一定的距离。他虽然声言承孟子之说,其实只得其表,正如其言:“谁实为真知其道者?口诵孔、孟之言,身蹈杨、墨之行者。盖其高者也。其下则往往为杨、墨之罪人,尚何言哉?”(18)也就是说,陆九渊更看重的是孟子对杨、墨的批判,而不是孟、荀间关于性善、恶的对立,这一点在后来的王阳明身上表现得更加明显,这是陆王心学的根本点;因此陆九渊也就很难认同伊洛学派了,他说:“至于近时伊、洛诸贤,研道益深,讲道益详。。。未见其如子思之能达其浩浩;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未见其如孟子之长于知言,而有以承三圣也。”陆九渊否定的是伊洛学派,他说:“某旧日伊洛文字不曾看,近日方看,见其间多有不是。”(19)
  
  综合论之,陆九渊反映的是封建地主的意识,而否定的是道统之根本即仕子的良知和道义。心学派后来走上王阳明的路径,起点即在陆九渊处。因此在程颢与陆九渊之间建立联系,即便从心传的角度说,也勉为其难。
  
  后世的哲学史学家却也没有采取陆、王的观点。例如明末清初的大哲学家黄宗羲在他的《宋元学案》就写明“只心便是天”是程颢的言论,而他的继承者另一个哲学史名家全祖望(20)在补辑《宋元学案》时更直截了当地说明陆九渊之学是从程颢、谢良佐、张九成、王频那里传过来的。需要说明的是,黄宗羲师从刘宗周(21),属于陈(白沙)、湛(若水)学派,这个学派有追濂洛关闽之轨,以入孔孟禹汤文武尧舜大道之称,刘宗周虽然受到王阳明心学的影响,但是对王阳明后学批评甚烈。
  
  黄宗羲和全祖望的说法当然有合乎逻辑的解释,在五千多年的思想演变中,传承固然有师承的因素,更多的却是“心传”。陆、王虽然都是天才论者――少有异相,但是整个文化环境的影响又怎么能够否定?例如陆氏家学之中,其兄陆九龄对程学就是独尊其说(22)。而王阳明有一段时间还极崇拜朱子学,如果不是误解朱子“格物致知”之理,把竹子“格”出渣渣来,搞不好还成了朱子的隔世高徒了。
  
  笔者是思想连续论者,对于宋理学过度地否定佛、道,而不承认对其传续,甚不以为然,当然也不会承认陆、王的天才论――或者只是视其为心学者的特点。以全祖望的观点求证于史,谢良佐等在心学体系确实有其地位。《宋史》载:“谢良佐字显道,寿春上蔡人。与游酢、吕大临、杨时在程门,号‘四先生’”( 23)。谢良佐又与杨时一样深得程颢心传而同誉“程门二杰”。
  
  或曰,谢良佐,上蔡学派创始人,著名弟子有朱震、曾恬、詹勉、郑毂、朱巽等。黄宗羲誉为“程门高弟,予窃以上蔡第一。”“论穷理以求是,皆其所独得,以发明师说者也”(24)。谢良佐治学“以禅证儒”,他在辨儒禅之说时写到:“佛之论性如儒之论心;佛之论心如儒之论意。”。谢良佐的“格物穷理”论,上承二程思想,下启朱熹“穷理”学说,又开陆九渊的“心即理”论。早年的朱熹也近于佛,他评论谢良佐“分明是禅”或“如今人说道,爱从高妙处说,便入禅去,自上蔡以来已然。”“上蔡之说一转而为张子韶,子韶一转而为陆子静。”谢良佐对禅学的研究在理学向心学转化的过程中,其作用不可忽视的。不仅仅是谢良佐,如游酢、杨时等也是终身以禅证儒。
  
  佛道对唐宋间各种学说的影响是这一个时代的特点,对于笔者而言即无师门之争论,又有登高望远之优势,不能不有所辩析。对于心学认证,无论是在中华道统上,还是对佛道的继承上,都是一个歧途。必须说明的是,人类的思维之路是以寻求人类自身的解放为主流的,任何与之相逆者,都是旁门左道,这是笔者讨论文史哲的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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