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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如锥画沙”的深层次分析

 南宫藏文 2014-08-25

    书法艺术是一种文化现象,它给人们以情感的陶冶和美的享受,学书论法,重在用笔,从古到今的书家和书论家对笔法论述颇为生动,但因言简意赅,使人难以理解,如“如锥画沙”一语,形象地表述了用笔之妙,诸多书家对此语从不同角度进行了阐述,使许多初学者不知孰是孰非,这里有必要进行剖析:

一、“如锥画沙”的出处

唐蔡希综的《法书论》中记载了张旭的话:“或问书法之妙,何得齐古人?”曰:“妙在执笔……仆尝闻褚河南(褚遂良)用笔如印印泥,思其所以久不悟,后因阅江岛间平沙细地,令人欲书,复偶一利锋,便取书之,劲明丽,天然媚好,方悟前志。此盖草正用笔,悉欲令笔锋透过纸背,用笔如画沙印泥,则成功极致,自然其迹,可得齐古人。”在传为颜真卿的《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里,也有与此基本相同的内容,颜真卿对此语一直思而不悟,一日外出,经江岛边沙地平净,欲书之念油然而生,乃偶以利锋画而书之,见其字“劲险之状,明丽媚好”,豁然顿悟“用笔如锥画沙,使其藏锋,画乃沉着,当其用笔,常欲透过纸背,此功成之极矣,真草用笔,悉如画沙,点画净媚,则其道至矣。”并直接说“用笔当如印印泥,如锥画沙”是褚遂良的话。宋代大书法家黄庭坚则说:“笔力有异,异中有同……王右军(王羲之)锥画沙、印印泥……同是一法;心不知手,手不知心法耳。”是张旭还是颜真卿在江岛边亲身经历“锥画沙”的实例,这里暂且不管,但都提到了褚遂良,且提到了“如锥画沙”是褚的话。而黄庭坚说“右军锥画沙”显然是不对的。褚遂良为初唐著名书法家,去盛唐时期著名书法家张旭、颜真卿未远,在时间上相距更加接近,史料记载更加准确,因此,“用笔如印印泥,如锥画沙”出自褚遂良值得可信。既然“如锥画沙”出自褚遂良,要理解其准确含义,有必要了解褚遂良的笔法。

二、褚遂良书法简评

褚遂良(五九六—六五八),字登善,生于名门望族,青年时博涉文史,工于书法,因擅长书法得侍从太宗左右,又因其忠直,得魏徵之荐而逐步参综朝政,为宰相之一。褚遂良在书法上影响很大,与欧阳询、虞世南、薛稷称为“初唐四家”,其书法继承了魏晋南北朝的书法遗产,舍弃粗狂朴陋,发扬刚健清新,法度严紧而风神爽朗,其楷书不似虞世南的浑厚,也不似欧阳询的险峻,其用笔坚实而有变化,轻重虚实照应明显,结构端正而不呆滞,能密能疏,巧拙相济,其字如“美人婵娟,似不胜罗绮”。从其代表作《雁塔圣教序》的点画用笔来看,其特点就是有法而无法,从心所欲而不逾矩,横画、直画、点、钩撇、捺,不同的姿态,要比欧、虞、颜、柳诸家都多,多种点画的轻重、长短、粗细、正斜、曲直、方圆,都随手势配合,没有固定的程式。这种丰富多变的点画,为什么能随意配合成和谐统一的整体,而不是混乱的矛盾体呢?这个决窍就在于“用笔如锥画沙”是力、势、自然的统一体,也就是印印泥、锥画沙所产生的张力和核心力,下笔又陡又快,行笔过程中,横画不平拖,竖画不直下,收笔利落而不粘滞。势是笔势,善于用力,善于控制行笔的轻重缓急便是得势。自然就是有法而无法,随心所欲而不逾矩,想怎样写就怎样写。变化繁多的点画就是靠力和势统一起来,又能以自然为贵。褚遂良“如锥画沙”寥寥数字,道破用笔天机。

三、我对“如锥画沙”的几点理解

一是指点画要富有立体感。从本意上讲,“如锥画沙”是喻用笔之法,但不是从正面讲行笔的具体方法,而是从正确行笔落在纸上产生的效果来讲,“印印泥”、“锥画沙”和“入木三分”、“力透纸背”的意思相似,但其比喻更生动、更形象、更深刻。“印印泥”和“锥画沙”的意思基本上是一样的。唐人普遍用纸,用印也是钤朱,但唐人去古未远,对封泥用印还是了然于心的,用坚硬的铜印钤盖于柔软的胶泥上,阳文的笔画便深陷于泥面,阴文的笔画便突起于泥面。用铁锥在饱和水分的沙地画字,线条便进入沙面,显现出的泥色与表面的深浅很分明,印印泥和锥画沙的相同意义是坚硬的东西用力在柔软的东西上,现出有体积感的鲜明的线条。毛笔,即使再强健的硬毫,同铁锥相比,还很软的,写在纸上无论如何也不会产生手摸得着的深度和高度。然而,锥画沙就是要求肘腕的力量把一撮软毛变成尖利的铁锥,笔锋到处,点画非常明确肯定,痛快沉着,有一种力透纸背的强烈意念,在视觉上产生强烈的立体感的效果,这样的书法才有活力,才有神采,才是生命的运动,才是艺术的真谛。

二是指行笔起止以藏锋为主、兼以露锋,行笔过程以中锋用笔为主、兼以侧锋。对起止藏锋、行笔过程中锋之说前人论述颇多,但笔者认为,起止还须兼露锋,行笔过程兼侧锋。以颜真卿、姜夔、康有为等为代表,主张用笔起止应藏锋。颜真卿在《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中言:“用笔如锥画沙,使其藏锋,画乃沉着。”姜夔在《续书谱》用笔一章里写到:“用笔如折钗股、如屋漏痕、如锥画沙、如壁坼。”进而对“如锥画沙”做了补充说明:“锥画沙欲其无起止之迹。”明书论家丰坊在《书诀》中也说:“点必隐锋,波必三折,时下生风,起止无迹,则如锥画沙,言劲利峻拔而不凝滞也。”但观褚遂良书法,点画变化生动,其《孟法师碑》,字体起笔露锋,首尾及转折处提按不显著,钩、挑、波均直出而不回锋,如果褚遂良“如锥画沙”仅指用笔藏锋,那么其理论上用笔藏锋与创作时用笔露锋岂不是矛盾的吗?因此,仅主张锥画沙“欲其无起止之迹”,是不全面的或比较片面的。明董其昌认为:“书法虽贵藏锋,然不得已‘无起止’(模糊)为藏锋,须有用笔如太阿割截之意,盖以劲利取势,以虚和取韵。”回顾历史,宋四大书家之一的米芾(南宫)作书发笔时喜露锋芒,观其墨迹,亦时时露锋以耀其精神,故董其昌说亦不无道理。因此,笔者认为,行笔起止以藏锋为主,使其沉重,兼以露锋,耀其精神,是“如锥画沙”之本意。以清代书论家王虚舟为代表,认为“如锥画沙”当指中锋用笔而言,其在《论书剩语》中谓:“如锥画沙,如印印泥,世以此语举似沉着非也,此正中锋之谓,解者以此悟中锋,思过半矣。”其实王虚舟只说出了用笔过程的一部分,即每个笔画去掉起笔和落笔两端而剩下的用笔过程,但也不全面,中锋用笔时,笔心吃墨较多,墨色浓厚而沉,字体富有立体感,这里符合力学原理和审美要求的用笔方法。但诚想想,笔笔中锋即笔笔笔皆用毫端作书,显然是画线而不成书法,因此,还须在起止处、转折处兼施藏锋、露锋、侧锋来调整笔毫的提按而为中锋用笔服务,仅仅“强调中锋这个禁区。应予打破”(商承祚先生语)。褚遂良笔画起伏多姿,跌宕有致,正是对藏锋、露锋、中锋、侧锋的灵活应用,行笔起止以藏锋为主,兼以露锋,行笔过程以中锋用笔为主,兼以侧锋取妍,方显得字如“美人婵娟,似不胜罗绮”。

三是指用笔自然。锥画沙后面留下一条中心处深凹,两边微微发毛的痕迹,这是沙子移动由于张力和核心力作用的结果,两边的沙子有出有进,留下的不平均自然的痕迹。用笔正是追求这种自然之法,它是用笔中的一种最高境界,而最高之境界又必定是自然之境界,是功夫极深,法度极熟,笔力极其遒劲之表现,唯水到渠成,方能随心所欲,此又是自由王国之境界。唐蔡希综的《法书论》中记载了张旭的话:“或问书法之妙,何得齐古人?曰:用笔如印画沙印泥,则成功极致,自然其迹,可得齐于古人。”关于自然之法,褚遂良在用笔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是后人最难学到家的所在。薛稷是被公认学褚字的最好的,但细看其书《信行禅师碑》,确实很难体会褚的笔意,点画的形态也学得比较齐全,但就差在用笔上自然的变化组合。

当然,“如锥画沙”所容纳的笔法内容还很多,这里谨以三点拙见以飨读者,愿能为广大书法研习者滋补一二,不妥之处,还可商榷。

 

 

对“如锥画沙”的深层次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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