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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红楼梦》美学密码解读的漫长曲折历程

 东西二王 2014-12-05

第一篇《红楼梦》美学密码解读的漫长曲折历程

一.缘由:何谓“红学”之争

“莎学”、“红学”、“浮学”,按其产生、发展与规模来说,是世界文学史上具有人文主义品味的三大美学密码思想的理论。

文艺复兴高潮时期英国著名的戏剧家和诗人莎士比亚(William Shakespeare,1564-1616)一生写了38部戏剧,154首十四行诗,两首长诗及其他诗歌。他参与创作的戏剧则更多。他的作品,无不体现 了人文主义的基本精神,反映了新兴资产阶级的理想和审美追求,特别深刻地描绘了英国在16至17世纪时代的真实。同时,他的作品,也是世界文学中被人们评 论得最多的作家之一。从十七世纪一直到今天,三百多年没有间断。莎士比亚的评论已经变成一门很有趣味的学问。历代的莎评,反映了各时代、各阶级、各个流派 的审美标准、审美趣味。“莎学”成了世界文化人关注的热点之一,也是西方美学思想的一种特别的表达形式。

中国最伟大的诗人、最杰出的小说家曹雪芹(1715-1764)为我们留下一部珍贵的《红楼梦》,它是中国人最值得骄傲自豪的精神财富。从它诞生二百多年 来,研究它的思想、文本、版本、审美价值,到考证作者的身世,思想,甚至有的红学家还在“红学”里,又分别划出它的分支,如曹学、版本学、探佚学等,建立 专门的研究机构,如《红楼梦》研究所,出版《红楼梦学刊》、《红楼梦研究集刊》、《红楼》等刊物,创办中国红楼梦学会,举行国内外学术交流,研究它的论 著,多得无法统计。“红学”已经成为一门显学,成为一门国际性的学问。红学的著作,虽然与美学的论述有区别,一个注重历史真实的考证,一个注重抽象理论的 探讨,但是,前后两者都是离不开时代的审美感受、审美观念、美学思想、美学密码的研究。“红学”已经成为中国文化人和世界具备研究基本条件的学者关注的热 点之一,也是中国美学家表达其美学思想的特殊形式。

德国大文豪歌德(JohannWolfgangvonGoethe,1749-1832)的诗剧《浮士德》,从1774年他二十五岁开始着手,直至 1831年八十二岁完成,花了近六十年的时间。问世以来的将近两个世纪里,研究它的著作和论文,成千累万,汗牛充栋。人们从不同的时代和不同的文化背景 中,以不同的美学眼光,观察《浮士德》、评价《浮士德》、解读《浮士德》,而这部杰作呢,就如同一块硕大的水晶体,随角度、背景和审美眼光的差异而变化, 永远闪烁着美丽迷人的异彩。它被译成十几个国家的文字,中文译本就有五种之多(郭沫若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钱春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 年版;董问樵译,1982年版;樊修章译,译林出版社1993年版;杨武能译,安徽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因此,在世界范围内研究《浮士德》,已形成文 学领域里的一个独立学科,被称为“浮学”。歌德是德国十八世纪至十九世纪的文学家、文艺理论家、美学家。他的一生与席勒等著名文学家合作,领导着一个又一 个的世界性文学运动。他的天才美学思想,已使他成为世界美学史上的巨擘。

比较“莎学”、“红学”和“浮学”这三种学问,可以看到,“红学”的历史,就其时间性而论,虽居第二位,但它已具有系统考察的素质,其复杂性、丰富性,深 刻性,堪称第一。它诞生于我国,我们研究它,尤其具有优越性。“红学”的产生虽有两个多世纪,但是,真正形成规模和业绩,应该是在二十世纪以后。“莎 学”、“红学”和“浮学”,现在已经开始联系起来了。人们发现,曹雪芹听过莎士比亚的故事,而《红楼梦》里的贾宝玉追求的人生哲学,与《浮士德》里的浮士 德博士的人格精神,也有某些相通之处。本文的重点,正是考察二十世纪“红学”,在世界“莎学”和“浮学”的文化背景中的地位,它的成就和得失,并展望二十 一世纪“红学”的走向,略陈己见,以就正于诸位“红学”专家。

“红学”的称呼,十八世纪末就在北京士大夫中流传了。当时,“红学”还只是一种戏称,并未形成一门具有丰富内涵的学问。可能还是属于小说鉴赏与本事探究的范畴。

清末民初的美学思想家李放(近现代学者,原名充国,字无放,号墨幢道人,又有朗逸等诸别号,义州,即今辽宁义县人。官度支员外郎。幼嗜金石书画,所著《中 国艺术家徵略》分为金、石、丝、竹、匏、土、革、木、书画、天文、轮捩、装潢、雕刻、髹漆、杂技诸类。1914年刊行。《八旗画录》于1919年刊印) 云:

 

“光绪初,京朝士大夫尤喜读之,自相矜为红学云。”(《八旗画录》后编,卷中。《红楼梦卷》第1册第26页。中华书局1963年版)

 

李放将高鹗作为《红楼梦》的爱好者和续作者,但未视为“红学”创始者。他将光绪年间士大夫喜读《红楼梦》,并戏称“红学”,作为京朝“红学”的发源地北京,这一记载,是说明当时《红楼梦》已成士大夫研究对象的较早文献。

晚清民初徐珂(1869~1928)编撰的《清稗类钞》(1916年完成)“诙谐类·经学少一画三曲”记载:“曹雪芹所撰《红楼梦》一书,风行久矣,士大 夫有习之者,称为‘红学’。而嘉、道两朝,则以讲求经学为风尚,朱子美曾讪笑之,谓其穿凿附会,曲学阿世也。独嗜说部书,曾寓目者凡九百种,尤精读《红楼 梦》,与朋辈闲话,辄及之。一日,有友过访,语之曰:‘君何不治经?’朱曰:‘予也攻经学,第与世人所治之经不同耳。’友大诧。朱曰:‘予之经学,所少于 人者,一画三曲也。’友瞠目。朱曰:‘红学’耳,盖‘經’字少一画三曲,即为‘红’也。”

朱子美即清道光、光绪年间松江府华亭(松江府,清属江苏省,治华亭、娄县,民国废府,并二县为松江县,1950年才划归上海)名士朱昌鼎 (1849~1898)。从这一文献资料所反映的事实来看,“红学”在士大夫之间的流行,或者应该向前推进至嘉庆、道光年间,松江和北京开始戏称“红 学”。这两座士大夫集中的城市均为“红学”的发源地。

如果我们把眼光放得更远些,实际上,在这之前,程伟元、高鹗整理出版《红楼梦》,以及该书的一再出版印行来判断,乾隆(1736-1795)、嘉庆 (1796-1820)、道光(1821-1850)、咸丰(1851-1861)、同治(1862-1874)时期,就已经有种种《红楼梦》本事的猜 测。乾隆时期关于《红楼梦》“本事”的猜测,应该视为《红楼梦》密码和主题思想解读起始阶段的“红学”范畴。

蒋瑞藻(1891—1929)《小说考证拾遗》引《能静居笔记》一则云:

 

“于翁言:曹雪芹《红楼梦》,高庙末年,和珅以呈上,然不知所指。高庙阅而然之,曰:‘此盖为明珠家作也。’后遂以此书为珠遗事。……’。”(蒋瑞藻《小说考证拾遗》引《能静居笔记》。《红楼梦卷》第2册第378页。)

 

《能静居笔记》是清代学者、曾国藩的机要幕僚赵烈文(1832——1894)的著作。它里面记录时为两江总督的曾国藩与赵烈文在1867年的一次闲谈。赵 烈文曾经预言,不出五十年,清王朝便要垮台,接着将是分裂割据的局面。赵烈文死后的十七年,1911年,清王朝终于灭亡,而且,接踵而来的也是赵所预言的 长期“方州无主,人自为政”,即军阀割据的混乱局面。在另一次谈话中,它记录清中叶大学者、掌故家于翁即宋于庭(一名宋翔凤)上述关于《红楼梦》本事猜测 的谈话。

宋翔凤(1779——1860),字虞廷,一字于庭,江苏长洲人。官至湖南新寜县知县。宋翔凤是清代今文学家,常州学派的著名学者。

高庙,即乾隆。乾隆(1711-1799)末年,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官僚和珅(1750-1799)将《红楼梦》呈送给乾隆皇帝。传说中,乾隆以为《红楼 梦》的故事,写的是康熙朝的大学士明珠家族的故事。宋于庭叙述乾隆末年这一见解,是红学史上对《红楼梦》密码的最早解读。时间应在1791-1795年 间,也就是《红楼梦》出版后至乾隆逝世前的这段时间。

但是,实际上,乾隆皇帝对于《红楼梦》的注意,早在明义那里已经听到有关《红楼梦》的信息。明义是乾隆皇帝孝庄皇后的侄儿。庚辰本第二十一回眉批:“壬午 九月,因索书甚迫,姑志于此,非批《石头记》也。”庚辰本透露的这个信息,表明乾隆二十七年(1762)之前,乾隆皇帝就已经派人来向曹雪芹索书了。

王梦阮在《红楼梦索隐提要》中说:“《红楼》一书,内廷索阅,将为禁本,雪芹先生势不得已,乃为一再修订,俾愈隐而愈不失其真”(《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 ·红楼梦卷》第1册第297页。中华书局1963年版)曹雪芹深怕他在《红楼梦》里的密码被揭破,早在甲戌年(1754)完成《红楼梦》一百二十回之时, 便开始腰斩自己的作品了。甲戌本制作成功之后,被不停传抄和批评,故有后于甲戌年的各种批语。同时,又制作己卯本、庚辰本等。为了避免惹来杀身灭族之祸, 就在壬午这一年的除夕,假装病死,并立了一座假墓。这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墓石如此粗糙的缘由。到了甲申年,他那病弱之躯,终于抵御不住各种压力而病逝。这 也就是为什么我们能见到敦诚有两首《挽曹雪芹》的诗(一首作于壬午年,该诗保存于《鹪鹩庵杂记》抄本中,一首作于甲申年,该诗保留在《四松堂集》抄本里) 同时存在于世的原因。由于曹雪芹的假死和早死,使乾隆未能及时读到《红楼梦》的全稿。然而实际上,明义所看到的正是一百二十回的手稿(关于明义所见一百二 十回的《红楼梦》手稿与其再见《红楼梦》摆字本显示的密码,笔者将在第二篇第一章中加以解读)

乾隆末年读到《红楼梦》全本,对于它的本事密码的解读,应该是靠谱的。因为全本《红楼梦》写的正是以贾府为代表的四大家族兴衰的历史。明珠家族与贾氏家族的确有某种相似之处。这种解读方法,已有后人加以证实。

清末陈康祺也曾在《郎潜纪闻二笔》(《燕下乡脞录》)卷5说:

 

“嗣闻先师徐柳泉先生(引者按:徐为道光时人)云:‘小说《红楼梦》一书,即记故相明珠家事。金钗十二,皆纳兰侍御所奉为上客者也。’宝钗影高澹人,妙玉 即影西溟先生(姜宸英)……”徐先生言之甚详,惜余不尽记忆。”(《<红楼梦>与个人家事及宫闱秘事》第57页。辽宁古籍出版社1997年 版)

 

陳康祺(1840——1890),字均堂,清鄞縣人。同治十年(1871)進士,累官刑部員外郎。後任江蘇昭文知縣。辭官後家居蘇州,有別墅“洀園”,藏 書頗豐。《郎潜纪闻》,是陈康祺写的一本记载清代掌故的笔记,书内纪录和珅脱颖而出引起乾隆皇帝的注意的过程。他也证实徐柳泉先生解读《红楼梦》以贾府为 代表的四大家族,写的是明珠家族的故事。

康熙朝权臣明珠(1635─1708)精通满汉蒙文,曾任内务府郎中、内务府总管、刑部尚书、兵部尚书、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等。因力主削藩,明珠深受 康熙帝的赏识,权倾朝野。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因结党营私,招权纳贿,被革去大学士。后仍被康熙任命为内大臣。康熙亲征噶尔丹,明珠随征运饷,凯 旋还京,叙功时,官复原级。

明珠家族的故事,其中包含着颇有贾宝玉气质的,应该就是明珠的儿子、著名的诗人纳兰性德。明珠富有文史才干,大清国的许多重要典籍就是他主持修订的。这也得以使纳兰性德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文学熏陶和培育。可以说,纳兰性德是出身于官宦诗书之家。

如果说,乾隆从《红楼梦》的贾氏家族的兴衰中,从贾政官复原职的故事中,看到明珠家族的影子,这些猜测还有些道理的话,那么,人们也完全有理由猜测到,传说中以《红楼梦》影射和珅家族,从其兴衰败落中,也可以捕捉到四大家族的影子。

无名氏《谭瀛室笔记》认为:

 

“《红楼梦》一书,考之清乾、嘉时人记载,均言刺某相国家事。但所谓某相国者,他书均指明珠;护梅氏独以为刺和珅之家庭,言之凿凿,似亦颇有佐证者,录之 亦足以广异闻也。”(颠公《小说丛谭》引,载1914年《文艺杂志》第5期。《红楼梦卷》第2册第413-414页。中华书局1963年版)

 

《谭瀛室笔记》所据为护梅氏《有清逸史》。认为“和珅秉政时,内宠甚多,自妻以下,内嬖如夫人者二十四人,即《红楼梦》所指正副十二钗是也。”又说有一名 龚姬与和珅少子玉宝私通,而婢女倩霞,“幼侍玉宝,玉宝嬖之。龚姬嫉其宠,谗於和妻,出倩霞。玉宝私往瞰之,倩霞断甲赠玉宝,誓不更事他人,郁郁而死。” 和珅曾将《红楼梦》呈上乾隆,但他当政走红与家族兴衰,则是《红楼梦》产生以后的事。和珅(1750─1800),为乾隆户部侍郎兼军机大臣。他执政二十 多年,累官至文华殿大学士。直至嘉庆四年(1800年),宣布其揽权纳贿,结党营私,贪污搜刮等罪状二十款。被弹劾褫职下狱,责令自杀,并抄没家产。据统 计,乾隆时,清朝廷岁收入为七万两,而和珅家产却有八亿两,相当于清政府十年的国库总收入。故当时有谚语说:“和珅家倒,嘉庆吃饱。”《红楼梦》写抄家, 在小说史上是第一次,可是,离和珅家族被抄,尚有几十年。说《红楼梦》影和珅的故事,不足为凭。但是,由此可见,一部好的小说,它可以成为未来社会生活典 型形象的预言。这却是文艺史上屡见不鲜的事实。

此外,周春在《阅红楼梦笔记》中又提出“张侯家事说”。周春的这一随笔,写于乾隆五十九年(1795年)。前三年,即乾隆五十六年(1792年),程伟元、高鹗整理一百二十回的《红楼梦》出版。周春说:

 

“相传此书为纳兰太傅而作。余细观之,乃知非纳兰太傅,而叙金陵张侯家事也。忆少时见《爵帙便览》,江宁有一等侯张谦,上元县人。癸亥、甲子间,余读书家 塾,听父老谈张侯事,虽不能尽记,约略与此书相符,然又不敢臆断。再证以《嚗书亭集》、《池北偶谈》、《江南通志》、《随园诗话》、《张侯行述》诸书,遂 决其无疑义矣。……嗟呼!贾假甄真,镜花水月,本不必求其人以实之,但此书以双玉为关键,若不溯二姓之源流,又焉知作者之命意乎?”(《红楼梦卷》第1册 第66-67页。中华书局1963年版)

 

周春(1729—1815),浙江嘉兴藏书家。字芚兮,号松霭,晚号黍谷居士,又号内乐村叟,海宁盐官人。家富藏书,不下万馀卷。少与其兄同塾,皆勤读, 朝经暮史,自为师友。清乾隆庚午(1750年)举于乡,十九年甲戌(1754年)进士,在家候选十余年,潜研经史,刊刻自著书6种。后授广西岑溪知县,任 内革除陋规,统一斗秤,清理田户,兴修水利,有政绩。父死丁忧离任时,百姓尚欠公家借谷百余石,周春捐俸禄偿付,以致路费无着,后受聘修《梧郡志》,书成 乃得归。当地百姓深受感动,建生祠以纪念。归家后,绝意仕途,专心著述。所居书斋,终岁不扫除,插架环列,起卧其中三十余年如一日。年过七十,还开始学习 天文、数学。一年后居然能推算出日月蚀,喜极,作《放歌行》。学识渊博,有著作数十种,范围广泛。音韵学方面有《十三经音略》、《杜诗双声叠韵谱话》、 《小学余论》,合称《音学三书》。经学有《古文尚书》、《尔雅补注》、《续经籍题跋》等。史学有《西夏书》、《代北姓谱》、《辽金元姓谱》、《辽诗话》 等。地方掌故有《海昌胜览》、《海昌拾遗》、《海潮说》、《海神庙志》。其他还有《松霭吟稿》、《昙花馆小稿》、《松霭诗话》、《选材录》、《类说》、 《恶昙奥论》、《佛尔雅》等。尚有《尔雅广疏》、《西夏书》等二十余种未梓行。

周春于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写出《阅红楼梦笔记》。他在红学史上是第一个强调《红楼梦》的特殊性的学者。认为《红楼梦》与一般小说创作的不同,在于 双玉的象征,具有特殊的命意。周春第一次发现《红楼梦》有两种文本,即一百二十回和八十回。在一百二十回的文本中,隐含着反清悼明的密码。周春的随笔,是 早期索隐派中最为详尽的一篇记载。他对于《红楼梦》本事传说中是写纳兰成德的家事这一观点,表示异议。他认为,写的是张侯家事。我们有必要加以重新的估 价。

张侯,指清初顺治间降清的明代副将张勇(1616-1684)。《清史稿》卷二百五十五记载:张勇,字非熊,陕西咸宁人。根据周春的研究,张勇的父亲张 通,流寓汉中洋县,故史书一说张勇也是陕西洋县人。张勇“善骑射,仕明为副将。顺治二年(1645年),英亲王阿济格师次九江,勇来降,檄令招抚,得总兵 以下七百余人。授游击,隶陕西总督孟乔芳标下。”这说明,张勇投降清兵后,清初宗室将领、努尔哈赤的第十二子英亲王阿济格(1605-1651)对他有一 个考验的举动,让他去招降明代军队。以后,张勇又与李自成的军队作战,与投降清兵又反之叛变的将领马宁作战,后屡建功勋,升任甘肃总兵、甘肃提督。康熙十 二年(1673年),吴三桂叛乱,陕西提督王辅臣等起兵响应。张勇率军力战,立下新功,迁云南总督,又被皇上授予靖逆将军,封靖逆侯、太子太保、一等侯加 少傅兼太子太师。长子张云翼(1636—1709),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官至江南提督,谥恪定侯。幼子张云翰,为宁国府知府。周春认为,这宁国 府,即是“宁国、荣国之名所由起也。”张勇父亲张通,“既贵,迁于长安”,“复移家金陵,遂占籍焉”。“其曰代善者,即恪定之子宗仁也,由孝廉官中翰,袭 侯十年,结客好施,废家资百万而卒,其曰史太君者,即宗仁妻高氏也,”(《红楼梦卷》第一册第66页。中华书局1963年版)

周春的索隐值得注意的是,他发现了《红楼梦》里面反清的民族意识。张云翼是靖逆侯张勇之子,与比他小二十岁的曹寅相友善。张勇的家族原来也是汉族。张勇于 康熙年间曾派他的儿子张云翼劝说反清名士顾炎武出仕清廷,遭到顾炎武的拒绝。张云翼还捐赀顾炎武刻书。张云翼官至江南提督,从京师移居金陵,驻军在云间 (松江府别称)。自此,与曹寅关系更为密切。

在云间江南提督府,张云翼于康熙四十三年(1704)阳春三月,邀请洪昇和曹寅,观看《长生殿..》的演出,比曹寅还要大胆。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 三月、四十六年(1707年)三月,他与曹寅两次接驾康熙南巡。所不同的是,历史上康熙六次南巡,惟有曹家在江宁织造府接驾四次,而张云翼则只有这两次接 驾。曹寅与张云翼是通家之交,受到张云翼的影响,他与李煦也邀请洪昇到江南织造府、苏州织造府演出《长生殿》。清人金埴《巾箱说》记载:康熙四十三年 (1704年)春末,“昉思之游云间、白门也,提帅张侯云翼降阶延入,开宴于九峰三泖间,选吴优数十人,搬演《长生殿》。军士执殳者,亦许列观堂下。而所 部诸将,并得纳交昉思。时督造曹公子清寅,亦即迎致于白门。曹公素有诗才,明声律,乃集江南北名士为高会。独让昉思居上座,置《长生殿》本于其席,又自置 一本于席。每优人演出一折,公与昉思雠对其本,以合节奏。凡三昼夜始阕。两公并极尽其兴赏之豪华,以互相引重,且出上币兼金赆行。长安传为盛事,士林荣 之。”(《丛书集成丛编》第90册。上海书店出版社1994年版)

云间、白门,分别是南京和松江的别名。从这段文献的记载,可知曹寅对于洪昇创作《长生殿》的审美共鸣,是受到张云翼的影响的。洪昇就是接受曹寅的邀请,到 南京观赏《长生殿》之后,在归途乌镇落水的。因为悼念洪昇,曹寅特设曹实司诗馆,赵执信也特意赶来参加。在这层关系上,也使南京金陵、云间松江、水西天 津,连在一起,云间、水西成了以后曹雪芹避难隐居的地方。九峰三泖是云间的重要风景,位于上海市松江区境内。九峰三泖山明水秀,文物众多。九峰指佘山、天 马山、横山、小昆山、凤凰山、厍公山、辰山、薛山和机山等九座山峰;三泖是指松江、青浦、金山至浙江平湖间相连的大湖荡。由此可以想象,“红学”之产生于 云间松江,与张云翼家族的潜在悼明的意识,密不可分。张勇、张云翼家族同曹寅家族一样,都是北京和金陵南京的望族。张云翼,于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 授福建陆路提督,以大理卿驻泉州六载,统属队伍,井井有条。暇则酌酒论文,弈棋赋诗。曾为民祈雨,民颂其功。著有《式古堂集》。张云翼之子张宗仁妻高景芳 有诗集《红雪轩稿》,于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精刊。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七月初六,李煦在请安折子之中,又附奏江南提督张云翼病故的讯息。这 些均说明曹氏家族与张氏家族有密切的关系。在周春的《阅红楼梦随笔》中,还特别提到邓汉仪《题息夫人庙》的诗句,周春却故意把它说成是是“杜牧之题桃花夫 人庙诗。”可见周春有难言之隐。索隐派的贡献是率先发现《红楼梦》的政治主题。而周春可以说是开了索隐派的先河。

舒敦《批本随园诗话》记载,有人认为,《红楼梦》写的是“傅恒家事”。那么,那时的《红楼梦》主题,应是一个家族没落的故事。

裕瑞云:

 

“闻旧有《风月宝鑑》一书,又名《石头记》,不知为何人之笔。曹雪芹得之,以是书所传述者,与其家之事迹略同,因借题发挥,将此部删改至五次,愈出愈奇, 乃以近时之人情谚语,夹写而潤色之,借以抒其寄托。曾见抄本卷額,本本有其叔脂砚斋之批语,引其当年事甚确,易其名曰《红楼梦》。……其书中所假托诸人, 皆隐寓其家某某,凡性情遭际,一一默写之,唯非真姓名耳。闻其所谓宝玉者,尚係指其叔辈某人,非自己写照也。”(《红楼梦卷》第1册第113-114页)

 

裕瑞尚未提出“本事”的概念,但他认为,《红楼梦》是曹雪芹根据《风月宝鑑》一书所传述的内容,融进他的家族的事迹,加以发挥的作品。而且,它的故事,虽 然渊源于《风月宝鑑》,或名《石头记》,经过曹雪芹的再发挥和创造,“借以抒其寄托”,以后,故事变得愈出愈奇。这样一来,曹雪芹就是借着原来的故事,敷 衍出了新的故事来,它表达了一种全新的主题思想。这一新的主题,不是别的家族的没落,而是曹雪芹家族的败落的故事。贾宝玉的人物形象的原型,不是曹雪芹自 己,而是他的叔辈某人。“隐寓”美学范畴的提出,恰是中国美学史上文艺心理学的“原型”说的滥觞。

裕瑞开始注意到曹雪芹的演绎作品《红楼梦》,是根据原作《风月宝鑑》或《石头记》再创造出来的新作品。他明确地意识到《红楼梦》的演绎作品的著作权的归属 是曹雪芹。同时,他也注意到,曹雪芹已经融进了新的元素,将原来的家族故事,演绎成为新的故事。其中,主人公贾宝玉的原型,脂砚斋应该是他的叔辈。

话石主人提出“本旨”的总主题概念,强调“本旨”的主观主题和“大纲”的创作方法,以解读《红楼梦》。他力图用全新的主题思想分析,来解释《红楼梦》中的梦境。他的主张,实际是当时的、也是最早的解梦派。在《红楼梦本义约编》中,他说:

 

“《石头记》开卷言无才补天,作者自恨缺陷难补也。开首借英莲失散说起,‘英莲’读作‘姻联’,言真姻联而复失也。归薛氏曰‘香菱’,‘香菱’读作‘相 憐’,后改名‘秋菱’,谓始如并蒂相憐,终似深秋零落也。全部之节目,以英莲起,以英莲结,英莲为群芳中薄命之尤者也,此书之始末也。缘始还泪,故先出黛 玉;缘成金玉,故继出宝钗。二美继集,寄情梦幻,参以袭人,见梦境不是虚花;悟以真如,见实事有如梦境。此作书之本旨也。”(《红楼梦卷》第1册第 179-180页)

 

他强调,梦境并不是虚幻的,而是寓真理于其中,而现实的实事,却如同梦境般,很快就烟消云散。这的确超乎平常人的眼光。“作书之本旨”,就是笔者之所谓“主观主题”。另一方面,话石主人以“大纲”来说明曹雪芹表达主题思想的创作方法。他说:

 

“开场演说,笼起全部大纲,以下逐段出题,至游幻起一波,总攝全书,筋节了如指掌。”(《红楼梦卷》第1册第182页)

 

主题思想与创作方法的关系,就是“本旨”与“大纲”的关系。也就是说,曹雪芹用“悟以真如”的佛教宇宙观和“寄情梦幻”的创作方法来描写薄命女子。

研究《红楼梦》的主题思想,本是“红学”应有之义。然而,周汝昌先生并不把它作为“红学”的研究对象。他认为,这应该属于文艺学探讨的范围。“红学”是史 学。“红学”里有史学,和“红学”是史学,这两个不同的命题。“红学”里不仅有史学,还有美学、文学、文化学等等。“红学”不等于史学。况且,什么是史 学,是否只有政治斗争,才属于史学的范围,如果那样,这种史学未勉太狭窄了。

如果按照周先生的划定,研究《红楼梦》的文学批评方法,包括主题思想,就只是属于文艺学的范畴了。但笔者不敢苟同的是,我们研究美学思想史,或者,从更大 的范围来说,一切思想观念的历史,包括宗教思想史,哲学思想史,政治思想史,伦理思想史,科学思想史,文学思想史,艺术思想史,文化思想史,经济思想史, 等等,几乎没有一门学科,不会没有它的诞生和成长的历史。

就拿“红学”来说,一部“红学”史,就是一部关于《红楼梦》的文化观念的衍变史,就是研究《红楼梦》究竟是什么书,它的作者是什么人,它有些什么版本,人 们怎样解读《红楼梦》等等围绕《红楼梦》有关的一系列问题,包括主题思想密码的解读历史。从它开始流传的时代,便有关于它的本事和它的作者的种种猜测。所 以,研究“红学”史的学者,现在,就我手里的三部箸作(郭豫适《红楼研究小史》和《红楼研究小史续稿》、韩进廉《红学史稿》、刘梦溪《红楼梦与百年中国》 这三位作者的红学史稿,分别由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年和1981年、河北人民出版社1981年、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出版)看来,也都是从解读《红 楼梦》以及《红楼梦》的影响开始的。而从最早的记载传说史料,也可以知道,它们的核心问题,乃是《红楼梦》“流传的是什么稿本”,“描写的是什么”,“作 者是谁”开始的。这三个问题,分别就是版本学、主题学、作者学。周先生将主题学排除于“红学”之外,似乎是不恰当的。最近,他又专门写了关于《红楼梦》主 题思想的文章,不知道他的这些文章算不算“红学”?

例如,周汝昌先生在《红楼梦与中华文化》一书中写道:

 

“人人熟诵的,雪芹在开篇所题的那首五言仄韵绝句说道: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这是总冒全书、櫽括大旨的一篇纲领题辞。”(《红楼梦与中华文化》。第122页。华艺出版社1998年版)

 

这样说明《红楼梦》“大旨”的著作,算不算“红学”?

我这样说,周先生可能会不同意,说我的那些文章都没有把研究《红楼梦》的主题思想排除在“红学”之外,你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呢?原来,周先生在《红学·史学·文化学》一文中有这样一段话,很容易引起人们的误解,我把它摘录如下:

 

“没有史学与考征,当然也没有所谓‘新红学’。试看,很出名的王国维先生的以西方哲学解释雪芹的《红楼梦评论》,比胡适先生的红学要早二十年,可是,‘新 红学’为什么不是从王先生开始而建立、而发展,却单单要等胡先生才出了这个‘新红学’呢?这一问题,是值得治学的人深思的。

即此可悟,近代通称的‘红学’,实质是指以史学为基础为骨干的新红学;没有史学成分的‘谈红’‘评红’之类,那是文艺角度的事,与严格名实相符的真红学, 关系不大。‘形象鲜明’,‘性格突出’,‘语言生动’……等等,在我看来,是不必争位也无资格闯入于红学的藩篱之内的。为什么这样‘小器’‘不容’呢?原 因不是红学不肯包容一般小说文艺评论,正相反,‘评红界’曾强烈反对‘红学’中以史学为主干的这一文化现象,认为它是错的和反动的,不值一文的。”(《东 方赤子·大家丛书·周汝昌卷》。第247页。华文出版社1999年版)

 

周先生判定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不是“新红学”的创始之作,那么,它是不是属于周先生所“藩篱之内”的“红学”呢?周先生没有说。因为他提出,从文艺学 的角度来谈红、评红的文章不算是真红学,那么,从哲学、美学的角度来谈红、评红,应也属于相似的系列,而这些都不属于以史学为主干的文化现象,自然,也不 是真红学了。可是,新红学的创始人胡适却徧徧从考证论述《红楼梦》的主题“是一部隐去真事的自叙:里面的甄贾两宝玉,即是曹雪芹自己的化身;甄贾两府即是 当日曹家的影子。(故贾府在‘长安’都中,而甄府始终在江南。)”按照周先生的概括,胡适考证的结果,认为《红楼梦》的宗旨精神是写他的家丗家庭的“坐吃 山空”的“自然趋势”。(见《东方赤子·大家丛书·周汝昌卷》。第247-248页)虽然,以后《胡适口述自传》不再提这一看法了,但这不妨碍周先生仍然 肯定胡适还是“新红学”的创建人。

这样看来,周先生所规定的“红学”范围,并不完全排除主题思想的探讨,关键还是看它是不是以史学为骨干。如果周先生把史学的范围也扩大到思想史的范畴,那 么,我们也可以把《红楼梦》的主题思想研究的历史,揽括其中了。按照这样的逻辑推理,周先生似乎不应该把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排除在新红学之外,而应该 把它看作是新红学的奠基之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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