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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美文 沿河.乌江(王剑冰)

 谷子689 2015-03-13

作者:王剑冰

  

        第一次知道沿河。想必先有人沿河而居,居的多了,就成了一个地名。而这个地名竟是那般遥远。先飞到重庆,住一晚第二天早上乘火车再行,重重大山中,全是数 不清的隧道桥梁,中间闪过一条碧水,不及细看即被长长的隧道阻隔,有时隧道长得觉得永远出不来了,却猛一亮又回到了人间,而那碧绿又是一闪。人说那是乌 江。有着天险之称的乌江,怎么就不容细看一眼。涪陵、武隆、彭水、黔江、酉阳,五个多小时后到秀山,再换接站的旅行车,又在山中盘绕三小时才到沿河。住进 宾馆已是黄昏,扭头一看窗外,竟然是那条闪了几闪的碧水,沿河,沿的是乌江啊!想起漫长的旅途,一路艰辛却原来有这么一处美妙在等着,这个包袱抖得也太大 了。
        小 城不大,沿江两岸全是依山就势的房屋。石阶由岩壁上凿出,自下而上,层层将房屋串联起来。在乌江宾馆十楼上看人在白屋子间来来往往地走,感觉像一幅画在 动。现在天刚透亮,云丝雾隙间,盘盘桓桓的石阶,走着上早学的孩子。穿红校服的朝下边去,着蓝校服的向上边走,一层层地一会儿隐没一会儿出现。大人们或还 没有出门,只有小城的青春在跃动。
        我在另一个早晨从高处走下,顺着石阶左绕右拐,穿街过巷,竟然一直走到了江边。石阶是前人聪明的杰作,被世代利用着,构成山城画廊的线条。

        沿 河好看处还在乌江,主人引我们坐船往乌江里去,这里过去是最大的码头和中转站。开始还敞阔,两岸临水的坡地有横横竖竖的垄,种着青的红的作物,像儿童的水 彩,间或那水彩中会流出一溜白鸭。越往前走,两岸的山越陡,风从峡谷挤过来,正值十月,该黄的黄,该红的红,更多的是绿,放眼望去,整个山峡五彩缤纷,如 精心布置的盛大节庆。
        山 峰排浪而来,越近色彩越重,远的清淡,像打开一重重的门,有的门窄窄的在一个弯处,要把船挤碎,却忽闪间错了过去。有时看似出现一片村落,到跟前是山石的 画形。高处峰顶出现两条立石,中间还夹一石,像两个人抬着东西,随时要掉下来,船惊险地开过。雌雄洞、猴窝子洞在哪里藏着?茂密的翠竹在张扬,间或有跳跃 的黑叶猴。真像谁说的,乌江的山,有夔门之雄,三峡之壮,峨眉之秀。
        奇的还有水,二者真是绝美的衬托。水就像精柔的丝绸,被两边的山托着,晒在阳光下。晒到的地方泛着碧蓝,晒不到的透着青幽。船过时,像一江油彩被搅动起来,浓浓酽酽的,船尾看去,那油彩刷出一道悠长的飘带。一群白鹭翔飞在水面,越发突出两种色光。
        望着的时候,觉得该是有首山歌的,沿河是贵州唯一的土家族自治县,接待我们的土家人都会唱山歌,吃饭时激动起来就亮一嗓子。过几天还要办土家山歌节。正想着,耳畔真就出现了一支美妙的山歌:

        这山望去吔,
        那山高呀喂,
        那山姑娘喂呀,
        捡柴烧呀喂。
        哪年哪月呦,
        同到我呀喂,
        柴不弄来喂呀,
        水不挑呀喂——

        山的峻丽,水的流急,地域的褊狭,无不历练人的意志,滋长人的精神。所以土家人豪放热情,唱就将心里的想吼出来,喝就来个飚酒畅怀,跳就甩去衣裳闹一场肉莲花。

        这 个地方是湘渝黔鄂结合地,不远即是沈从文从军的地方,他描写的边城也在附近。凤凰古城就几小时路程,梵净山同样远近,西去是遵义。这么说就会知道,这是武 陵腹地,巴人所在。有人将巴人叫作土人,土蛮。元明清三代都有“蛮不出境,汉不入峒”的规定,由此也更加构成了它的原始与独特。
       江 壁上凿出的像根绳子的石道,专为纤夫拉船穿行,乌江是通长江和外海的重要水道,浪急滩险,拉纤是常事,乌江号子也就远近闻名。因不时下水,汉子们多不穿 衣,一长溜弯曲的身体同岩石叠加一起,看得人心惊。昨晚江边逢到一个气度不凡的老人,原来当过船老大,还做过纤头,就是带号子的。聊起来好一阵激动。还记 得当年的号子吗?要说哪一个嘛,《齐头号》、《盘滩号》、《拖杠号》?《上滩号》吧。似乎那声音早已消匿,不再响起,可在这峡谷中,它分明在回荡:拐当拐 呀,嘿!拐上流水,嘿!要歇台呀,嘿!这只船儿,嘿!上陡滩呀,嘿!头上湿来,嘿!尾巴干呀,嘿——高亢粗放的号子就像拉纤人喜欢的女人,可着性子喊。纤 绳勒进肩臂,石壁上的纤道,也深深勒进了岁月。
        乌江上多少船走过?数不清了,哪条船没经过乌江号子的牵拉?现在那些纤道已经遁入水下,江段起了水库,抬高了水位。但它不会消失,那是人类文明进程的见证。
        一只雁在飞,顺着雁的翅膀看到了吊脚楼,隐约在绿树和白云间。很远了,又看到一个。住在里边的人真可谓仙人,吊脚楼前,一小片田地,再下边些,又一块田地。
        这 种独居是一种习性吗?沿江的朋友照进说,独居显示出他有能力离群自立,有一个女人,一座屋子,开一片田地就够了,没有多的需求。但是早前的年月还是乱,所 以这个地方易起土匪。土匪不害江边人,土匪也是一种无奈。遇到后来打日本、抗美的时候,有些土匪去参了军,抱一条命回来,仍旧独居着生活。
        于是想,有人勘破红尘皈依庙宇香绕烟熏,何不在这样的地方住下来,看山水造化,风云境界。
        一条瀑布从山间钻出,巨大的水柱跌入江中,像蓝花开出白的花心。瀑布近处,怎么有一只野山羊在水里挣扎,人们惊呼,有人找了长竿子网兜,船一点点靠近,却不见了羊的踪影。那是一面峭壁,上面满是灌木,不知道它是如何上去,又如何存活。更不知道这山上有多少野物。
        “丹青万山画,风情一江流。”乌江让人诗情喷涌,可诗人们走来的太少了。
        乌 江自下游涪陵汇入长江,当年李白只是向乌江投去匆匆一瞥:“黔南此去无多远,想在夕阳猿啸间。”在长江的船上顾着去看白帝城了。范成大自成都发舟,也在涪 陵看到了乌江:“夜傍黔江聊濯缨,玻璃澈底镜面平。”如此好的感觉,却也没有深入。刘禹锡和黄庭坚算是与乌江有缘,只到了离涪陵不远的彭水,时属蜀地,现 归重庆,没有看到更深处的黔中山水。再说孟郊,他有首诗:“旧说天下山,半在黔中青。又闻天下泉,半在黔中鸣。山水千万绕,中有君子行。嘉实缀绿蔓,凉湍 泄清声。”说得真切,怕只是听闻。有多少诗人错失眼福啊,也让诗和美景失去了表达的机会。乌江着实是难到的天险,即使现在,不按照我走的路线,或乘飞机先 到贵阳,再走陆路过来也要八九个小时。

        船靠近了一个码头,上岸登车再走好远,攀到一个山尖尖上。步一条石径到了炊烟缭绕的老屋前。屋后种着青菜,垂着金黄的南瓜和红辣椒,两个女孩在门口看着来人 笑着。可能是水的缘故,这里的女子都很滋润耐看。坐下来,饭是大米掺玉米,菜是自家种的,地里一年只长一季玉米,现在有了钱可以买到大米。山上到处是结着 小红果的树,红果正中有一个黑点,满树看去,分外好看。当地人叫红籽果,困难的时候,靠它充饥。
        我问姓冯的主人,以前这里可有过土匪?有吧,听老辈说起过。这么一个褊狭之地,可是做山寨的好地方。
        吃了饭主人领着去看霸王谷,那里会有什么?却早听到人的叫唤,一伸头,千山万壑尽在眼底,峡谷腾着云岚,远处独立的山石那么熟悉,云雾抽丝一般散开,谷中渐渐现出一道白练。若不是照进说是乌江,我简直不敢相信那飘在天上的竟是我刚走过的水。
        沿河人说沿河,音会发成银河,我的所在,真的是天界一般的地方。

 

选自:《散文2013年精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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