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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清代沈起凤《谐铎》里的李秋蓉的垂帘论曲

 昆曲及文史小站 2015-04-12
评清代沈起凤《谐铎》里的李秋蓉的垂帘论曲

清代剧作家沈起凤(1741生)曾着有《谐铎》一书,内第二卷有『垂帘论曲』一文。他在文中,表示是那位写作了《乐府传声》的名医徐大椿的儿子宠姬李秋蓉,于曲学十分精通,而徐大椿的《乐府传声》,就是摭拾了李秋蓉的曲论,笔之成书的。他指出,『公子父灵胎先生,采闺中绪论,着《乐府传声》一卷行世,度曲家奉为圭臬』,即指徐大椿的《乐府传声》一书,是把徐大椿其子宠姬李秋蓉的论曲的内容,拿来写出来的。不过,依该文所述,和李秋蓉授意的婢女论曲的那位『同里某生』,是『遵《大成九宫》,句绳字准,不敢意为损益』,把《大成九宫》的谱例的文辞,拿来填词。于是此文的内容有伪,于此可见。按,《大成九宫南北词宫谱》出版于乾隆十一年,而徐大椿的《乐府传声》,于乾隆九年就已完成及作序,故此传奇野谈之言的年代即出错了。不论此文是否是沈起凤听乡野奇谈或自创伪文而写了出来,事实上,只能证明是此文内容是于《乐府传声》及《九宫大成》出版后才出现的故事,可能是故意毁谤徐大椿之言而已,而且,一如吾人以下所评,此故事的创写者,恐也于填词之道未深,故论述除了引用《乐府传声》部份内容自加引申外,于填词及唱曲之别都无法明辨,曲学程度亦未佳。

而且,不只是年代有问题,即使详考此故事的李秋蓉婢女的论曲,也是有故入同里某生之罪以显己才的论不对题之处,当然该位同里某生不知曲,于是被李秋蓉婢女的话所諕住,双双都是有瞎讲瞎对之处,两人都十足闹笑话。

于是,不妨将该文的两人对话予以解析,看看瞎讲瞎对的笑话之所由生:

●原文:『李秋蓉,吴江徐公子宠姬也,有慧性,妙解音律。同里某生,小有才学,着传奇,挟数种夸示徐公子。方谈论间,而屏后笑声忽纵。生又按拍而歌,屏后益笑不可支。徐微喝曰:曲子师在座,理宜敬听。嘻嘻出出,是何意态。曰:个儿郎煞不晓事。为我设青绫步障,斥之使去。』
────原文指出,李秋蓉是徐大椿的儿子的宠姬,而同里的某位文人,写作过传奇剧本,拿了几种让徐大椿之子过目。在两人谈论之间,李秋蓉在屏风后偷听而笑了出来。而这位文人在把他的昆曲剧作吟唱之时,李秋蓉又笑个不停。徐大椿之子就向屏后说,有曲子师在此,妳当敬听啊,怎么反而笑而失态。李秋蓉就在屏后表示,此人太不知曲了,让我把他斥走。

●原文:『亡何,有女子坐帘内,请客相见。生隔帘揖之。问曰:君所制传奇,南曲乎。北曲乎。生曰:近日登场剧本,有南有北,且向南北合套之出。是非异曲同工,何能号称制谱。曰:君知北曲异乎南者何在。生曰:南曲有四声,北曲止有三声,以入声派入平、上、去三声之内。制曲者剖析毫芒,以字配调,谁不知者?』
────原文指出,于是,李秋蓉请客人隔着屏风对话。于是有一女问说,你填的剧本,是南曲还是北曲,此文人答,有南有北,也有南北何套。此女又问,南北曲有哪些不同,文人答,南曲四声,北曲三声,入声派入平上去。填词的要明辨清楚,应填何声,即填何声,以配合曲牌的规定。

●原文:『曰:君知北曲异于南者,仅在入声,而亦知平、去两声,尚有不合者否。曰:未闻也。帘内者笑曰:君真所谓但知其一,莫知其他者矣。崇字南音曰戎,而北读为虫。杜字南音曰渡,而北读为妒。如此类者,难更仆数。且北之别于南者,重在去声。南曲以揭高为法,北曲透足字面,但取结实。揣声应律,未可混填,拗折天下人嗓子。生曰:一韵之音,亦有不同者乎。曰:不同。共一东钟韵,而东字声长,终字声短,风字声扁,宫字声圆。共一江阳韵,而江字声阔,臧字声狭,堂字声粗,将字声细。练准口诀,择其宜而施之,制曲之技神矣。生唯唯。』
────此女说,你只知南北曲之异在于入声,你可知,平声字和去声字里,南北音读法不同,你知道吗,此文人答说不同。于是此女就指出了,如『崇』字,南音读成『戎』而北音读成『虫』等等。而且去声字南曲是揭高,北曲只要透足字面。不可以不明白而乱填,否则拗折天下人嗓子。该文人就请教同韵里的字的不同,于是此女就把东钟韵部里的『东』长,『终』短,『风』扁,『宫』圆,及江阳韵部里的『江』阔,『臧』狭,『堂』粗,『将』细举了例,要该文人练好了『口诀』,就于填词时选择所当择,于是填词就如神了。

[今按:此为此女的自炫其能,而非像该文人填词所应必知。而系唱曲之要则。像是南音唱『崇』字和唱北曲时发音不同或某韵部里各字的长短扁圆及阔狭粗细,此唱曲而非填词之事;而因为昆曲内的北曲的字与谱已失掉对应关系,一如笔者于《昆曲史料与声腔格律》(台北,2015)内所论述的,于是填词者,依《九宫大成》的格填入,不是视工尺去臆填;而南曲依九宫大成或文字格律谱填词即可,而此女于南北曲的谱法及填词法,完全不晓,都是在唱曲上打转,而该文人也只会按《九宫大成》去填词,及依工尺去唱来,而亦不晓南北曲谱法及正确唱字之法及两者其间之别,于是两人的论曲,多歪打歪对,不着边际之论。]


●原文:『继而间曰:君所遵何谱。曰:遵《大成九宫》,句绳字准,不敢意为损益。曰:所配何宫。生嘿然不语。帘内者曰:分宫立调,是制曲家第一入手处。富贵缠绵,则用黄钟;感叹悲戚,则用南吕。一隅三反,诸可类推。否则指冰说炭,纵审音不舛,而对景全乖,制曲者之大病也。其他南曲多连,北曲多断,南曲有定板,北曲多底板,南曲少衬字,北曲多衬字。选词定局,自在神明于曲者。若夫五音四呼,收声归韵,此歌者之事,而不必求全于作者矣。生大骇,顾徐公子曰:不意君家金屋有此妙才,胜张红红记豆多矣。言未毕,一人卷帘而出。视之,青衣婢也。曰:幸得婢学夫人,本领止此。否则娘子军来,汝能无受降面缚乎。生大窘,丧气而出。后公子父灵胎先生,采闺中绪论,着《乐府传声》一卷行世,度曲家奉为圭臬云。』
────此女说问你用何谱填词,此文人说用《九宫大成》。此女问,你可晓宫调,此文人竟哑口无言,于是此女以燕南芝庵的《唱论》里的各宫调声情为说,并表示,你如果填词未依声情择宫调,那么唱词和要表达的声情不相应(『对景全乖』)。接着又谈『南曲多连,北曲多断,南曲有定板,北曲多底板,南曲少衬字,北曲多衬字』,而末指出了,『五音四呼,收声归韵,此歌者之事,而不必求全于作者』,于是唬得该文人一愣一愣。结果该女子一出来,原来是李秋蓉的婢女,学曲论于李秋蓉的,是李秋蓉叫她出来对付该文人的。而徐大椿的《乐府传声》,就是把李秋蓉的曲论,笔之成书的,被唱曲人士奉为金针。
[今按:此女所说的择宫调,确为填词应知之事,此文人竟然不知,则乱拿曲牌只是填上了词而自得其乐,当然不为此中专业了。而该生所说的依《九宫大成》填词,是也,而且正是最佳的填词圭臬。尤其北曲填词,必须依《九宫大成》,此予于昔作《昆曲史料与声腔格律》(台北,2015)一书里已说明之了。]


●原文:『铎曰:考《乐谱.鹿鸣》之诗,首章我为蕤,有为林,嘉为应,宾为南,次章我为林,有为南,嘉为应,宾为黄,则诸律可以互通。天下无一定宫调,而度曲家必斤斤于工尺之间,岂今之乐异于古之乐欤?抑迁字就调,可以恕古,而不能恕今也。』
────沈起凤就总结指出:看诗经《乐谱.鹿鸣》,首章的『我有嘉宾』,唱谱为#4—5—7—6,次章的『我有嘉宾』,则唱谱为5—6—7—1,所以同样的曲辞,可以配不同的旋律,因此天下没有一定的宫调啊,如果为填词作曲,一定要守住工尺,那么今日的昆曲岂不和古代诗经的音乐就有不同的原则吗。不是因为旋律已先出来了,就一定要把填词去迁就既有旋律。

[按,此一沈起凤之言,可以证明沈起凤是不甚知乐,不只不知诗经,也不知昆曲成腔之理。而把后世的诗经乐谱的配谱的先词后腔,拿来喻昆曲的『依腔填词』,于是臆度之论出之于口。其谈诗经乐谱,同一曲辞『我有嘉宾』,于古谱里两次配腔都是不一样的,是没有什么字与腔的一定要依字声行腔的关系存在,即『字』与『调』在诗经谱曲上没有任何须依遵于依字声行腔的伪论,此点正确。但昆曲等南北曲都是依腔填词的,为了要照套既有的旋律,于是『迁字就调』,才不会拗嗓。沈起凤知其一,而不知其余,未为知乐,但至少知道诗经等古代的诗的配乐,是没有什么依字声行腔,而可以完全依作曲家的音乐性的要求上去自由创曲,以美听为依归,胜于后世车载斗量大倡依字声行腔的古今不知乐文人多多了。有关于沈起凤之说于另文剖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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