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住进这个医院。 过来一个穿实习护士服的小姑娘，陪伴我办理住院手续，送我住进了病房，这是近年来一个有“人性化”的措施吧。 时间已经近午，外面阳光灿烂，但是病室里迎面而来雪白的灯光使我眯着眼睛。 这是心血管内科的一间普通病室，四个病床，白色的钢丝床可以升降，两边有护栏，病床上面铺着雪白的被子。原来的设施应该是三个床位的，有三个病床床头的墙壁上面有一排排各种按钮，灯光、呼叫和对讲机、输氧、吸引、电插座……每一间病室有独立卫生间，有热水淋浴，等等。一个现代化病房的设施似乎都齐全了，至少在表面看，也比五十年代，我在湘雅医院病房实习时看到的病房现代化程度高不少。 尤其是灯光，在我熟悉了病房所有的灯以后，发现一个病室有五盏日光灯，每个病床控制一盏，进门控制的两盏，每个病床还有一盏小小的床头灯。太方便了，与我在若干年以前在山区小城医院工作时，上夜班提马灯的日子相比更不能够同日而语。只是，在以后的病室生活里我才明白为什么白天也需要大开电灯，过会儿再说。 当我在病床上面初步安顿以后，我的经治医生来了，问病史，看我带来的资料，简单查体。我说简单，是因为现代医生已经不需要像五六十年代的医生看病，像我这样的病人，一定要脱掉上衣，前胸后背，视、触、叩、听一番；遇到典型的体征，还会有一群人来听。医生冬天就会把听诊器的头子捂温热一点，把自己的手搓一搓，以免冰着病人的身体，病人还要躺下来，曲起下肢，进行摸肝、脾的腹部的触诊。现在早已经不需要，有各种各样的B超彩超CT等等检查手段，所以医生只把听诊器隔着一层衣服放一会儿，体查就完事了。 现在即使是中医医院，也都是现代化的仪器几乎替代医生传统的望、闻、问、切了，也不知道这是幸事还是不幸，似乎仪器比医生的经验更可靠吧。有时我会操空心，以后的医学院毕业生，离开仪器还会不会看病？听诊叩诊的基本功和中医的切脉的功夫会不会失传？ 护士现在有一些工作也几乎不需要直接接触病人。五六十年代，护士每天的常规的一项工作就是三测——测体温、脉搏、呼吸。体温表一般都是测口腔，因为口腔温度才比较准确，儿童还要测肛门，非常麻烦，并且不可能一人一只体温表，少数轻病人才可以享受测腋下的方便。脉搏是一定要一边看手表秒钟的移动一边摸着病人手腕数着的，呼吸是一定要在数完脉搏不放开病人的手再在病人不注意时注视着他的胸膛的起伏数着的。病历三测单也是医生诊断疾病的一项重要的资料。所以护士的手表是必需品，当年我在山区医院工作时，有的护士没有手表，拿一个闹钟用带子拴着挂在胸前，另外一手提一个装着体温表消毒液等的体温篮，一手提马灯的形象，至今常常成为回忆中的笑谈。 而现在，体温表一般发给病人，你爱测不测自己做主。电子血压表上面就可以显示脉搏，呼吸……谁去数啊！ 难怪老同事Z医生，她是五十年代培养的医学院毕业生，一次对我说，她的在南方某城市医院工作的也是大夫的小女儿说，你们那一代的医疗作风现在根本行不通，你们也适应不了现在的社会。 但是，现在医疗水平越来越先进和现代化，为什么医患关系却越来越紧张，我觉得除了看病贵看病难。医务人员与病人的接触比以前少多了，每天接触的是冷冰冰的仪器。医务人员与病人缺乏交流，而感情是在交流和相处中建立的。 在五六十年代，当然。是在文革以前，或者文革以后八十年代的一段时期。病房住院比较久的或者大手术以后的病人，与我们这些医务人员总是有很好的关系。为什么，有各种原因，值得反思。 言归正传，医生看完病，就对我说：“现在给你输氧和心电监护。” 我一惊，不假思索马上说：“不要，不要输氧，也不要心电监护。”医生笑着说：“可以不输氧，心电监护必须做。” 输什么氧气呀？我一无呼吸困难，二没有缺氧发绀，搞得口鼻干燥的，我拒绝了，医生也没有坚持。至于心电监护一定得做，还必须做二十四小时，只得服从。 于是，护士拿来一套心电监护的仪器，就像在电视剧里看到的一样，一台有显示屏的机器放在床头柜上面，几根联线接着前胸是看心电图的曲线，一个袖带绑着手臂是量血压的，一个小时自动测量一次，还有一个小夹子夹着手指是看血氧饱和度的。 同时，有护士给我一张住院病人须知的纸单，密密麻麻打印着，有我的床位、姓名、年龄、入院诊断等等。与以往不同的是，还列上对于我的病的可能发生的病情变化，等等等等一直到可能心脏骤停——也就是可能猝死！ 我瞠目结舌看了一会儿，发现后面是让家属签名的，护士说，你可以签名，签名就签名，大笔一挥签上大名。心想去年还没有这个玩意儿，这是不是近来越来越厉害的医患纠纷的产物？ 一会儿，护士就推着治疗车来给我打吊针。这个，去年住院就领教过，住院病人每人一吊，从入院当天吊到出院那一天，一天不能少！ 这样，我一只手打着吊针，一只手绑着心电监护机，真正的折腾开始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