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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版《浮生六记》特别在哪儿?

 汉青的马甲 2015-11-08

各位好,经鉴定本文并无剧透,请放心阅读。


我是这一版《浮生六记》的编辑, 写作这篇小文,是想给诸位读者朋友增添一些阅读的趣味。


A.


本次出版所选底本系开明书店民国三十七年第六版, 参考林语堂英译本(外研社1999年1版1印)、光绪三十二年《雁来红丛报》本、霜枫社民国十三年初版本及陈毓罴先生的《浮生六记研究》重新点校。


又比对现今市面所售诸公认优质版本,对各版本之间的差异及多年来困扰读者的数处疑点进行考证和修订——一为读者可以读到更精进的版本,一为还原作品本真。


以下所列九处,过往版本多有分歧,本版已修订:


1、《闺房记乐》“……坐于所设宝座后……”

底本及数个版本中,“宝座”作“宝庭”。

因前文有述“中设宝座”,此处应为排印错误,抄本之故。


2、《闲情记趣》“……或轩阁设廚处……”

各简体版中,“廚”均作“厨”,底本作“廚”。

“廚”虽可通“厨”,但此处费解。

此“廚”应为“橱柜”解,不能通“厨”。

3、《闲情记趣》“……月下之趣……”

数个简体版本中,“趣”作“趋”。

底本作“趨”——“趨”通“趋”,亦通“趣”。

此处应是简体出版时的编校失误。

4、《坎坷记愁》“……佳人已属沙吒利矣……”

底本及各版本中,“吒”有作“咤”有作“叱”。

经本版特约勘校刘朋兄考证,此处典自宋代许顗《彦周诗话》所引王诜(字晋卿)诗句“佳人已属沙吒利”。《太平广记》所录《柳氏传》亦有提及“番将沙吒利”云云。

5、《坎坷记愁》“……途长费钜……”

各版本中,“钜”有作“巨”有作“短”。

作“短”或有失勘校,作“巨”则不如“钜”精确。

6、《浪游记快》“……第一知交也……”

各版本中,“第一知交也”有作“第一知己交也”。

底本作“第一知交也”。“第一知己交也”亦无不可,但就前后文音韵通畅来讲,后者稍逊。

7、《浪游记快》“莲性寺”

底本及各版本中,“莲性寺”均作“莲心寺”。

此处是扬州朋友那边反应来的,查《扬州画舫录》中,亦作“莲性寺”。

想来可能是吴语中前后鼻音分得不清,误听误解之故。

8、《浪游记快》“……径掩竹丛间……”

底本及各版本中,“掩”字均作“拨”。

初读费解,陈毓罴先生建议“拨”作“掩”,实应为“掩”。

此处应为排印错误,抄本之故。


9、《浪游记快》“……后迤黄鹄山……”

底本及各版本中,“迤”字均作“拖”。

初读费解,陈毓罴先生建议“拖”作“迤”。

后察实景,豁然开朗,“迤”确应为正解。

此处应为排印错误,抄本之故。

其实修订并非仅此九处,盖“九”为大数,过犹不及,生怕剧透太多,减损诸君阅读趣味。

此项工作,凭我一人无法完成到位,多仰赖特约勘校刘朋先生的工夫,字斟句酌,不放轻过,我本就好钻研,诸事不搞个水落石出不愿罢休——二人常争得红脸,事后却能相互理解——能与他相识、合作,于我而言是一桩幸事,我想于读者诸君亦然。


B.


本版《浮生六记》只收四记,并潘麐生题记、杨引传初版序、王韬初版跋、管贻葄题诗。


市面上《浮生六记》的版本不少收六记,封面文案称为“全本”或“足本”,实则误导读者,

所谓“足本”,早已被证伪,详见——> http://zhesue.blog.163.com/blog/static/1073194102010111414927458

又有彭令先生2008年发现的《中山记历》节摘《册封琉球国记略》,其实为清代钱泳先生杂记本《记事珠》所摘笔记。因尚不完整——有多少是沈复原文多少是摘录时的改写补言,仍待考证,故暂未收录。(但值得一读。)

张佳玮张公子所译也是前四记。

有前人疑心《浮生六记》本就仅有四记,我以为不然。管贻葄题诗就是最好的证据,后两记的题诗并无可能题给凭空虚构的文本。


其余不想再言。

C.


诸位可以先通读译文,理解大部分内容,再读原文。

俞平伯:

“《浮生六记》俨如一块纯美的水晶,只见明莹,不见衬露明莹的颜色;只见精微,不见制作精微的痕迹。然而我自信这种说法不至于是溢美。想读这书的,必有能辨别的罢。”

林语堂:

“我相信淳朴恬适自甘的生活——如芸所说“布衣菜饭,可乐终身”的生活,是宇宙间最美丽的东西。在我翻阅重读这本小册之时,每每不期然而然想到这安乐的问题——读了沈复的书每使我感到这安乐的奥妙,远超乎尘俗之压迫与人身之痛苦。”

俞平伯先生终生专注《红楼梦》研究,自身亦是文体专家,通晓音律,所作散文、韵文无不卓著,他能给出这样的赞美,想读这书的,必有能辨别的罢。

林语堂先生之才名,也不需我再复述了。

两位大师都将《浮生六记》奉为珍宝,如是只能读出落魄文人记琐碎事怀悼亡妻的小品,委实可惜。

D.


《浮生六记》成书后并未刊行出版,只在民间多有传抄。

道光年间,由江南士人杨引传于街市书摊购得,转妹婿王韬于申报馆付梓出版。

此王韬即是晚清著名思想家、新闻人、出版人王弢园。

读他初版时作跋,可知其早年已领略过抄本《浮生六记》,并为之念念不忘——

这才有杨引传先生有缘得之,而我辈有缘在今日仍能领略其大部,从中获益。

杨引传先生所得抄本,题头有清末金石考据专家潘麐生的题记:

“是编合冒巢民《影梅庵忆语》、方密之《物理小识》、李笠翁《一家言》、徐霞客《游记》诸书,参错贯通,如五侯鲭,如群芳谱,而绪不芜杂,指极幽馨。绮怀可以不删,感遇乌能自已,洵《离骚》之外篇,《云仙》之续记也。

向来小说家标新领异,移步换形,后之作者几于无可著笔,得此又树一帜。惜乎卷帙不全,读者犹有遗憾;然其凄艳秀灵,怡神荡魄,感人固已深矣。”

第一次读到这段文字,感觉十分夸张,认为必是言过其实——

合并杂锦文章各种好处,又是“《离骚》之外篇,《云仙》之续记”,如何可能?

如今摸摸索索读过十数遍,竟也颇能认同了。

本以为是杂锦,实际融会贯通,确然“绪不芜杂,指极幽馨”,

亦有了“向来小说家标新领异,移步换形,后之作者几于无可著笔,得此又树一帜”的感慨。

然而我以为其好处还不尽在此,仍然值得诸位读者朋友去细品、发掘。

其实可以反反复复阅读而不感到腻,便是《浮生六记》的一大好处;通读一遍后可跳跃地进行片段式的阅读,不同的片段组合会有不同的收获,亦是其文一大妙处……

个中趣味还应由诸君自身享受,此处我便不再多言。

E.


做《浮生六记》单纯是自己喜欢,常推荐给朋友读, 朋友们都知这本书好,听我赞其好,也想读一下, 但真翻开书,还是感觉文言生涩,时有隔阂,读几页就读不下去,再没兴趣了。

入行时间长了,慢慢了解下来, 如前文所述,和我这些朋友一样知道这本书好想读这本书,又因为文本障碍无法进入的读者非常多,所以决定试一下这件事——

寻一位古文底子好,白话写得出色,性情与沈复相近的作者,以白话译述《浮生六记》,为诸读者舒畅文字,清明坎坷。

我本就在知乎上关注张佳玮张公子,机缘巧合,正好见他答题时自撰一篇文言,又亲自译了一遍,文白都写得好。


又细细翻了他的其他文章——性情对路,又是江南无锡人。立时感觉此事可做得。

辗转找到张公子,告知来意,一拍即合。


张公子隔天就给出一份试译,我读了非常喜欢, 传给资深编辑读过,无不叫好,遂有此译事。


到稿出乎我的预料,气质浑然,细节精巧处叫人感动——

张公子强烈的个人风格并未高过原文,一切正相契合,恰到好处。

我也想说,我自信这并不是溢美。

读完文稿,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数月后我就能愉悦地拿书给我的朋友们去读。

F.


编辑过程中,最大的困难竟出现在设计环节,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最初的设计师是合作多本书的老朋友,我们常约在一起交流近期的创作感悟,


然而费时数月,做了几稿,两人都不能满意,文稿修订早已完成,终审也认为可以出版,


而灵感迟迟不能到位,只得再寻一位设计师,重起炉灶。

推荐来的新设计师,已有成型的个人风格,起初我有些怀疑。


然而只出了两稿,就达到了令人满意的效果,交流才知——原来设计师也是江苏人,读过《浮生六记》后非常感动,好几次“几乎要流泪”。

之后完善设计过程中,还是屡有摩擦,但我知他是真爱这本书,最终也能认同他,在工艺方面他的要求比较苛刻,烫金效果需要专门的印厂做,内文印专色不能亮过一分也不能暗过一分,我都尽可能满足——付印之时,心里还是没底,不知成品是否值得消耗的代价。

成书到手,反复把玩之间,感到所做的一切都值了——它是这版《浮生六记》该是的样子。


开卷有益,多说无益,

写作这篇小文,是想给诸位读者朋友增添一些阅读的趣味,

或有不周,如见疏忽,望赐教。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今时片刻心欢舒畅,记之笔墨,不负彼苍之厚。


G.


细阅初版,又修订几处,列在这里:

译文部分

第14页第一段倒数第2行,

吴地的风俗,七月十五夜,妇女们不管是大门小户,都要出门,结伴游玩,有个名目,叫“走月亮”。

应作:吴地的风俗,八月十五夜,妇女们不管是大门小户,都要出门,结伴游玩,有个名目,叫“走月亮”。

(排误)

第42页第3行,十六个对句中……

改作:十二个对句中

第157页倒数第9行,十六对中取七言三联

改作:十二对中取七言三联

(诸本皆作“十六对”。

陈毓罴先生发现此处有误:“八人中,有主考、第二者不答卷,余六人,作十二对,取六对”,应如陈先生所判断)

第70页倒数第2行,

……到头七,终究没有一个人跟我谈论家里的事,也没有一个人跟我商量丧事……

应作:……到七终,都没有一个人跟我谈论家里的事,也没有一个人跟我商量丧事……

第175页第3行,

余入幕守灵至七,终无一人以家事告,以丧事商者

改作:余入幕守灵至七终,无一人以家事告、以丧事商者

(排误;译文失察)

第111页倒数第6行,第112页第4行及倒数第7行,

“实初”应作“宝初”

第201页第1段第3行及第1段倒数第3行,

“实初”应作“宝初”

(排误)

原文部分

第180页第6行,聊以平生历者记之,

应作:聊以平生所历者记之

(排误)

第181页第3段第2行,

……则苏小墓已石筑其坟,作八角形,上立一碑……

改作:……则苏小墓已石筑。其坟作八角形,上立一碑……

(底本及霜本作此断句,似不佳。“墓”与“坟”有重复之弊)

年表部分

嘉庆五年,八月十七日和朋友游无隐寺

应作:八月十九日和朋友游无隐寺

(中秋后二日相邀明日出游,又复一日游无隐寺,此日当为八月十九日;当时参考俞师年表,未考出)

嘉庆七年(1802年),十二月沈复被裁,

应为:十一月沈复被裁

(“……不满月,而贡局司事忽裁十有五人……”;同上)

嘉庆八年(1803年),沈复再去靖江讨钱,讨得番银二十圆

应为:惠来挪出二十五金

(“讨得二十圆”应在嘉庆六年辛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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