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帛书《老子》通释之“用兵有言曰”章

 願隨身 2016-05-25


帛书《老子》通释之“用兵有言曰”章

 

                          “用兵有言曰”章

 

用兵有言曰:“吾不敢:为主而为客,吾不:进寸而退尺。”是谓行无行,攘无臂,执无兵,乃无敌矣。祸莫于大于无适,无适近亡吾葆矣。故称兵相若,则哀者胜矣。

 

此章的文字,帛书本与世传本有两处很关键的差别,对理解文义的影响很大。其一为“是谓行无行,攘无臂,执无兵,乃无敌矣。”句,世传本为“是谓行无行,攘无臂,扔无敌,执无兵。”。世传本将帛书的“乃”改作“扔”,并且文序错乱文义费解,使得本是作为总结性的“乃无敌矣”的提示作用踪影全无;其二为帛书的“无适”在世传本中为“无敌”,使得本章以“兵法喻治道”的论说逻辑变成了纯粹的兵法讨论。但尽管帛书的出土为我们正确理解《老子》此章的原意提供了更加丰富的信息,但是在我所见过的所有注释中,哪怕是以帛书为据的,仍然无法摆脱世传本的影响。虽然有的注家注意到了帛书与世传本的区别,并且认识到“祸莫于大于无适,无适近亡吾葆矣。”作为全章的核心,是在阐述“治道”,但在调和全章内容的内在联系上仍然十分牵强。

 

用兵有言曰:“吾不敢为主而为客,吾不进寸而退尺。”是谓行无行,攘无臂,执无兵,乃无敌矣。

对于这段文字,从总体的思路上各路注家基本相当,只是对具体字义的理解不尽相同,如陈鼓应先生译为:“用兵的曾说:我不敢进犯,而采取守势;不敢前进一步,而要后退一尺。这就是说,虽然有阵势,却象没有阵势可摆;虽然要奋臂,却象没有臂膀可举;虽然面临敌人,却象没有敌人可赴;虽然有兵器,却象没有兵器可持。”;沈善增先生译为:“用兵有这样的原则:我方不主动出击而宁可被动应对,不进取一寸而宁可后退一尺。这就叫做推进而不以列阵,捋袖而不挥手臂,威慑而不凭武器,那么就没有人可与匹敌。”。其中陈先生参照的世传本,其译文的难以理喻让我们有理由相信我们终于找到了当年赵括在长平之战中用以纸上谈兵所熟读的就是这部兵书。而沈先生的译文,除了“威慑而不凭武器”这句话可以理解之外,其他战法恐怕也得祭起六丁六甲招来天兵天将才能在现实中得以实现。

对于“吾不敢为主而为客,吾不进寸而退尺。”各路注家们有两点是一致的,一是将“主”、“客”释为主动和被动,进而将“主”理解为主动进攻或进犯,将“客”理解为被动防御;二是将句子中的“不敢”理解为针对“为主”和“进寸”,即不敢“为主”和不敢“进寸”。似乎如此理解从来就不存在问题,但我认为问题恰恰出在这里。首先,我们目前能够看到的先秦的兵法之中,对于“主”、“客”的使用是有明确的限定的,“主”一种用法相当于我们现在仍然在各类比赛中使用的“主场”的“主”,也就是指本国的军队,“客”则是指外国军队;另一种用法“主”是指我方,“客”则是指对方。实际上这两种用法是相通的,第一种用法多用于具体,第二种则多用于理论。但无论如何,将此章中的“主”理解为主动进攻或进犯他国是与先秦兵书中的用法正相反。当然,如果有人要矫情说我到别国进行战争也是要防御,那只能算是小布什的逻辑。至于说到“主”、“客”理解为主动、被动,“主”理解为主动如何还能算勉强说得过去的话,“客”做被动解,在先秦,甚至直到现在,我们恐怕找不出其他佐证。因此我认为,此处的“主”、“客”应当而且也只能按照先秦兵书中的用法,分别理解为“在本国作战”和“去他国作战”。

“吾不敢为主而为客”,当我们把“主”、“客”的定义明确了之后,再来看全句。“吾不敢为主而为客”,按照通行的理解,“不敢”是对“为主”的否定,但是“主”就是“主”,我方就是我方,我没有什么敢不敢的,敢也是“主”,不敢还是“主”,总不成敌人打过来了我老窝不要了非要去“为客”吧,当然作为一种战术手段,围魏救赵未必不是一种选择,但苏联红军攻占了柏林,红军对于斯大林来说还是“主”,还是“我方”。因此,我认为“不敢”所针对的是“为主而为客”这种现象、这种状况,其中“而”表转折关系。“为主而为客”是一种什么状况呢?战争对于主客双方来说除了那些战术因素以外,最重要的无非“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可遇,“地利”可求,唯“人和”应当是主对于客的最大优势。《孙子兵法》中首先就提到“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危也。”从中可见,《孙子兵法》中所提出的最先应当考虑的“道者”就是“人和”,就是民心归向。而主一旦失去了“人和”,则失去了其作为主的最大的优势,有时甚至是唯一的优势。此时主和客恐怕就没什么区别了。此时就是“为主而为客”了。所以此句的意思是:本来是主军,但由于失去了民心所向,而变得与客军没有什么区别了。

 “吾不进寸而退尺”,对于此句很多人拿退避三舍的城濮之战来说事,但是用一个战例来说只能说计,不能作为原则,而且即便要归纳原则,晋文公之退首先是为了履行当初的诺言,首先是为了不败在道义上,也就是不败在“人和”上。闲话少叙,回到本句。本句的“吾不”(世传本为“不敢”)我认为与上句一样,并不是只针对“进寸”而是针对“进寸而退尺”。“进寸而退尺”很好理解,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上一句说的是失去民心所向这种状况,这一句是概括归纳这种状况的后果,如果要和前文联系起来可理解为:哪怕能够在战斗中取得局部的战果(进寸),也会由于失去民心而失去战争(退尺)。

“是谓行无行,攘无臂,执无兵,乃无敌矣。”,对于此句的译文,我觉得是超出我们现有的想象的极限的,即便是《终结者》和《星球大战》中也未见有能将其运用到现实中者。其原因就是没能正确理解上下文而硬译附会。我理解,之前两句说了失去民心在战争中造成的状况及后果,此句中“是谓行无行,攘无臂,执无兵,”描述的是具体表现,是对失去民心、军心之后军队在战争中的尴尬境地的生动描述:列阵列不了,奋臂举不了,兵器没有了。从宏至微,整体军心涣散,个人斗志全无,甚至连兵器装备都不齐整。而最后的“乃无敌矣。”一是对前述问题的总结;一是引出后文的结论。“无敌”此处绝非丑女林无敌,我认为有两个途径来理解:一是,“无法抗敌”,这是对前文的后果的总结;一是,“敌”通“适”,“乃是因为失去了民心”,这是对前文原因的分析同时引出后文的结论。虽然我更倾向于后者,但拘泥于原文,在通译中我将此二者调和在一起。实际上此二者本身即是同一问题的两个方面。

另:敢:《说文》“冒而前也”。也就是说“敢”有冒然义。结合全文,此处可理解为侯王冒然施为而失去民心。

此段可通译为:

用兵有这样的原则:我不能冒然施为而失去民心,使得我们本来是主军,但由于失去了民心所向,而变得与客军没有什么区别了。我不能失去民心,这样即便能够在战斗中取得局部的战果(进寸),也会由于失去民心而失去战争(退尺)。这种情况表现在战场上就是军队想列阵列不了,士兵想奋臂举不了,甚至连兵器没有了。(整体军心涣散,个人斗志全无,甚至连兵器装备都不齐整。)这乃是因为失去了民心而无法抗敌。

 

祸莫大于无适,无适近亡吾葆矣。故称兵相若,则哀者胜矣。

适:本意是“往”,后引申有“归向”义。如《左传昭公十五年》“好恶不衍,民之所适。”

只有将“无适”理解为“失去民心”才能提到“近亡吾葆矣”的高度,才能和后面的“哀者胜矣”相衔接,才能更好的理解前面章节所说的“慈故能勇”。

哀:《说文》闵也。同时,哀又通爱,如《管子》“国虽弱,令必敬以哀。”;《淮南子》“各哀其所生。”可见,此处的“哀”当解为“慈爱”,是指侯王对民众的慈爱。(尽管现在有成语“哀兵必胜”,但意义绝不相同。不然战场上都派那些死了小老婆的人去得了。)

此段可通译为:

(对于国家来说)灾祸莫大于失去民心,失去民心近乎丧失了赖以生存的保障。因此敌对双方若是实力相当,侯王对民众慈爱得民心的一方获得胜利。

 

此章可通译为:

用兵有这样的原则:我不能冒然施为而失去民心,使得我们本来是主军,但由于失去了民心所向,而变得与客军没有什么区别了。我不能失去民心,这样即便能够在战斗中取得局部的战果(进寸),也会由于失去民心而失去战争(退尺)。这种情况表现在战场上就是军队想列阵列不了,士兵想奋臂举不了,甚至连兵器没有了。(整体军心涣散,个人斗志全无,甚至连兵器装备都不齐整。)这乃是因为失去了民心而无法抗敌。(对于国家来说)灾祸莫大于失去民心,失去民心近乎丧失了赖以生存的保障。因此敌对双方若是实力相当,侯王对民众慈爱得民心的一方获得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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