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收藏的途经青龙桥站的火车车票。 作者收藏的途经清华园站的火车车票。 “清华园车站再见！五道口再见！清华园车站再见！五道口再见！”这是10月31日午夜，我和朋友们一起乘坐在京张铁路北京城区段运行的最后一趟客运列车——北京北开往呼和浩特的K273次列车通过清华园站和五道口时，手台里传来的五道口值班员的声音。 回来看视频，当列车飞驰过五道口的时候，这位值班员正在默默地朝向列车敬礼，目送列车远去，最后又非常不舍地对着手台喊了两遍：“再见了，同志们！再见了，同志们！”第二遍的声音，已经明显哽咽。 值班员大叔纯正朴实的京腔儿，几天来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久久不能散去，和渐行渐远的清华园站、五道口一样，构成了我在北京求学、生活、成长经历中不可或缺的一个专题，成为我记忆中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 即便清华园站没有撤销，即便五道口依然安在，这些年来我也常常想起她们，想起停靠清华园站的那些京郊绿皮慢车，想起那些年和我一起在清华园乘坐慢车运转的同窗好友们，想起京郊那四季皆令人流连忘返的恬静无华的山峦峡谷和田园风光。每当想起这一切，我心中便充满了深切的怀念。 这里，是我梦想起飞的地方。刚刚来清华园求学时，我便发现这里有一条铁路，安静地躺在学校东墙外，后来才知道，这条看上去极其普通的单线铁路，正是大名鼎鼎的京张铁路。五道口往南，竟然还有一个和学校同名的火车站——清华园站。列车通过五道口、六道口时会鸣笛，无论在六教还是在紫荆公寓，都听得很清楚。结束一天紧张的学习和科研生活后，我睡前最爱翻看的“枕边书”就是北京市地图册及北京站售的小本时刻表，经停清华园站的京张铁路车次和时刻早已烂熟于胸。由于车少，并且都是一些短途慢车，很少有晚点情况，于是这些火车风笛的声音差不多成了报时器——听到鸣笛我就差不多能知道是哪趟车正在通过五道口，不用看表就能知道是几点几分。 后来知道水木清华BBS有个铁路版块，是学校里一群铁路爱好者和火车迷网上交流的平台，这让从小就有铁路情结的我兴奋不已。清华园的魅力在于，不管你多牛，在园子里总能找到比你更牛的人；不管你多有个性，在园子里总能找到和你有共鸣的人；不管你的爱好有多另类，在园子里总能找到那么一群和你有共同爱好的人。水木清华BBS铁路版，让我找到了组织。通过水木铁路版块，我学到了好多关于火车的专业知识，也爱上了乘火车旅行。但那个年代，大家都是学生，没钱也没时间，只能乘坐一些京郊慢车，看看京郊山区的风景过过瘾。 京张铁路沿途的小站便是我们周末出游经常光顾的地方。那个时候，大家周末清晨在清华大学东门集合，骑车去清华园站，把自行车往站台一放，接着跳上北京北开往沙城的7173次列车。南口烽火台、关沟的群山、居庸关长城、八达岭长城、官厅水库……沿途的景观不断变幻着，像一部纪录片一样映入我们的眼帘。抵达沙城，我们在站外的喜来乐包子铺饱餐一顿，下午乘坐经由丰沙线的7116次列车返回，欣赏秀美的永定河峡谷风光；也可以乘坐7174次列车原路返回，来到青龙桥站，参观老站房和詹天佑先生铜像，在夕阳中回到清华园站，骑车回学校……这样完美的周末短途游，学生时代不知经历了多少次。那个年代，谁也不曾想到，乘坐绿皮慢车再进行这样一次怀旧之旅，今天竟然成为不可实现的奢求。 京张铁路每一座车站都诉说着关于我们这群铁路爱好者的故事。从清华园站往北18公里，便来到沙河站，站外有家清真烧麦馆，烧麦和清真菜做得堪称一绝。巧合的是，傍晚时分，清华园往返沙河的两趟列车正好给我们留出吃烧麦的足够时间，于是“坐着火车去宵夜”便成了那时有趣的一段经历。情况通常是，下午下课后有人在版上发一句：“晚上有人去吃烧麦吗？”立即就会招来几个人的响应。我们6点半在清华园站踏上北京北至南口的7235次列车，票价仅1.5元，仅半个小时就来到沙河，吃完烧麦后乘坐晚上8点半的L816次列车返回，既过了车瘾，又品尝了物美价廉的烧麦，眼福口福双双满足。翻看票夹里收藏的火车票，清华园往返沙河的“烧麦票”竟多达50余张。那个时候，谁也不曾想到，这些火车票今天竟然成为不可复制的绝版。 除了有沿京张铁路运行的慢车之外，在清华园站还可以乘坐沿京通铁路的慢车去怀柔、密云游山玩水。水木铁路版经常组织版聚活动，周五或周六下午黄昏时分，清华园站台上站满了等车的学生，我们在清华园站踏上4449次列车，夜色中抵达满天繁星下的石塘路站或古北口站，大批的学生打着手电，在农家院主人的带领下来到山下的农家小院里，玩游戏，看星星，住5元至10元一位的通铺大炕；白天沿着密云水库岸边徒步，尝试穿越黑龙密境；爬上古北口卧虎山顶的长城，遥望远处的雾灵山，俯瞰京通线的U形大弯；中午饱餐一顿可口的农家饭菜，下午乘坐L816次列车返回……4449次和L816次两趟列车上一直是喧闹而热情洋溢的，那是和我们乘坐同一趟列车的北京各高校整班集体出游的同学们。这样的周末双休日，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一次，虽然都是相同的路线，但每次都是和不同的朋友，去沿途不同的景点，每次都有新鲜的经历，都有未知的发现。那个时候，谁也不曾想到，石塘路、古北口会停办客运不能上下车，清华园站彻底取消，这些经历只能成为不可重温的回忆。 清华园站的慢车，让我爱上了北京，爱上了京郊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春天来了，南口至青龙桥区间的京张铁路关沟段开满了杏花。我们从南口下车，沿着铁路，在漫山花海中徒步十几公里，用更慢的速度欣赏这短暂的春色；夏天来了，密云水库四周的群山郁郁葱葱，目之所及都是绿色，乘坐火车经过白河大桥时，我们干脆把车窗开到最大，时不时来口深呼吸，贪婪地享受夹杂着植物芬芳的山间空气；秋天来了，我们从清华园乘坐S2线列车来到红叶岭，残长城、老站房、“大白猪”（注：S2线列车的别称）都被火一样的黄栌簇拥着，层林尽染，我们在长城上坐着发呆，一直等到天完全黑下来才坐夜班S2线回城；冬天来了，有时会下雪，透过车窗看燕山山脉，都是银装素裹的样子，而更多的经历则是从清华园站坐上2111次列车，午后在车厢里懒洋洋地欣赏那窗外满目的枯黄与苍凉之美。 清华园站的绿皮慢车，让我爱上了旅行，爱上了乘火车运转，让我找到了自己的爱好，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博士毕业后，为了有充足的时间和机会实现自己想要的生活，我选择离开北京，回到家乡当了一名大学老师。离开北京，是为了更好地留在北京，更好地欣赏北京——我还是可以周末来北京，和朋友们一起从清华园站坐火车去京郊，这样的机会，甚至比学生时代还要多。学生时代的这些经历，让我学会了不忘初心。我将那个时候在京郊绿皮慢车上萌生而一直未实现的运转梦想逐步发扬光大，我的旅行足迹，从京郊扩展到全国，扩展到全世界。我坐着火车从北京到莫斯科，从莫斯科到平壤，走完了西伯利亚大铁路全程；我体验了非洲坦赞铁路的列车；我走遍了中亚所有斯坦国……2020年之前的寒暑假的运转计划，已经被我排得满满的。 京张高铁开建、京张铁路北京城区段停运、清华园站取消的消息，今年入秋以来一直不断。但谁也没想到，具体取消的日期通知得如此突然。和很多铁路迷一样，我们在第一时间订好了最后一天清华园各次列车的纪念车票，详细安排了告别清华园站的具体活动。10月31日那天，我们乘坐了清华园站始发的最后一趟绿皮车4471次、终到的最后一趟绿皮车4472次、最后一趟末班车S232次和京张铁路城区段最后一趟客运列车K273次。坐在车厢里，车窗外的一草一木、铁路线上的每一个道岔、每一块里程碑都是那样熟悉。看着窗外的景色，回想起曾经的经历，我的眼睛湿润了，很多车迷也为之动情。 一直以为铁路迷是一个小众群体，但清华园站停运当天，我新认识了近百位朋友，他们都是来告别五道口、告别清华园站的。更令人欣慰的是，在清华园老站房前，我见到了学弟学妹们新的车迷组织——清华大学交通文化交流协会。我们这么多人一起送别，一起纪念，我们纪念的已经远远不是五道口这个道口本身，不是清华园这个车站本身，而是在清华园里度过的人生中最美好的那段时光，是我们再也回不去的青春年华，是那个年代我们之间简单纯真的友谊以及那种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坚持梦想、永不放弃的精神。 永远的清华园站，永远的五道口！（作者：张永铭）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