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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利萍（邗江区） “我的出生地是宝应北乡一个极不显眼的小村庄，只有二三十户人家。庄上一家姓严，两家姓陈，其余的都姓房，因此这个村庄就叫房庄。在庄上我辈份最长，在家我排行老二。由于父、兄是教师，因此我有幸成为上世纪50年代庄上第一个考取中学、第一个转为城市户口及后来第一个在县城组建小家庭的人……”这篇文章刊载在2008年8月30日的扬州晚报《绿杨风》上，题目叫《故乡行》，作者是我的父亲。三年后，他驾鹤西归，享年67岁。 父亲散文里提及的小村庄是宝应县黄塍镇小垛村。在我的记忆中，这个村从东庄步行到西庄不足半小时。 每年清明节下乡祭祖，父亲总会喊上我先到庄上转悠一圈。途中会遇见三五个庄邻，他们坐在家门口的门槛上吃着饭，见我们路过，便端着饭碗用筷子敲着，扯开嗓门喊：“二太爷好！（ga）家来啦？吃过饭啦？（ga）家来吃哎！”然后又和我打招呼，“一口一个奶奶”喊得我的脸发烫。因父亲的辈份在庄上最长，学问最高，所以在他们看来，这个礼数不能少，更不能乱。回应过他们之后，父亲便会跟我细细介绍这些人的家族以及辈份，好让我下次来遇见了知道应答，不致于闷声不响。 我们边说边往东走，穿过几畦菜地和几棵柳树，眼前就会出现一条小河，数里长，绵延向北伸展，太阳照在河面上鳞光闪闪。河的不远处是成片的农田，人们在田间猫着腰干活。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他们一个个就像黑白胶片的影子一样在那里晃动。 我和父亲走得很带劲，一时竟忘记吃饭的时间，于是便从东头那边传来母亲一声“吃饭喃”的呼唤，将我俩召回。回去的时候，我还不忘从路边的树根和河埂边，掐一捆枸杞头或马兰头回来。 父亲文中的小垛村多年没有变化，各家各户门前或屋后的草堆长年堆放在那里闲置无用。其实，庄上人家里冒出的炊烟越来越少了，年轻人领着稍大一点的孩子都到县城和更远的城市打工，留下来的都是些老年人，守着家里的几亩地。干不动农活上了岁数的，就坐在屋外的凳子上，从日出看到日落。 每次清明回去一趟，父亲都要感叹一回，说庄上的人少多了，留下来的不是去世的，就是离开的。他说，其实也蛮好。农村人比城里人精明，他们就是去世了也不会离开故土多远。你看啊，在小垛村村口庄稼地的南边，那一排排的坟茔，里面有你的祖父和祖母，还有大伯。这块地方是他们在世前亲手挑好的风水宝地，离家又近，自家的屋顶和坟头日夜相望，说不定夜里儿女的讲话声和犬吠声他们都能听得到，多幸福呀！ 后来，我在刘亮程的文章中看到一段话，才真正明白过来父亲的话意：这样的死没有一丝悲哀，只像是搬一次家。离开喧闹的村子，找个清静处呆呆。地方是自己选好的，棺木是早几年便吩咐儿女们做好的，没有一丝让你不顺心不满意。父亲说，百年之后，他和母亲的骨灰一定要撒在祖父、祖母坟地的四周，然后再在上面种上树，要葱葱郁郁的树。 父亲辈份长，应老房庄人的请求，在他的主持下，完成了小垛房庄家谱。很遗憾，我没有亲眼看到这本家谱。父亲说，你是嫁出去的“外人”，故而看不到。但是，由于我这个外人是房庄人几代才出的一个记者，考虑再三，最后还是把我的名字给写进家谱里了。 除了家谱，父亲在有生之年还完成了他的散文集《碎想录》。扉页上他说——人长时间不说话会得重病的，那我就用笔代嘴，抒发一下自己的情绪吧。这句话是他在2003年初春时写下的。我清晰地记得，2003年是父亲内退的第一年，他的人生由此跌入了失意的低谷。在他的内心，其实很不甘心就这样被一纸公文“休”在家里。偏偏那些年，家里家外发生了很多不尽如人意之事，让刚下到父亲内心的积雪平白又添了一层。 有些事是不能与外人讲的，有些话也不能与家人说。于是，就有了《碎想录》。《碎想录》洋洋洒洒，家里家外，无所不包：论家族兴败，谈家谱出身；感人生长短，叹生老病死。偶有打油诗穿插其间，权当自我解嘲。在书里，父亲就像一位说书的先生，祖宗家史、婚丧嫁娶、子嗣亲友、生命轮回，他都一一道来。《碎想录》是父亲一生的集合，一页页翻过来，父亲的一生也便一页页翻过去了。父亲写《碎想录》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担忧母亲和我念他念得厉害，所以留它给我们作伴，想他了就翻出来看看。 今日，我故地重游，看父亲您依附于清幽肃静、草木葱茏的故土之上，那么的详和妥帖。再看墓碑上的相片，您浓眉如剑，冁然而笑。一如我们回家时您端坐在我身边时的样子，食母亲烹制的好菜。一方小院里，花鸟虫鱼，绿瘦红肥。就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您的气息，朗朗笑声戛然而止却余音绕梁。于是，我不悲、亦不泣，淡然、释怀。 编辑 于彬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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