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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

 云中公子 2017-05-03
  窗外连绵不断的秋雨,勾起了59年前一段让我刻骨铭心的往事。
  
  那年我八岁,正值这个时节,田野上的庄稼都已经颗粒归仓,唯有萝卜和白菜在旷野中凸显着一脉生机。
  
  一天,天突然下起了小雨。久旱的白菜、萝卜喜迎甘霖,先前准备汲水浇园的人们也无不欢跃。万万没想到的是,老天像一只漏水的大筛子,一下就是整整十天。下得道路泥泞不堪,一踩一个泥坑;下得萝卜白菜的叶子多半贴了地皮;下得我家揭不开锅,断了炊烟。
  
  那时候在乡下做饭全靠玉米秆、高梁杆等柴禾。我家的柴禾因没有柴房都在露天堆放着,一到雨天,父亲总要抱一些柴禾放到我们住的小屋里。
  
  刚下雨那天,父亲跟往常一样,屋里也放了一些柴禾备用。可那小屋说是两间,面积却不足15平方米,土炕基本占去了一半,地下还搁置着米面瓦缸等所有家当,可用面积所剩无几。放下的那些柴禾,再精打细算也只够用两天。第二天,父亲见天没有放晴的意思,就从柴禾堆里挑拣些半干不湿的放进了屋里。做饭时,先用干柴把火引着,然后尽量多用那些湿了的柴,这样始终有一些干柴留着。到了第三天,雨仍未停。这回父亲有点急了,将地下的柴禾全部移放在炕上的一个角落,又抱回很多早已湿透了的柴禾立在地上。这下,满屋子都是潮气,还夹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每每饭熟后,父亲便放些许湿柴于灶膛里烘考,下顿做饭时,便可与干柴混合着使用。为了节省柴禾,每天的饭非常单调,起初不是玉米面糊糊,就是高梁面拌汤,后来干脆是红薯或山药蛋煮着吃。就这样一直坚持了八天。第九天中午,当我放学回家,看不见锅里冒气,只见父亲愁眉不展地在炕沿边半坐半靠着,看那样子,正为中午吃什么犯愁呢。过了一会儿,父亲一声没吭,戴一顶破旧的草帽,急匆匆走出了家门。我心想父亲一定是讨柴火去了, 午饭还是有希望的。大概一顿饭的工夫,满身泥水的父亲风风火火地撞开了门,怀里竟然抱着一捧菜地里刚拔的胡萝卜,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进屋后,他忙着把萝卜缨子扭掉,又把几个萝卜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拿起一个萝卜一脸无奈地对我说:“难为俺娃了,实在是没法子,只能用它来顶顿饭了,这东西充饥又解渴,总比饿着强”。看着父亲湿得像只落汤鸡,我的心阵阵作痛,满腹的怨气早已云消雾散了。就这样,父子俩在这“非常”时机啃了三顿“特别”的饭。第十天头上,不到中午放学的时间,我就因肚子疼痛被老师提前送回了家中。父亲深知是胡萝卜惹得祸,急得在地上团团乱转,一时手足无措。我的病痛,不知激怒了父亲的哪根神经,他火冒三丈、二话没说跳到了炕上,凶猛地扳下了一扇窗扇,边咒骂着这鬼天气和责怪着他自己,边把那扇窗踩踏成碎段。我家仅有的三个细高粱杆串制的瓦缸盖,父亲也毫不犹豫地“祸害”了一个。父亲这一无奈的鲁莽举动,深深地触动了我幼小的心灵,那悲壮的一幕也永久地镌刻在我的脑海里。后来,父亲做了一顿也许是有生以来最可口的杂面面条,我狼吞虎咽般连吃了两碗。父亲只吃了剩下的一碗,但见我吃得那样香甜,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
  
  许是父亲的无奈之举感动了上天,在我们吃饭的工夫雨便停了下来。一阵大风吹散了漫天乌云,久违的太阳也露出了可亲的笑脸。
  
  父亲扳窗扇做饭的事一时不胫而走,传到了他的一位发小耳朵里。这人平时我称呼他大爷,是村里小有名气的木匠。第二天一大早,大爷和他的儿子就来到我家,带着工具和一块木板,还带来一箩筐刨花儿和碎木块。大爷一进门,没等父亲开口,就唠叨个没完,怪父亲这,怨父亲那,直至安上那扇新窗都没停过嘴。父亲却很少还口,多半只是无奈地苦笑。那天中午,父亲蒸了满满一篦子萝卜缨拨烂子和纯玉米面窝头,还特意烫了一壶酒,现腌白萝卜丝儿是唯一的下酒菜。爷儿四人在谈笑中美美地吃了一顿饱饭。
  
  对于现如今做饭用天然气、电磁灶的年轻人而言,说起这个因连阴雨断炊的事情好像是天方夜谭,可这的的确确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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