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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魂】安国:范铜为字,印本罕传(上)

 江河行地劲草庐 2017-06-20

(作者系网易新闻·网易号“各有态度”签约作者)


钱存训先生著有《安国传》,而后冯金朋翻译为汉语,收录在《明代名人传》一书中。钱先生给安国的头衔有:“安国,字民泰,号桂坡。富商、艺术鉴赏家、藏书家、出版家。”看来,安国首先是个有钱人。


他何以发家?周吉友在《明代无锡安国的铜活字印刷》一文中称:“据记载,安国生性机警灵活,谋略过人,经商20年积聚了很多财富,成为当地有名的‘富堪敌国’的巨商。当时无锡有‘安国、邹望、华麟祥,日日金银用斗量’的民谣。”看来,安国的钱财乃是靠自己经商所得,他用了20多年的时间成为了富可敌国的大富豪。但他是如何发家者,周吉友没有说明,其用了“据记载”这么个含糊说法。


胶山脚下的公路


相比较而言,还是钱存训说的略微详细,钱先生首先讲述了无锡安氏的来由:“据说其祖先原本是苏州附近一户黄姓人家,明朝初年,一个名叫黄茂(字叔英)的人娶了安明善(字汝德,活跃于1350~1400年)的一个女儿,入赘安府。安明善原居河南祥符,后来移居到无锡胶山脚下的堠村。当安国出生时,这个大家族已经兴旺多年,他是黄茂的第四代孙。”看来,安氏发家并不是始于安国,因为其出生时,无锡安氏一族已经兴旺了多年。但即便如此,安国还是继承了家族中的善于经商的基因,钱存训在文中说:“据说,安国极擅经营之道,对于他人不屑一顾的各种小成本商品,他进行大规模投资收购,并适时出售,从而大获收益。他逐渐积累起巨额财富。”


由这个缺口走上山坡


如此说来,无锡安氏的发家也确实是从安国开始者。而叶昌炽所撰《藏书纪事诗》中,当然会写入这位大藏书家的传记。对于安国的事迹,叶昌炽在文中引用了《无锡县志》上的记载:


《无锡县志》:“安国字民泰,富几敌国。居胶山,因山治圃。植丛桂于后冈,延袤二里余,因自号桂坡。好古书画彝鼎,购异书。”又:“安绍芳字懋卿。所居胶山西林,广池十顷,带以华薄,蔚然深靓。曲桥飞楼,逶迤夭矫,杂置图书彝鼎其中。名士过从,置酒刻烛,至忘日夜。”又:“西林,胶山安氏园也。嘉靖中,安桂坡穿池广数百亩,中为二山,以拟金、焦。至国孙绍芳,即故业大加丹雘,与天下名士游赏其中。二百年以来,东南一名区也。”


看来,安国确实是富可敌国。虽然是有钱人,但安国却是个富而好礼的人,他大修庄园,种了连绵两里地长的桂花,同时他还喜欢收藏古玩字画。当然,藏书也是他的雅好。他在自己的庄园内建起了藏书楼,其庄园之大,仅里面的湖面就超过了几百亩,并且他在庄园内还有两座山。以此可见,他的庄园大到了何等的地步。


虽然如此,这位安国倒并不吝啬,他的一些所为正如钱存训所言,称得上是慷慨大方:


他对自己的财富却毫不吝啬,对其宗族成员非常慷慨大方,积极为家乡的福利事业贡献一臂之力,并且在他的花园园林和收藏方面花费了大量钱财。例如,在常州城墙的修复、1519年饥荒的救济、1521年疏浚白茅河工程、1525年抗击日本倭寇,以及重建宋代爱国英雄李纲祠堂(1083~1140年,宋代抗金英雄)等事情上,他都做出积极贡献。在修建李纲祠堂时,他还为此捐出一块地皮。他乐善好施,广交朋友。他的广受欢迎可以从以下这件事中得到明证:据记载,他的父亲安祚(字友菊)去世时,有五千多人参加了葬礼。


安国为家乡做了这么多的好事,也许这正是他不受人反感的地方。然而他的藏书情况,相应的记载资料并不多,后世津津乐道者,首先是他用铜活字来印书,但印书之事就如钱存训给他列出的封号之一——“出版家”,这显然不属于藏书家的概念,而钱先生在文中也未提及安国藏书的规模。


其实眼前无路


安国收藏的碑帖,其最有名气者就是他曾收藏有现存最早的石鼓文拓本10册。当年安国用了20多年时间,花了几千两银子才买了这些珍贵拓本,可见其鉴赏眼光也很高。更有意思者,他给自己所藏的石鼓文拓本排出了座次,而他给这些拓本起出的名称,至今仍被业界所使用,钱存训在文中称:


对于三个最好的拓本,他并没有按时间顺序编排,而是采用了三个充满军事色彩的词汇“先锋”、“中权”和“后劲”来为之命名,因为他认为三个拓本同样重要。“先锋本”大约拓于1050年,为皇家版珍本,其年代最早。“中权本”拓于1114年,用麻纸和上品墨拓成,所拓刻字最多,几乎拓有石鼓文七百字中的五百字,但是保留至今的仅剩三百多字。该拓本是安国于1534年花费千两白银买到的。“后劲本”拓于1085年前后,是安国于1523年以五十亩稻田换来。安国对于自己能拥有十册稀世石鼓文拓本,甚为欣喜和自豪,并将其天香堂的东厢房命名为“十鼓斋”。


看来,这北宋时期所拓的石鼓文乃是安国藏品中的白眉。安国告诫子孙,要世代珍藏这10册宝贝。他将此藏在了一个佛龛里面,之后他把这个佛龛又藏在了藏书楼的横梁之上,从此最著名的石鼓文拓本不见了踪迹,直到三百年后,天香堂被毁,这10册拓本才被安家后人所发现。到了上世纪初,这些拓本中的三册,陆续被安家后人卖给了一位日本收藏家,直到今天,这三册著名的石鼓文拓本仍然藏在日本。


对于安国所藏之书,叶昌炽在《藏书纪事诗》中说了这样一段话:


钱受之《跋高诱注战国策》:“天启中,二十千购之梁溪安氏,不啻获一珍珠船也。”又《跋春秋繁露》:“金陵本讹舛,得锡山安氏活字本校改数百字,深以为快。今见宋刻本,知为锡山本之祖。”


看来,安国所藏之书,其中至少有一部到了钱谦益手中。钱在天启年间买到了安国旧藏的《战国策》,得到这部珍本让钱十分地高兴。而叶昌炽给安国所写之诗,也同样提到了钱谦益得到《战国策》时的喜悦心情:


安国民泰

胶山楼观甲天下,曲桥华薄荡为烟。

徒闻海内珍遗椠,得一珠船价廿千。


钱谦益得到的另一部安国旧藏乃是《春秋繁露》,然而这部书并非安国旧藏,乃是其出版的一部铜活字本,钱谦益用此本跟金陵本进行比勘,发现铜活字本能够改正金陵本几百个错字。这个好结果让钱谦益大感高兴。后来钱又见到了宋刻本的《春秋繁露》,他拿此宋本与安国的铜活字本进行比勘,发现这铜活字本就是本自该书的宋刻本。钱的这段跋语也间接地证明了,安国当年藏有宋刻本的《春秋繁露》。即此可知,安国当年藏书价值之高。


旁边的寺院成为了坐标


吊诡的是,中国是活字印刷术的发明国,然而最早的铜活字却是朝鲜首先使用者。在十三世纪初,朝鲜就有铸字本的《详定礼文》和《南明征道歌》,而中国已知最早的铜活字本,乃是无锡华燧在明弘治三年用铜活字印的《会通馆印正宋诸臣奏议》,而早在此80多年前,朝鲜就铸造了“癸未字”。


可见,流传至今中国最早的铜活字本就是出版自无锡,而安国同样也是无锡人,他也有用铜活字印书之好,为什么如此一地会有两家喜好用铜活字印书的出版家呢?对于这件事,我却查不到相应的历史记载。但对于华家和安家,究竟谁先做的铜活字?上海新四军历史研究会印刷印钞分会所编《活字印刷源流》一书中说:“华燧的亲侄华坚也在正德年间印书。华坚字允刚,事迹不详。过去或以为华坚的活字模仿同县安国,其实安国出生较晚,只有安国模仿华家,不会华家仿效安家。”


茶园


那会不会是安国效仿华燧,也制作了一套铜活字呢?这同样也未见有资料记载。流传至今,安家用铜活字所印之书,标明有具体的年款儿牌记者仅有一部书,《活字印刷源流》一书称:“安氏印书一般多不记年月,只有《吴中水利通志》标明‘嘉靖甲申(公元1524年)安国活字铜板刊行。’虽较晚于华氏诸家,而比欧洲印刷术第一次传入新大陆的墨西哥(公元1539年)及俄国的莫斯科(公元1563年),还要早些。”


其实早在嘉靖之前,安国在正德年间就开始用铜活字来印书,张秀民著、韩琦增订的《中国印刷史》中称:“安国造字印书,约始于正德七年(1512)左右。南京吏部尚书廖纪修有《东光县志》六卷,听说安国家有活字铜版,就托他代印。正德十六年安氏印好后,就送去。这部正德《东光县志》可说是我国惟一用铜活字印的方志,早已失传。”该专著中明确地点出,安国在明正德七年左右就已经开始用铜活字来印书,可惜这部唯一用铜活字所印的《东光县志》后来失传了。


远远地看到了竹亭


安国搞出版还有一个奇特的现象,那就是有时他将同一部书既制作出木刻本,同时也用铜活字来刷印,比如大藏书家叶德辉就藏有安国出版的《初学记》。叶德辉既藏有明嘉靖十年安国所刻之本,同时也藏有安所出的铜活字本。叶德辉对该书的木刻本不以为然,其在跋语中称:“明无锡安国刻《初学记》,藏书家咸以善本视之,实则有大谬不然者。据刻本前秦金序,称‘锡义士安国购得善本,谋诸塾宾,相与校雠釐正,遂成完书,选能鸠工,缮写锓梓以传’云云,彼所谓‘校雠釐正’,所据何本,不可得而知也。”而对于此书的铜活字本,叶德辉又说:“余以活字印本惟《颜鲁公集》时有流传,《初学记》则自来各家藏书目录未见著录,因疑《年谱》云活字印本乃系刻本之传讹。顷从子启蕃自长沙来书,云收得安氏活字印本《初学记》残本,余始信此书安氏果有活字印本。” 


看来,此书的铜活字本极其稀见。之前叶德辉仅见过木刻本,而文献中称该书有铜活字,叶德辉不相信,他觉得很有可能是相应的记载把刻本误写为了活字本,只是后来,他的从子叶启蕃写信告诉他,确实收到了铜活字本的《初学记》。虽然是个残本,但却让叶德辉终于承认,安国确实用铜活字排印过《初学记》。


那为什么铜活字本的《初学记》如此稀见呢?叶德辉在跋语中做了如下的分析:


书中详记缺卷为第七、第十、第二十一至二十五、第三十卷之下半,共八卷半,行款与刻本同。适案头有仁和邵位西先生懿辰《批注四库全书简明目录》,载此书刻本,不列安氏活字印本,惟无名人附注云:“安国得宋本,缺二十一、二十二以下数卷,属其师郭某补完刊行。”然则此书自二十一卷以后宋本本不完全,安氏始以活字印行,未暇补其缺卷,迨刻时完本出而活字本废,故活字本至今罕见欤。


叶德辉首先将活字本和木刻本的行格进行了比勘,发现两者完全相同,而后他查到了一段无名士的题记,由此得知,安国得到的宋刻本《初学记》是一个残本,故而他用铜活字排印该书时,没来得及补上所缺之卷。再后来,安国又用木刻来刊刻《初学记》,此时已经补上了宋版所缺的卷数,因此叶德辉猜测,因为有了全本的《初学记》,所以有着缺卷的铜活字就渐渐失传了。对于这种现象,叶德辉在跋语中又说:“《颜鲁公集》活字本外亦有刻本,则此书刻本之先有活字印本,理固宜然。”


前往竹亭并没有通行的小径


叶在这里又谈到了,安国所出的《颜鲁公集》一书也同样有铜活字本和木刻本两个版本,由此他推论出:安国印书,基本上是以铜活字为第一版,而后再出木刻版。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顺序呢?钱存训在其文中给出了这样的答案:“第一次是铜版活字印刷,第二次是木板雕版印刷;原因很明显,在第一版活字印刷之后便不能用来再版,只能重新排版,而木版则可以重复利用。”


由这段话可以说明,安国在搞出版时,对市场的畅销程度估计不足,当他用铜活字印出的书很快卖完时,而活字只能重新排版,这显然不如木刻版来得容易,因为木版书拿来就能刷印。可能是出于这个原因,才让安国在铜活字之外另行出版了木刻本。这件事也可得出如下一个结论:安国所出铜活字本,很有可能仅出版了一版,因为再次排印的麻烦,使得他从第二版开始就改为了木刻。可惜我的这个猜测得不到资料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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