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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经』札记(1):道可道,非常道

 文山书院 2017-11-05


本文正文及注释内容来自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一书


记得很早的时候,读到过这么一个联,“从何处来,到何处去,难逃亘古这一问;迷了我眼,失了我家,困在荒原独自哭。 ”当时这联给我极深的触动。我是谁?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也这样追问自己。唯一寻求答案的方式,就是读书。

《道德经》此书,早就有意深读。只是传说中它的精深玄妙,一再令我望而止步,总觉得自己还没有理解它的能力。在杂七杂八地铺垫了一些其他书籍之后,八月来总算是有了一个正式的开始。

从《诗经原始》、《对联话》,到《道德经》,这是我刨的第三个深坑——实在是阅读速度慢甚乌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填平。

《道德经》的阅读思考只是一些私己的并不成熟的感想,胡言乱语,聊博一哂。倘或有一二能入读者之心,那是此篇之幸了;若获探讨指教,更乃不亦乐乎。


第一章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注释〕

道可道,非常「道」:

第一个「道」字和第三个「道」字,是老子哲学上的专有名词,在本章它意指构成宇宙的实体与动力。第二个「道」字,是指言说的意思。


名可名,非常「名」:

第一个「名」字和第三个「名」字为老子特用术语,是称「道」之名。文法上属于名词使用。第二个「名」字则是称谓的意思,作动词使用。


一点想法

语言是什么呢?从人类试图表达自我的最初一刻起,语言就成了桎梏,一旦其想要指示某种事物,必然会面临着「有限」、「难及」的困境——它并不能完全等同于那个事物。其间疏漏不确之处,唯有以闻者的「意会」去补足修正。但闻者之「意」,亦受意识层次高低左右之限,故不免说者言在此,闻者会在彼,说者语有惊雷,闻者听若无声。尽管如此,人与人之间欲达思想互通,却不得不借助语言。对老子来说,也是如此。


可真正领略过「那个」的人,无不有难言之感、词穷之憾:佛云「不可说,不可说」;黑格尔也说「不管是谁,只要想把这种灵魂之事说给人听,纵有天使之舌,也会感到词穷」。而老子开篇也即指出:「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不曾治训诂之学,否则尝试从语言的源头处探讨一番这句话的每个字,想必也是很有启发的。如今但凭个人理解作一番浅见妄谈。


在我看来,「道」并非「规律、法则」,「名」也并非「名称、名字」,这种理解太庸常狭隘。「道」,即实相真如;「名」,即其形式显化。「道」与「名」之关系,可对应佛家「空」与「色」之关系,佛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两者名二实一。


有意思的是,语言本身的弹性也赋予了这句话更丰富的内涵,这或许也是老子有意无意之为:


第二个「道」与「名」,均有「表达」之意,即向另一个主体指示说明。依这层理解,便是说「道」与「名」是无法向人演说指示的,否则便不是真正的「道」,不是真正的「名」。这让人不禁想起「佛祖拈花,迦叶微笑」的故事。


古文字还有一种使动用法。故第二个「道」,又有「成其为道」之意,第二个「名」,又有「成其为名」之意。依这层理解,便是说「道」与「名」并不是可以「成为」的对象,「它」并非可以特定化为某物,否则便不是真正的「道」,不是真正的「名」。


佛家有云,「因指见月,见月指亡。」语言就是这根手指,指向「道」(实相真如)这个月亮。怕只怕我们光盯着手指,从这个那个方向指,用三根无根手指指,用直的弯的手势指,以至于忘了月亮本身。所以道德经五千言,老子的做法就是用尽可能少的的语言去指示「道」,因为,多说多错,愈鹜愈远。

如此回头看,这大段文字本身何尝不是连篇废话呢~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注释〕

「无」是天地的本始,「有」是万物的根源。「无」「有」是指称「道」的,是表明「道」由无形质落实向有形质的活动的过程。


一点想法

我认为,这里的「无」和「有」并非同一意识层次的概念。


「无」并非「空无一物」之谓,也非「无形质」之意,也非古人所说「天地混沌如鸡子」的那种状态,同样也非今人所想宇宙大爆炸之前的「虚空」。「无」即是「道」,即是佛家所说的「空性」,即是不二的大心境界。故云,「无,名天地之始。」


「有」则是二元对立初肇之处、主客乍分之时那微细的区别心(佛家所说的「末那识」(manas)):我们的心智试图切割实相真如并加以测量和界定——譬如:这是树,那是风——当此之际,宇宙万物便在客观化、概念化、符号化的过程中轰然「生成」。故云,「有,名万物之母。」


(在二分意识层次上,「有」确有它对立的概念——「无」。这一对「有」和「无」的概念便是心智测量万物的标尺——有此即是某物,无此即非某物。)


有意思的是,由梵文manas的词根「ma」,产生了诸如「母亲」(mother)、「物质」(matter)和「测量」(measure)这样的英文词汇。因而再读「有,名万物之母」一句,顿感人类智慧在根处,竟是如此惊人的相通。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注释〕

常体「无」,以观照「道」的奥妙;常体「有」,以观照「道」的边际。

王安石说:「道之本出于无,故常无,所以自观其妙。道之用常归于有,故常有,得以自观其徼。」

苏辙说:「圣人体道以为天下用,入于众有而『常无』,将以观其妙也。体其至无而『常有』,将以观其徼也。」


一点想法

我觉得这个「观」字很耐琢磨。「观」即「观照」之意,这意味着有一个目睹者。


「常无」,大概接近威尔伯所说的「自性」意识层次(即无相神秘境界,但并非不二神秘境界,因在不二境界中,目睹者与所睹者已融合无间)。「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威尔伯有段话可为此作很好的阐释:「你藉某种禅修寻找观照的自性或目睹者,一旦到达其清淨空性的本源,意識中就不再有任何客体生起。这是一种独立的、可以辨认的觉知,……这是一种因地狀态,一种独立的狀态,和深沉无梦狀态很像,只不过不是一片空白,而是十足圆满的。它体验起來是这样的,如同浸淫在存有的无限圆满之中,圆满到任何一种心物的显现都无法包含它。这个清淨的自性因为无法以客体视之,所以才称为纯粹的空寂。」


「常有」,我想即是二元对立意识。人的心智通过摄取、测量的动作,不断为万事万物写照,制作实相的地图。「常『有』,欲以观其徼」,制作这个实相地图的过程,不正是明晰万事万物之边界的过程?比如,一朵花。二元意识升起,将它的形象鲜明地从树木草丛的背景中提取出来,界定它的物理轮廓;标示花梗、花托、花萼、花冠、花蕊,界定它的生物构成;以及,分析它的药物成分,研究它的经济价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注释〕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帛书本作「两者同出,异名同胃(谓)。」「此两者」,指上文「无」和「有」。

王安石说:「『两者』,有无之道,而同出于道也。世之学者,常以『无』为精,而以『有』为粗,不知二者皆出于道,故云『同谓之玄』。」

童书业说:「『无』和『有』或『妙』和『徼』,这是『同出而异名』的。从『同』的方面看,混沌而不分,所以称之为『玄』。」


玄:幽昧深远的意思。

苏辙说:「凡远而无所至极者,其色必玄,故老子常以玄寄极也。」

范应元说:「玄者,深远而不可分别之意。」

吴澄说:「玄者,幽昧不可测知之意。」

沈一贯说:「凡物远不可见者,其色黝然,玄也。大道之妙,非意象形称之可指,深矣,远矣,不可极矣,故名之曰玄。」

众妙之门:一切变化的总门,即指「道」而言。

一点想法

此两者,「无」和「有」,我理解即「自性」与「二元对立意识」。


「同出」,出于何?出于「道」,出于不二真如境界。譬如湖面一束涟漪,如果「无」或者「自性」是最中心那一点,那么「有」或者「二元对立意识」就是层层散开的波澜,而「道」或者「不二真如境界」,就是整个的湖水。


「同谓之玄」,「无」和「有」都是「道」之本身。仍用威尔伯的话,「这种不二真如「体验」和我们先前所說的与自然合一的体验很像,只是现在这份体验的对象不再是外在的组钝色相,而是所有内在的精微形式。用佛教术语來說就是,这不只是化身——粗钝或自然神祕境界;不只是报身——精微或本尊神祕境界;也不只是法身——自性或无相神祕境界,而是自性身——三身合一,超越自然神祕境界、本尊神祕境界及无相神祕境界——是其中每一个境界的实相或真如,因此也含摄、整合每一个境界。这个自性身含摄整个意识光谱——超越一切,包容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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