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愉快的控制力

最近一则“北大留美学生写万字长文数落父母‘过度关爱’，12年春节不归”的新闻和疯狂被宠的“旅行青蛙”，双双刷爆了小编的朋友圈。很多心理学人从不同角度进行了分析，探讨了什么样的亲密关系才是合适的、自洽的，才能让关系中的人保持独立、自主，获得快乐和幸福。对北大留美学生而言，父母强烈的控制欲，将自己意志强加给孩子的行为，为他的生活带了极大的痛苦，导致他最后用决裂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抗议。而相对于北大留美学生面对的高压控制，生活的不自主感，“旅行青蛙”中的“呱儿子”则恰恰可以完全主导自己的生活，旅行、读书、写信，一切皆由自己。北大留美学生引起如此热议，“旅行青蛙”如此火爆，大概正是人们对自身生活控制力需求的投射。

控制力，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概念，却能对人类所有的行为产生极为重要的影响。我们这儿所谈论的控制力并不是指控制别人的那种能力，而是指你所拥有的、能够控制你自己的生活和事件的个人力量。这种力量与对能力和个人力量的自我感觉以及在各种情形下的可用选项有关。人们大多认为，我们至少能在某种程度上控制自己的命运。

生活中，你做过不少选择，有好有坏，正是它们引领你成为今天的你。尽管你未曾有意识地思考过这些，但你在一生中还要做更多的选择。你每天都在选择或决定自己的行为。当你的控制力受到威胁的时候，你就会出现负面情绪（生气、狂怒、愤慨），并会以某种行为来反抗，以此来恢复你的个人自由感。如果有人告诉你，你必须做某件事，你很有可能会拒绝他，或是朝相反的方向去做，这是太平常的事了。或者，反过来讲，如果我们禁止某人做某些事，他反倒会觉得被禁止的活动比以前更有吸引力（还记得罗密欧和朱丽叶吗？还记得青春期的叛逆吗？），这种反对任何限制我们的自由企图的倾向被称为阻抗。

 

如果我们对控制个人环境的需要对于人类本性真的像看起来那样重要，倘若你丧失了控制力且再也无法将它找回来，你认为结果会怎样？你很可能会经历心理困扰，比如焦虑、气愤、狂怒、沮丧、无助，甚至是以生理疾病的形式出现。研究表明，当人们处在压力情境中时，如果他们相信自己对这一应激事件能够有所控制，那么压力情境的负面影响就会减少。例如，在拥挤的电梯里，如果有人站在靠近控制板的地方，在那儿，他们会觉得电梯不那么挤，也不感到焦虑。不管他们是否会控制电梯来“逃跑”，他们认为自己能控制这种环境（Rodin, Solomon, & Metcalf, 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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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系列著名的研究已经证明，当人们觉知到他们能够控制某个应激情境时，他们的压力会减少（见Glass & Singer, 1972）。例如，在一项研究中，让参与者暴露于突然出现的强噪音中，然后要他们完成问题解决的任务。其中一组参与者不能控制噪音，而主试告诉另一组参与者他们可以在任何时候按压按钮以停止噪音。然后，又嘱咐他们能够不按压的话，就尽量别按压。没有控制力的那组参与者的任务完成情况明显要比那些相信自己可以对噪音进行控制的参与者差得多。此外，在后一组中，实际上没有参与者按压过按钮，所以，他们暴露于噪音的时间与无控制力的那组参与者一样多。

 

所有这些归结起来就是，当我们有能力选择时，我们便是更快乐和更有成就的人。

那么到底控制力有多重要呢？我们通过艾伦·兰格和朱迪斯·罗丁的一项对老人的研究“让你愉快的控制力”来看一下。（Langer, E. J., & Rodin, J. 1976，The effects of choice and enhanced personal responsibility for the aged: A field experiment in an institutional setting.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34, 191-198.)

几乎我们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一个阶段，丧失控制力，连对自己的生活做出最简单的选择也会受到限制，这个生活阶段就叫作“老年”。我们许多人都曾经听说过或直接接触过健康状况突然恶化的老年人，他们被安置在养老院或疗养院。许多疾病，如心脏病、抑郁症、糖尿病和结肠炎，都与无助感、失控感密切相关。老年人进入疗养院后，他们必须忍受的最困难的转变之一就是失去对自己日常生活的选择和失去对自己命运的影响。

兰格和罗丁的假设

如果一个人在自己的生活中丧失了对自己负责的能力，往往会引起其不快，并危害他的身体状况，那么提高人的控制力就会有截然相反的结果。兰格和罗丁想通过增进一组疗养院老人对自己负责的能力和选择权来直接验证上述观点。基于前人的文献和自己的前期研究，他们预测，给予病人以控制感将明显提高他们的心理警惕性、活动水平、生活满意度以及其他可测量的行为和态度。

研究设计

兰格和罗丁与康涅狄格州的一家名叫阿登屋的养老院合作。这个疗养院被康涅狄格州评为该地区最好的疗养单位之一，它能提供高质量的医疗服务、娱乐设施和居住条件。该养老院共四层，规模大而又现代化。疗养院里的老人总体而言身心健康状况相近，有相似的社会经济背景。新成员进入疗养院后，基本上是被随机安排在一个基础设施齐全的房间里。因而，整个疗养院里老人的基本状况大体上是相同的。随机挑选两层楼，让住在这两层的老人分别接受两种实验处理。四楼的老人（8男，39女）接受了“责任感提升”的训练。二楼的老人则作为对照组（9男，35女）。91名参与者的年龄跨度为65岁到90岁。

疗养院的管理人员辅助研究人员在两种实验条件下进行工作。管理人员是一名33岁的男性，他性格外向、友好，每天都要与老人打交道。他给那两层楼的老人开了个会，告诉他们一些有关疗养院的新信息。他把两条信息分别传递给这些老人，表示疗养院会把他们的生活安排得尽可能舒适而令人满意，还说明了他们能够享受的几种服务。但两组参与者得到的信息是有重要差别的。

“责任感提升”组（4楼的老人）得到的信息是，他们有照顾自己的责任，并有权决定如何安排自己的时间。他的具体说明是这样的：

你们可以自己决定房间的设施布置——无论你是希望它就像现在这样，还是希望工作人员帮你再重新布置一下……你们有责任让我们知道你们的意见，告诉我们你们想做什么样的改变，告诉我们你所希望的事情。另外，我想利用这个机会送给你们每人一个由阿登屋疗养院准备的礼物。（工作人员拿着装满小植物的盒子来到老人面前。所有老人要作两个决定：第一，他们是否想要植物；第二，选择一种自己喜欢的植物。结果，所有的老人都给自己选了一种植物。）这些植物是你们的了，请你们自己照顾好自己的植物。

最后还有一件事我想通知你们，下周四、周五的晚上我们将各放映一场电影。如果你想看的话，请在两天之中选择一天。

对控制组（2楼的老人）说，疗养院多么希望使他们的生活更充实、更有趣。他的说明如下：

我们希望你们的房间能尽可能地舒适，并且我们也已尽力为你们作了这样的安排。我们希望你们在这儿能感到高兴，我们的责任就是给你创造一个幸福的家，让你能为它而感到自豪，我们将尽全力在各个方面帮助你们。……另外，我想利用这个机会送给你们每人一个由阿登屋疗养院准备的礼物。（护士拿着装小植物的盒子走了一圈，发给每位老人一棵植物。）这些植物是你们的了，护士会每天替你们给植物浇水并照顾它们。

最后还有一件事我要通知你们，下周四、周五的晚上我们将各放映一场电影。稍后将会通知安排你们哪一天去看。

三天之后，这名管理人员又去了每位老人的房间里一次，并重复了同样的信息。

不难看出，这两种信息之间存在着重要的差异：实验组的参与者（4楼的老人）在生活中有选择的机会，可以对自己生活的多个方面施加控制；而对于控制组的参与者（2楼的老人）而言，虽然其他因素与实验组基本相同，但他们收到的信息是，将由疗养院来代他们做出大部分决策。这一实验过程持续了三个星期。（应该注意的是，4楼老人所拥有的控制力水平，是所有居住在这个疗养院中的人都能获得的。在这个实验中，研究者只是对实验组重申他们所拥有的这一控制力，并使他们更清楚这一点。）

选择的机会和个人的控制力带来快乐和活力

在这项研究中，研究者运用了数种测量方法（因变量）来了解不同的责任状态是否会产生不同的结果。他们运用两份问卷进行了两次施测，一次是在管理员召开会议前的一周，另一次是在召开会议的三周后。其中一份问卷由老人们填写，主要内容涉及对自己控制力的评估及在疗养院生活的快乐程度和活动水平。另一份问卷由各层楼的护士（她们并不清楚研究者在进行实验）填写，问卷要求她们用10点量表评估老人们在快乐、机敏、依赖、社交、活力等方面的水平，以及他们的饮食和睡眠习惯。另外，还有两个测验也记录了老人的实际行为表现。其中一项记录的是老人在第二周到场观看电影的情况，另一项以竞赛活动的形式出现，研究者让老人们猜测在一个大罐子里共有多少粒果冻豆，想参加的人只需在一张纸条上写下他们的名字和猜测结果，并将纸条放入罐子旁边的一个盒子里即可。

问卷调查结果一览表

从两份问卷的调查结果，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两组参与者的差异是非常明显的，其结果支持了兰格和罗丁的预测，即选择的机会和个人的控制力能产生积极的作用。责任感提升的那组参与者比对照组的参与者感觉到了更多的快乐，也更富有活力，而且访谈者对他们机敏程度的评定也高于对照组，所有这些差异都具有统计上的显著性。更显著的差异可从护士的评定结果中看出。请记住，护士对老人进行评定时对实验一无所知，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她们在评定时产生偏见。他们证实，责任感提升组的参与者在三个星期的实验后，其情况有显著的提高，与此同时，可以看出对照组的总体情况有所下降。事实上，“实验组中93%的参与者（一人除外）的状况都得到了提高，而对照组却只有21%的参与者（6名参与者）的状况向积极方面变化”。4 楼的老人会更多地与别人接触，与各类工作人员长时间地交谈。另一方面，责任感提升组的参与者从事被动性事务（如仅在一旁观看工作人员的工作）的时间也更少。

对行为的测量结果进一步支持了控制力的积极作用。很明显，实验组中有较多参与者到场观看了电影。而在此前一个月，研究人员也放映过一场电影，但当时这种差异并未显现出来。此外，虽然猜果冻豆比赛对于科学研究来说，似乎有点可笑，然而我们所得到的结果却非常有趣：有10位4楼的老人参与了这项游戏，但是2楼却只有1位老人参与了该游戏。

自我责任感提升持续改善生活质量和生活态度

根据他们的研究并结合其他的早期研究，兰格和罗丁指出，对于一个被迫放弃控制力与自我决策权的人，如果我们给他一种较强的自我责任感，那么他的生活质量便会提高，生活态度会变得越发积极。

第一项研究结束的18个月之后，兰格和罗丁又返回阿登屋疗养院作进一步的跟踪调查，以了解责任感提升条件是否存在长期效应。对于依旧住在该养老院的老人，由养老院的医生和护士对他们进行评估；此外，该文的作者之一（罗丁）为这些老人作了一次有关心理学和衰老的特殊讲座。对参加这次讲座的上次实验的参与者的人数进行了记录，并记录了他们提问的问题类型和频率。

护士对老人们的评估结果显示，责任感提升组的情况仍明显优于对照组。实验组的总平均数（把所有评定结果加起来，再计算平均分）是352.33，而对照组是262.00（统计差异极为显著）。从医生那里得到的健康评定值也表明，实验组的整体健康状况有所上升，而控制组则有轻微的下降。虽然在参加讲座的人数方面，两组没有显著差异，但大多数问题是由责任感提升组的老人提出的，且内容大多与自由和独立有关。在所有的研究结果中，最重要的发现也许是，在这18个月的间隔当中有30%的对照组参与者离开了人世，而在实验组中这个比例仅为15%。这表明在老人身上培养出来的对日常生活决策的一般控制力能持续产生积极的结果。

个人的力量和对生活的控制力是幸福、多彩人生的一个非常关键的因素。这种潜力丧失之后，人也就进入了老年。兰格和罗丁的研究以及朱迪斯·罗丁（参见Rodin, 1986）的一系列后续研究都清楚地表明：人所拥有的控制力越多，其老年化过程就越快乐、越健康、越平稳。

作者：罗杰·霍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