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现今每到过年，好似少了许多期盼和仪式感，对渐已淡去的年味，多了几许怅然和无可奈何，相较于儿时过年，腊月里便开始对年货的悉心准备，那隆重的仪式感，那浓浓的年味，细密缠绵地穿透时光而来，至今回想心中满是眷恋和感怀…… 我的故乡身处南方一个偏远山乡，寂静高远，翠蔓叠嶂的山峦峰脉形成一片辽阔苍莽的林海绿涛，这山的海洋，给了乡人最丰厚的滋养和馈赠。春天遍野的竹笋和蕨菜，甚至一蓬蓬红如玛瑙，娇艳欲滴的野山泡在山谷里也随处可见 ; 香如可乐的炭梅、口感软糯的毛板栗、酸甜清香的野生弥猴桃(吾乡叫藤梨)，以及各种唤不出名的野果都应季而至，粉墨登场。延绵的群山用最烂漫的姿态，给了倚山而居的乡人们最无私最饱满的供养。 同时也赋予了乡人们对生活最质朴的热爱。那院落旁一排修葺整齐的圈舍，几头黄牛、一群山羊和几只大肥猪彼此为邻，以各自的叫声相互应和，好不热闹 ; 庭院里张开翅膀四处扑腾的鸡群 ; 从水田觅食归来，一路嘎嘎叫唤的麻鸭队伍 ; 庭院四周错落有致的李树、梨树、桃树、葡萄架款款将院落环抱，一栋栋黑瓦杉木屋舍与层迭起伏的果树掩映成趣，竟如此暗合，支起一幅生动鲜活，未经修饰的天然乡间风情画，浓浓的人间烟火气在村落上空蔓延升腾。 这份乡村逸趣也使孩子们的童年生活变得丰盛和鲜活。一进入腊月孩子们可期盼的事就多了，每户人家便开始为过年忙活起来，浓浓的年味扑面而来…… 最先便是宰杀年猪，场面盛大气氛热烈，一只膘肥体壮的猪被众人赶架着，一路嚎叫伺机而逃，过程激烈，到最后以这头大肥猪被砍成白花花的肉块，热气腾腾地呈在案板上而告终。山乡的猪从小吃各类绿叶植物长大，肉质鲜美细嫩，瘦肉会泛着淡淡的胭脂红，肥肉厚实洁白莹透，味道更是醇香鲜美，如何存贮这些猪肉乡亲们大有讲究。 大部分的猪肉用来熏制成腊肉，将肉块一一用棕绳吊好，悬挂在火塘上方的梁上，烧柴做饭的同时也把肉块熏烤至木碳色，到过年正好可以呈上餐桌。一部分肉则抹上盐吹晾在屋檐通风处，做成风吹肉，可以吃到来年四五月份 ; 猪血也没有半点浪费，伴着浸泡好的糯米灌入肠衣里，用线扎捆做成长条血粑，蒸熟后放入一个竹篮里风干，正月里吃味道正好。就连一对猪腰经处理后也可以挂来吹晾，待正月里有客人造访时，把腰花切成薄片，从坛子里取上几枚红艳艳的红辣椒切片，再配上几段葱绿的大蒜爆炒，这样一道色泽明艳，酸爽劲道的酸辣猪腰花便呈现在你的眼前，绝对让你口舌生津、欲罢不能。 接下来打糍粑这一重头戏便隆重出场，糍粑是各家必备的年货。它的制作流程细致繁杂，先得挑选那些颗粒饱满，晶润莹亮的糯米，用水洗净，浸泡，再将水沥干，之后把糯米倒入一个大而圆的木质蒸桶里，将蒸桶坐放在一皿大铁锅上隔水蒸熟，掀开蒸盖的那一刻，浓郁的糯香随着腾腾雾气，交织着柴火气息，绵绵密密溢满整个灶屋，为了给孩子们解馋，大人们会盛一大勺糯米饭稍稍揉捏几下，便将一个个雪球般的糯米饭团递到我们手中，糯米颗颗剔透莹润，软糯丰盈，爽利不沾手，那味道更是糯中带香，绵软中又有丝丝劲道，是其他器皿煮出来的糯米饭无法企及的滋味悠长。 蒸好的糯米饭盛出放入石舂里，二三个大人趁热用杵棍揉合，继而高高抡起木杵用力砸下来，彼此掌握木杵落下的节点，此起彼伏，待糯米被捣成泥状，便合力将糯米团放在一块大案板上，这时候婶婶们显现手上功夫的时候到了，一碗必备的香油摆放在旁以免沾手，婶婶们手脚麻利地揪下一个个糯米团，揉捏成圆球状，放到案板均匀按压，这样一个个如碗口大小厚薄适中，温润白晳的糍粑便挨挨挤挤地摆满了整个桌面和案板。待糍粑置放几天冷却定型后，便装入一个大木桶里用泉水浸泡，只要定期换水，仍可白白净净，能吃到来年春耕之时。 这过年怎少得了一坛澄澈明亮、香甜醇美的甜酒呢?正月里甜酒煮糍粑，甜酒冲鸡蛋都是信手拈来的家常美食，冬日的山乡空气湿冷，一碗热气腾腾的甜酒下肚，瞬间温暖全身更是满口留香，如若不胜酒力多喝上两碗，红晕立时浮上脸颊，多了几许娇羞和几分妩媚。如若图味蕾一时之欢，直接从坛里盛几勺生甜酒开吃，那冰冰凉凉的清甜香醇让冬日里的味蕾尽享那份神秘和冲突，味道更自然更清新。甜酒是山乡人的最爱和过年的必备。 童年的记忆里对甜酒的制作有些模糊，印象深刻的便是妈妈将伴好甜酒曲的糯米饭装入一个陶制坛子里，盖上坛盖，把陶坛搬到冬天一家人烤火的火箱里，焐上一床棉被，然后静静地等待，一般这时刻，妈妈都一再叮嘱我们小孩不能大声喧闹，仿佛坛子里住了一个高人在静静地施展魔法，不能轻易闹出声响以免惊扰了它。妈妈说过要等一个对时甜酒是否酿制成功便可见分晓，至今仍清晰记得妈妈每次轻轻掀开坛盖的那份忐忑，那份期许和那份小心翼翼，当看到细细密密粘连成丝的汁液从糯米里汩汩冒出，透明而清亮，糯米饭粒莹润清爽，没有绵绵软软粘成一块，那这坛甜酒便大获成功，也预示着来年的顺遂和吉祥。 过年必备的年货怎少得了豆腐呢?记得每到腊月那口石磨就吱嘎吱嘎地被推着忙不停歇，一粒粒被浸泡发胀了的黄豆合着水一勺勺被轻轻推送到磨眼里，雪白的豆浆从石磨缝隙间细细密密地汨涌而出，缓缓流入到石磨下的大木桶里。之后便需过滤，蒸煮，滤出的豆腐渣也是珍品。可知道这豆腐渣配上红辣椒和翠绿的蒜段翻炒，也是一道味道鲜美，朴素天真的美食? 记得一块块软绵白嫩的豆腐做好后，并不意味着大功告成，接下来的两道特色美食便离不开豆腐这份原材。 一种是油炸豆腐。先在熊熊燃烧的火塘中央支起一囗大铁锅，倒入大半锅油烧开，轻轻用刀将豆腐切成手掌厚度和大小的方块，依次放入油锅里煎炸，看着豆腐在油锅里沸腾翻滚，汩汩作响，直至豆腐块变成外层焦黄酥脆，里面白嫩松软，便可出锅了。炸好的油豆腐为了久藏不腐，乡亲们的智慧被发挥到极致，竟然想到利用陶坛来贮藏保鲜，一片片黄灿灿的油豆腐丰腴松酥，冷却后被洒上少许盐粒，层层叠放在陶坛内，在坛沿注上好，以防空气漏入坛内，最后盖上坛盖密封便可。 正月里从坛内取出几片油豆腐切成长条形，配上油润明亮的腊肉片，洒上红辣椒和蒜节一起爆炒，绝对的一道人间美味，色泽丰富油亮闪烁，那腊肉特有的肉香裹着豆香、坛酱香及蒜香绵绵密密地渗入到油炸豆腐里的每一道细密纹理，夹上一片轻轻一咬，汨汨汤汁溢满整个口腔，馥郁香醇的味道肆意穿行在嘴里的每一个角角落落，滋味丰盛绵长，唇齿留香。至今回想，那道独属于过年，独属于那个山乡的味道，依然执拗地纠缠着我的记忆。 依靠豆腐为原材的另一道必备经典美食便是豆腐乳。豆腐乳的制作依稀记得几个画面，那切成小四方形的豆腐块，被一层稻草一层豆腐依次叠放在大木捅里，盖上木桶盖静等 ; 还记得有次掀开木桶盖那惊艳的一幕，一块块豆腐上长满了绵绵密密的灰白绒毛，纤纤长长，那模样甚是娇羞可爱，不忍碰触。然后把长满霉的豆腐块裹上炒好的红辣椒粉，最后依次将红彤彤的豆腐块叠放入陶坛内，淋上一层油盖上坛盖便可。 等到过年时节，将糍粑放在火塘边的铁架上翻烤，待烤到两面焦黄一个大大的气泡从糍粑中央缓缓冒起，这时便该取出几枚豆腐乳了，打开坛盖的那一刻香气四溢，豆腐乳颗颗色泽红艳明亮、莹润饱满，轻轻一夹，里面则雪白如脂。正月里糍粑搭配豆腐乳那是一绝，放入口中轻轻一咬，豆腐乳在嘴里热气腾腾地散化蔓延开，腐乳的香气绵绵密密地渗透到糍粑的绵软韧劲里…… 腊肉、风吹肉、糍粑、甜酒、油豆腐和豆腐乳这此必备年货，都汲取了大山的供养，采用了最原始的制作方法，平实朴素，那味道对于今天来说竟是如此奢华和珍贵。当这些年货都准备停当，乡人们终于可以歇歇，心满意足地等待除夕，喜迎来年了…… 这些年前的美食随着乡村的没落都渐已退出历史的舞台，乡村当年的那份繁盛那份生机已不复重现，那些年前的美食，那份浓厚的年味，那份乡情便永远凝结在记忆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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