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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史|贾也:秦汉帝国——古典华夏之形成【上篇】

 黄律师的书屋 2018-11-30

好,讲完春秋战国,那进入秦汉帝国阶段了。

导语:秦汉帝国,始于秦始皇,终于汉武帝

相比于世界史上的诸多征服者,秦始皇嬴政的征服战争丝毫不见逊色,而相比于那些至多只能在文化层面留下隐约认同感的“世界征服者”,他给中华民族所留下的财富则更显珍贵。

尤其是——华夏民族共同意识的建立。秦始皇一统前的中华大地,应该说更像是一些具有相似文化习俗,使用相似(但各有差异)文字的民系之总和,在中华古代典籍里,往往也会指称“秦人”、“齐人”、“宋人”、“郑人”、“楚人”等等,共同民族意识的形成,需要的是一些基本生活要素的统一,文字、货币和度量衡自然就是最直观的东西。秦始皇不仅仅从领土上完成了中华文明核心区域的第一次统一,而且建立起了一种民族共同意识,这种共同意识也令中华得以在未来的两千年里,即便在四分五裂的大势下,都始终有一种谋求统一的向心力。

秦朝结束了自春秋战国以来五百年来诸侯分裂割据的局面,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多民族共融的中央集权制国家,也开启中国特色的皇权政治,从此奠定中国2000余年政治制度基本格局,奠定中国大一统王朝的统治基础,故称“百代都行秦政法”。

对比一下某个同为文明古国的国家就一目了然,这个“国家”迄今为止还多种文字书写体系并行,连国民之间的通用交流语言都不存在,即便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精英们,都只能依靠一种外国语言才能相互交流沟通。从这一点来说,秦始皇比之波斯诸王、马其顿雄主亚历山大、南亚次大陆的征服者阿育王、罗马帝国凯撒,屋大维这些西方叙事体系下的伟大世界征服者,都做得更加优秀,其意义也更加深远。

自秦以降,版图的规模、行政的力度、控制的效能和文化理念的同一,也与夏商周时代完全不同,秦始皇所创设的政体,又为汉帝国所继承,并进一步完善,始于秦始皇,终于汉武帝。


  

一、秦始皇的千古雄心

秦始皇一生灭六国、并天下、称皇帝、废分封、置郡县、征百越、逐匈奴、修长城、通沟渠、销兵器、迁富豪、车同轨、书同文、钱同币、币同形、度同尺、权同衡、行同伦、一法度……其制度的开创性,其疆土的开拓性,旷古烁今,不愧为雄才伟略,充满想象力,堪称“千古一帝”。

严格说来,到秦朝才是中国历史上正式有统一的中央政府。

秦以前之中国,只可说是一种“封建的统一”,到了秦朝,中央方面才有一个像样的统一政府,而所辖的各个地方不再是封建性质的诸侯列国并存,而是紧密隶属于中央的郡县制度的行政区划了。

当然,这种政体并非仅秦始皇一人独家设计的,而是经过春秋战国时期,各个国家尝试成功后,又相互模仿的结果,这才出现了秦帝国所承袭或所沉淀的“国家形态”。

那么,秦始皇是如何实现中央对地方有效驾御,或者说是如何构建帝国体系的呢?

就是用皇帝制度和官僚制度。

其实皇帝制度本身也是中国官僚制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而官僚制度的建立就是用来加强皇权,实现一人统御宇内的目的。

官僚制度好比大厦的大梁,支撑着整个帝国的运转。没有官僚制度就没有帝国之大厦,而帝国在秦汉以降能够保持中央集权这一基本结构,也离不开官僚制度的托举。

在这种官僚制度的框架之下,文书行政是其主要形式;交通网络是其施政条件;郡县制是其内部层级化的基础;律令制是其执政的准则。在官僚制度的大梁周围,环绕着这些具体因素,保证了帝国之大厦的稳定,从而实现“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的治理目标。

官僚制度重心落在置官、选官等人事安排上,在中央搞“三公九卿制”,而在地方搞“郡县制”,官员不再是“世卿世禄”的世官制,而是由皇帝直接任命,搞授权的流官制了。

这种官僚制度,让所有官员乃至全天下都围着皇帝一人而转。那么如何让地围着中央转呢?当然是由中央的皇帝派官员下去了。

有秦一代,官员的人力资源如何解决?一般由军功、保举、客卿、吏道、通法、征士六种方式产生。郡县制下的地方官长官,比如郡守——边地一般由立军功的武将担任,重武功;而内陆一般由郎官担任,重文治。郡守和县令都由皇帝直接任命,保证“权出于皇帝”。也就是说,这些地方官员就是中央政府或者皇权的“代理人”。

特别内陆郡县安排郎官担任,说明文官制度已初步成型。郎官们本身是皇帝的侍从官,产生方式可以保举、客卿等形式,然后到皇帝身边接受锻炼,慢慢能知吏道、通文法。

经过如此安排,皇帝如同人体的大脑,而各级官僚又如同身体各个器官,负责收集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温觉、痛觉等,通过神经传去大脑并加以整合,最后统摄全局。

那么神经系统是什么?就是“文书行政”和“交通网络”了。

文书行政并非始于秦朝,但秦始皇加以强化却是事实。虽说秦始皇谈不上爱民,但勤政自专却是有目共睹。据为他求不死仙药的方士所言,“天下之事无小大皆决于上,上至以衡石量书,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

按照秦汉史专家王子今教授的统计,秦始皇每天要阅读三十余万字的公文,颇为惊人,更何况那时还是竹简,那是要几个壮汉把竹简抬进去的。

文书行政能够提高行政效率。大家从此不用跑到皇帝面前进行口头汇报了,用统一的行政文书转化有效信息呈给皇帝御览就行了。而郡县制之下地方长官正是通过文书把消息传递给皇帝。由于信息量太大,皇帝便将公文处理一部分授权给丞相处理,当然丞相只是皇帝的“代办员”。

要保证文书行政的高效、有效,就有要便捷的交通网络设置。

秦朝在这方面在历朝历代算是做得最极致了。

这就不得不要提及马的作用。众所周知,秦国先祖在渭水之地为周王室养马,精心牧养,繁殖甚多;“秦”字本意实为马草之意。因此,秦在未统一中国之前,就十分重视“马政”,或者说,秦制是“马政”与“人政”合二为一的。

“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马是一个国家实力的象征,这种思想秦始皇尤为强烈,秦始皇名下据说有七大名马,分别为:追风、白兔、蹑景、追电、飞翩、铜爵、晨凫,其中追风最酷、最帅、最能跑,是秦始皇的最爱。

当然,最直白历史证据就是秦始皇兵马俑了。

因此,有秦朝一代在边郡地区大力发展官营马场,同时也在内陆大建官马厩。同时,秦朝颁布《厩苑律》“盗马者死,盗牛者加(枷)”,意思是盗马的人处死,盗牛的人判枷刑,可见对马的重视。

秦朝骑兵天下闻名,对匈奴的击打能呈碾压之势,离不开它的视为军事建设根本的养马业。

单单有马还不行,还需要让马跑起来的马路。

从秦始皇二十七年(公元前220年)起,陆续修建了以咸阳为中心的三条驰道:

一条向东直通过去的燕、齐地区;一条向南直达吴、楚地区;还有一条是为了加强对匈奴的防御修筑的,从咸阳直达九原的直道,全长1800余里。

驰道宽50步,车轨宽6尺。道旁每隔三丈栽树一株。中间为皇帝御道,用明显标志标出,一般人不得行走。

此外,还在今云南、贵州地区修五尺道,在今湖南、江西、广东、广西之间修筑攀越五岭的新道。通过拆除壁垒、修建驰道,形成了以咸阳为中心的四通八达的交通网,把全国各地联系在一起,使我国今日长城以南、以西的地区,除青海、新疆之外,都包括在这庞大的交通网络内,便利了交通往来,有利于促进经济的交流发展。

这简直就是交通的现代化,秦始皇无疑是充满想象力的。

在保证道路通畅的情况下,并规定“车同轨”,这样一来,不仅保证政令的畅通,使得地方的消息如同神经末梢般以第一时间中央这个政治中枢去。

更重要的是,一旦出现叛乱的话,帝国的军队就可以火速前往镇压。

正是对马政和驿道的重视,加上帝国无比强大的后勤补给能力,因此,秦帝国很有底气去对付草原游牧民族——匈奴,当然也是底气去南征百越了。

秦始皇的武功震古烁今,但实际上他的文治才是最具备核心力的,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以及行同伦,为大一统国家的管理提供了数字化基础和共同文化心理基因。不要小看这一点,这才使得中国成为“中国之中国”。

如果没有文化上的统一,那么中国各地区就等同欧洲的小国,一个个分裂独立。可以说,是秦始皇让“中国”这一概念成为事实,或者说,他是把中国从一个模糊的地理概念变成了国家概念,强化成了一个真正多民族的国家。

秦始皇自以为设计好这一切,他的帝业就可以“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二、从秦始皇到汉武帝

然而秦始皇精心构筑起来的政体,虽然朝着“大一统”的方向急速奔去,但很不幸的是,秦二世而亡。

因此,刚刚脱胎落地的“大一统”,在秦末就戛然而止——夭折了。

秦始皇缔造的政体,是否适应时代的潮流呢?说它二世而亡,这是最直观的现实,但毕竟建立起一个史无前例的庞大的帝国。

这个秦帝国虽然短暂,但无疑光芒四射,已成为伟大的先例。之前可能是“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建立起“邦国式”的政体,而自秦以降,秦始皇的后继者们则“祖述祖龙,宪章秦制”了,无不梦想建立像秦始皇帝一样的功业。

那么,到底由谁来继承秦始皇奠定的千古帝业呢?

秦末诸雄,逐鹿中原,实际上正是秦始皇吞并六国的再次上演。也就是说六国残余势力的存量尚未消耗殆尽。

大浪淘沙,剩者为王,最终产生刘邦和项羽两位角逐者。

他们都知道秦始皇与周天子有本质的不同,他大权在握,口含天宪,生杀予夺。如果他们的梦想不想做秦始皇一样的男人,那么脑子一定有病!

当然,谁最接近秦始皇的梦想,谁就越有可能成为最后的胜出者。最终那个看到秦始皇感叹“嗟夫,大丈夫当如是也”的刘邦建立汉朝,继承了秦朝的政治遗产。

但接盘的刘邦,面临着政体构建的困局,他知道秦朝虽然取得巨大成功,但二世而亡也是最大的事实。

因此,刘邦及其继承者都在寻找原因,一代人只能干一代人的事,显然这个事不是刘邦能做的。

刘邦能做什么?他还有一个比较突出的年龄问题。

汉高祖刘邦比秦始皇年轻3岁,而刘邦的助手萧何比秦始皇年轻2岁。当秦始皇嘎嘣脆时,刘邦已经47岁了;等到刘邦面朝南坐上龙椅时,自己都已经55岁,而萧何都56岁。再说了皇帝刘邦是秦朝的亭长,宰相萧何是秦朝的主吏掾,其实早就对秦朝制度耳濡目染了,习惯才是最大的惰性,他们还有多少心力去进行制度创新了,也只有汉袭秦制。

至于郡县制还是封建制这个“路线之争”,刘邦的办法很务实,就是搁置争议,一半对一半,“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实施若干年后再回头看效果呗。

因此,“半封建半郡县”的政体出现在了汉朝的初期。

也就是说,汉初的统治者不搞激进的社会变革,想走渐进之路,慢慢靠近秦始皇设计的帝国模式。

历史证明“封建模式”已不再符合历史潮流,甚至已成为祸乱的帝国的最重要的因素。

当封建制成祸乱之源后,就不能再搞“萧规曹随”了。搞削藩的事已提到议事日程,而这事又是“罪在当代,功在千秋”,触动利益比触及灵魂还难,做这种事的人基本上没什么好下场的,但必须要有人去做的。

贾谊、晁错等人明显没等到时候,只能当作政治牺牲品。

确实是一代人只能干一代人的事。

有汉一代,经历60多年的休养生息,终于恢复了元气,是该做些事的时候了。

汉武帝在正确的时间做了正确的事。

汉武帝完全接受了秦始皇的中央集权思想和体制构架,并且继承了秦始皇未竟的事业,在历史上第一次完成“大一统”的构建:采用主父偃的“推恩令”,削弱诸侯势力,全面实行“郡县制”,加强中央集权;采用董仲舒的学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加强对文化的控制;任用桑弘羊财政改革,实行盐铁官营、币制改革,加强对经济的管控……

如此种种,终于完成了在政治制度与意识形态方面的对帝国的构建,延续两千余年的中央集权王朝在此时正式形成,启千秋之伟业。

同时,以乾纲独断的气势完成了汉高祖刘邦以来的对外政策的转变,让休养生息,韬光养晦的中华民族漂移转弯,旋即加速,通过对匈奴血拼式的打击,彻底将匈奴威胁消除,大大开拓了华夏文明的生存空间。

“大一统”政体在汉武帝手中得到了空前也是最全面的加强。

如果说秦始皇完成了中央帝国的国家构造基本形态,那么汉武帝则完成了与之相适应的精神文化基本形态。

汉武帝是如此完成精神文化层面的“大一统”?

他“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设五经博士,经学与利禄之途就密切地联系起来,从此儒学开始“国教化”。

儒学“国教化”就是礼仪祭祀、政治制度、立身行事、两国交聘等方面都以儒家学说的相关内容为准则,实践儒家经义,并将之条理化、秩序化和道德化。

自汉武帝立五经博士起,儒家学说在政坛与社会均得到了足够的关注,并日渐成为公认的真理。西汉末年,王莽作为儒学国教化的关键人物,基本完成了将儒家学说落实为国家制度与官方意识形态的主要步骤,此后的东汉,就是在王莽已完成的蓝图上修补调适。

汉武帝在中央集权的帝制上最大的贡献就是在秦始皇至刚的“法家治国”外表,裹上了一层儒家理论。从此,“儒表法内”的政治体制贯穿两千多年。在国家律法和民众之间,有一个统一思想的知识分子阶层作为润滑剂,从而有效地避免了秦始皇时期对国家缺乏认同感的大问题。

这样一来,整个社会不但在法理上维护中央集权、国家利益,而且在思想层面也完成了统一,整个社会不再像秦朝那里——只是被打服的,其实是口服心不服,只要一有机会,就来砸场子。

也就是从汉武帝开始,中华文明的主干“大一统”思想牢牢贯彻到社会各阶层的思想里,无论是统治者、造反者、野心家、士大夫,一律是以维护华夏一统天下为荣,背君叛主分离国家为耻。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中华民族从秦始皇开始,战争不断,两千多年里战乱有一千二百多年,但没有碎裂成欧洲那样一个一个小的城邦国家,汉武帝功不可没。

所谓古典华夏帝国,试验于商鞅,成型于秦始皇,集大成于汉武帝,基本模子已经打好了,后世再如何了不起的帝王,也不过是在这个秦始皇开始画、汉武帝完工的圈子里折腾打转。也这就是说,两千之中国一直生活在两位雄主留给这个帝国的阴影里。

秦始皇奠定了“中国之中国”,而汉武帝则开启了“亚洲之中国”的序幕。

一个全新的属于中国的新时代已经开启,从此之中国“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他们的高度就是秦汉的高度。

(未完,下篇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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