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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于二十六岁的爱情:你收到此信时,我已经死了

 醉里且笑 2019-03-11

见字

见字如面,这是小C为你推送的第527封信

张大飞(1918-1945),辽宁营口人。抗战时期杭州笕桥航校十二期学员,毕业即投入重庆领空保卫战,后被选为第一批赴美受训的中国空军飞行员,学成归国加入“飞虎队”。

齐邦媛(1924- )。辽宁铁岭人,台湾地区以及国民党政界人士齐世英长女,国立武汉大学外文系毕业,1947年到台湾,1968年美国印第安纳大学研究,1969年出任中兴大学新成立之外文系系主任,1988年从台湾大学外文系教授任内退休,受聘为台大荣誉教授迄今。

《巨流河》封面

2010年,齐邦媛《巨流河》出版。

所谓巨流河,是清代对辽河的称呼,她是中国七大江河之一,也是齐邦媛故乡辽宁的母亲河。

作者齐邦媛的父亲齐世英,是民国初年的留德热血青年,九一八事变前的东北维新派,毕生憾恨围绕着巨流河功败垂成的一战,渡不过的巨流像现实的严寒,从此开始东北波及整个中国近代的苦难。

可以说,齐邦媛的一生,也正是这中国二十世纪颠沛流离的缩影。

齐邦媛

她以八十一高龄,历时四年,写完了这本《巨流河》。

在这记述着纵横百年、横跨两岸的时代变迁的著作里,我们今天要说的是战乱纷飞年代一段相知却无法相守的无果爱情。

故事的男主角叫张大飞,是飞虎队队员之一

他们相识那年,张大飞正值18青春,齐邦媛才12岁。

张大飞本是抗日烈士遗孤,父亲本是沈阳县警察局局长,因为接济和放走不少抗日人士,被日军活活烧死。好在后来受到名门齐家照拂长大,视其父母兄妹如同家人

据齐邦媛回忆,张大飞话不多,总是静静坐在一旁。“吃饭时,母亲总叫他坐在她旁边,不断给他夹菜。”

生活的最初,是宁静而不忍打破的。

一排左二为齐邦媛之父齐世英,二排右一为齐邦媛

后来背负国恨家仇的张大飞报名军校,临走时拿出一个小包放在齐邦媛手里,里面是一本全新的《圣经》,扉页的一段话,被齐邦媛牢牢记在心头——祝福你那可爱的前途光明。

战局惨烈,齐邦媛一家四处辗转,但和张大飞之间的通信却一直没有中断过,两人几乎无话不谈。

而也正是在信里,齐邦媛才得知,张大飞以优异的成绩入选空军军官学校12期,毕业后参加重庆上空的保卫战。

张大飞

1941年,张大飞派往美国受训,第二年回国,加入由十四航空队组成的中美混合大队,便是著名的“飞虎队”成员之一。

第十二期毕业生赴美受训合照

齐邦媛回忆,张大飞的信总是写在浅蓝色航空信纸上,装在浅蓝色的信封里,信封上的地面从云南开始,顺着滇缅铁路南下,那些都是曾经飞虎队的驻防之地。

1943年4月,高三的齐邦媛正在准备报考大学。有女孩跑来告诉她,有人在操场等她。

她出去,只见张大飞穿着一件很大的军雨衣朝她走来,走到一半,突然站住对她说“邦媛,你怎么一年就长这么大,这么好看了呢。

由这份赞美作为伊始,某些情愫就此弥漫开来。

张大飞

那年,齐邦媛进入武汉大学,而张大飞没有忘记曾经参军的原因——报效国家,为父亲复仇,仍热血征战于上空,

学校与战场,两人的生活自此拉开了截然不同的序幕。

如果说对年轻人来说,爱情往往始于那不可名状的一瞬间,那对飞行员来说,死亡也往往来源于无可预估的一刹那。

对于这份深情,张大飞难掩过,他曾在信里表露过对齐邦媛的爱意,但也因内疚于自己无法给她一份安稳的生活而收回了这份无望亦无欢的爱情。

始终在死亡钢索行走的张大飞,最终于1945年5月,距离日军投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里,在豫南会战时因掩护友机,殉国于河南信阳上空

而张大飞,只是这帮殉国青年里的其中一位。

直到抗战胜利,中央航校共有十六期毕业生,1700人冲天参战,击落敌机超过1200架,平均年龄不足23岁

这些少年,为了国家,穿越枪林弹雨,永远属于了天空。

 抗战胜利后,这些十字架背后都意味着一个个年轻生命的消逝,仅有两人生还

张大飞牺牲后,齐邦媛收到一个美军帆布袋的包裹,里面是齐邦媛与张大飞之间数年的通信。而这其中,最重要的一封,是张大飞牺牲前,在心知自己已无归期时,写下的一封诀别信。

他在信里写:

这些年来,我们走着多么不同的道路,我只会升空作战,全神贯注天上地下的生死存亡。而她每日的诗书之间,正向着我所祝福的光明之路走去。以我这必死之身,怎么能对她说“我爱你”呢?

请你委婉劝说邦媛,忘了我吧,我生前死后只盼望她一生幸福。

张大飞去世那年,也还不到二十七岁。他还是没能等到即将迎来的抗战胜利。

而他留在待命室的上装口袋里,却始终留着一封已经显得破旧泛黄,来自高二时齐邦媛的来信。

信里,齐邦媛还稚气地写道:

很羡慕你在天空,觉得离上帝比较近。因为在蓝天白云间,没有“死亡的幽谷”。你说哪天夜里回航,从云堆中出来,蓦地看到月亮又大又圆就在眼前,飞机似乎要撞上去了。

如果你真的撞上了月亮,李白都要妒忌你了。

只可惜,对于飞行员来说,蓝天白云间,其实真的潜藏着死亡的幽谷,而这幽谷,就来自于血淋淋的战争。而这些血淋淋的战胜背后,不仅是他们鲜活生命的消逝,也是他们亲友无法愈合的创伤。

这些翱翔天际的年轻人,就这么用他们的身躯,铺筑起一条开创国家的路。

想起齐邦媛在《巨流河》里,记述了她与张大飞的最后一次相见,她把那年夏天形容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

我跟着他往校门走,走了一半,骤雨落下,他拉着我跑到门口范孙楼,在一块屋檐下站住,把我拢进他掩盖全身戎装的大雨衣里,撑着我靠近他的胸膛。隔着军装和皮带,我听见他心跳如鼓声。只有片刻,他松手叫我快回宿舍,说:“我必须走了。”

雨中,我看到他半跑步到了门口,上了车,疾驰而去。这一年夏天,我告别了一生最美好的生活,溯长江远赴山西。一九四三春风远矣。今生,我未再见他一面。

今生,我未再见他一面。

而这一生最美好的相见,竟也成了永别。

附:信件原文

请你原谅我对邦媛的感情

张大飞写给齐振一

1945年

振一:

你收到此信时,我已经死了。八年前和我一起考上航校的七个人都走了。三天前,最后的好友晚上没有归航,我知道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了。我祷告,我沉思。内心充满平静。感谢你这些年来给我的友谊。感谢妈妈这些年对我的慈爱关怀。使我在全然的漂泊中有一个可以思念的家。也请你原谅我对邦媛的感情,既拿不起,也未能早日放下。

我请地勤的周先生在我死后,把邦媛这些年给我写的信妥当地寄回给她。请你们原谅我用这种方式使她悲伤。自从我找到你们在湖南的地址,这八年来家书是我唯一可以寄出的信件。她代妈妈给我写的回信,是我最大的安慰。我似乎看得见她,由瘦小的女孩儿长成少女。那天看到她从南开的操场走来,我竟然在惊讶中脱口而出,说出心意。我怎么会终于说出了我爱她呢?这些年中,我一直告诉自己,我们只能是兄妹之情,否则,我死了会害她,我活着也是害她。这些年来,我们走着多么不同的道路,我只会升空作战,全神贯注天上地下的生死存亡;而她每日在诗书之间,正向着我所祝福的光明之路走去。以我这必死之身,怎么能对她说“我爱你”呢?

去年暑假前,她说要转学到昆明来,靠我近些。我才知道事情严重。爸爸妈妈怎么会答应呢?像我这样朝不保夕、移防不定的人,又怎么能照顾她呢?我写信力劝她留在四川,好好读书。告诉她我现在休假也去喝酒、去跳舞了。我活了二十六岁,这些人生滋味以前全没尝过。从军以来保持身心洁净,一心想在战后去当随军牧师。秋天驻防桂林时,在礼拜堂认识了一位和我同年的中学老师。她到云南来找我,圣诞节和我在驻地结了婚。

我死之后,抚恤金一半给我弟弟,请他在胜利后回家奉养母亲。请你委婉劝说邦媛,忘了我吧,我生前死后只盼望她一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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