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青”词族与认知语言学

李玉：汉语“青”词族与认知语言学——兼论汉藏语历史比较研究与原始汉语**st-型复声母的构拟

作者：李玉 　来源：今日语言学 　时间：2018-10-23

　　摘要：文章以古籍及故训为材料，着重用王力《同源字典》未注意到的关于“青”义的同源字主要用音系法，结合认知语言学系联出汉语“青”词族，并由此推求出其“语核”为原始汉语复辅音声母**sth-。同时还以亲属语言同源词的相同或相近的声母形式，进行汉藏语同源词比较研究，对原始汉语及上古汉语**st-型复声母的构拟加以印证。 

　　关键词：同源词   词族   语根   语核   义根   认知语言学   汉藏语 

　　汉语“青”词族（简称“青词族”）由四个“词群”共80多个同源字（即“同源词”）组成。青词族的“语根”是√sth-ŋ。“语根”是最初表示概念之音。“语核”是“语根”的核心——即原始汉语的复声母**sth-，因为青词族里，其中大部分同源词（字）在上古汉语就形成了，作为青词族的“语源”——即“语核（声母）”当形成于更早的原始汉语时期。“语核”**sth-是青词族的同源词孳乳演变中比韵母更重要的语音载体，详见李玉（2015：17）。在不违反音转规则的前提下，本文也使用“义系法”。这样做可尽量避免具有相同的义根、同属一个词族的同源词被肢解为若干对或若干组“同源字”——如王力《同源字典》那样的情况。 

　　青词族的“义根（语源义）”是“纯洁”。按，“生”是“青”的义符，“青”“生”两字（词）之间有着密切的关联。这种语义关联当属认知语言学的范畴。“生（生命）——青（绿色、蓝色）”的联想，即《说文》所言“东方之色”，皆源于汉民族农耕先民的独特感受，在整个词族发展中出于起始点（语源）。放眼四望，青山、绿水、蓝天，尽是先民所喜爱的纯净、纯洁之色，而“青”即代表“纯净、纯洁”。继而先民有如下的认知：“水青则清”，“天青则晴”，“夜晴（青）为星”；（青）在目为“睛”，在米为“精”，在物为“晶”，在境为“静”，在意为“情”，在脑为“醒”，在貌为“婧”，在人为“靕”，在金为“锖”……按，理清农耕先民对“青”这一概念的认知对探求词族的“语源”、系联青词族至关重要。也就是说，语源学与认知语言学密不可分。考释词族的“语源义”离不开深入了解古人对事物及意识的认知和感受。 

　　系联词族并推求出该词族的“语核”是原始汉语声母研究的新方法、新途径。 除**st-型复声母外，本文同源字（即“同源词”）之间的音转规则遵循王力（1982：12—20）的原则。原始汉语、上古汉语字例的标音据郑张尚芳（2003）中的“古音字表”来确定。 

　　白一平（1983:2）：“汉语的‘青’字藏緬语有同源字吗？Paul Benedict为藏缅语族构拟了一个词根*s-ring（英文意为‘活的，生命，青的，纯的’）。他自己说是汉语‘生’的同源字，我们同意，‘生’字跟藏缅语的*s-ring一定有关系。‘青’字跟‘生’字是同根字，两字的声音一定很相似。”此说甚是。“青”从“生”*sring得声，两个同源关系特别密切的同根字（词）“声音很相似”，至少声母当相同，详见李玉（2015:17）。包拟古（1995:28）：“李方桂（1971）：‘**sr-：*sring生……’李方桂构拟的上古汉语声母音值用来标注原始汉藏语看来也同样适用。”包拟古之说甚是，本文从之。白一平（1982:22）认为，“上古汉语*sr-的发展”经历了如下音变：*sr->(-r-清化)*shr->s(-hr-变-th-)*sth->(换位)*tsh-。笔者认为这一音变程式应亦适用于“青、生”两词的声母原始汉藏语**sr->原始汉语>上古/中古汉语的发展。在这个音变过程中，**sth-复声母当处于原始汉语阶段。 

　　按，**st-型复声母有六种形式：st-、sth-、sd-、sdh-、zd-、zdh-。它们之间是“准双声”关系，**st-型复声母大多是“精”组字，故与“精”组诸母是“旁纽”关系，与t-、th-、d-、dh-是“邻纽”关系。因为**st-型复声母也同有舌尖前塞音成分。下面是用“根词”—原始汉语“青”的语音形式：**stheeŋ据“音转规则”通过“音系法”将青词族的同源字（词）系联为一个整体的“音转关系”： 

　　**stheeŋ青：stheeŋ菁清圊凊生性姓笙醒星惺〈ʔsleŋ埥蜻鲭鼱腈 shleeŋ靘䴖箐蔳 shloom黪 ʔseʔ紫茈鴜〉[srig璱]（sth-母双声〈sth-：精清旁纽〉［sth-：sr-旁纽］，同音/耕部叠韵〈耕支对转〉[耕侵真通转]）；青：shleens 倩綪蒨棈[ʔsla䔃saaw 缲 dew䌦deens 靛騨铅 dug䋭㲋dɯɯ黛 sloo緅]sthuug儵（sth-：清精旁纽[sth-：d-邻纽]双声，耕元₂通转[耕鱼宵觉侯旁对转]）；青：sthaaŋ 苍仓沧篬鸧  sthooŋ 葱聪[ʔslooŋ 總 shlooŋ繱驄璁蟌]〈sdew 苕菬〉（双声[旁纽]〈准双声〉，耕阳[东]旁转〈旁对转〉）；青：zdheŋ 篟篟情sdheeŋ 浄晴请静竫靖诚 steŋ 精睛晶〈zleŋs婧瀞㵾篟〉[zin螓］sraam纔（准双声〈sth-：从邪 sr-旁纽〉[邻纽]，叠韵[耕真谈通转］）；青：stheenʔ产诞〈thaam菼〉［zdɯd实］（双声〈sth-：透邻纽〉，耕元₁谈侵通转［耕质通转］）；青：sthin信申伸 〈snhiin谸芊〉［dil兕苔菭厎］tjul骓萑/tin真靕（双声〈sth-：snh-旁纽〉[邻纽]，耕真通转〈真脂对转〉真微旁对转）。 

　　下文以古籍及故训为材料，对青词族的同源词（字）间义同、义近及语义演变等情况进行考释。引用书目见王力（1982:73-77）。依照王力（1982）的体例，正文中的传、注、笺、疏、正义、集注、集解、集传等，凡已在引用书目注明作者的，在徵引时不再标出作者姓名。书名篇名号都从略。所考察的字例在该字之下加一横线以示之。部分故训例证引自宗福邦等（2004）。 

　　青：说文：“青，东方色也。从生丹。”段玉裁注：“考工记曰：‘东方谓之青。’”按，“东方色、东方”与“青”相关的联想也是先民对“青”的认知感受。“东方”是日出之处，日出则光明，光明、明灿自然是视觉上的“纯净、纯洁”，故“‘东方之色’谓之‘青’。”朱骏声通训定声则曰：“诗著‘充耳以青乎而’传：‘青，青玉也。’”按，这是先民对“青”即为“纯净、纯洁”的另一种认知。玉石是纯洁无瑕之物，“青”当有玉石的“纯洁”之义。故训之例又如：文选谢朓始出尚书省“青精翼紫软”注：“青精，星也。”白虎通日月：“星，精也。”广韵：“精，明也。”按，白虎通与释名两书的训释方法是“声训”。王力（1982:10）：“声训是古人寻求语源的一种方法。”则“青精星”三字以精纯、明灿之义声训同源。诗子衿“青青子衿”传“青衿，青领也”集传：“青青，纯缘之色也。”“青”即“纯”也。急就篇“青绮綾縠靡润鲜”注：“青，青色也。”释名释采帛：“青，生也。”按，“生”有“生命”之义。潘岳射雉赋“涉青林浏览兮”注：“青，静也。”广雅释器“碧，青也”王念孙：“青之言清也。”“之言”是声训用语，则“青”“清”同源。按，“义根”“纯洁”体现在人的思想言行中则为“诚信、专一”。“专一”也是一种“纯洁”。说文“青，从生丹，丹青之信言象然”段注：“青……俗言‘信若丹青’，谓其相生之理有必然也。”以“信”训“青”，说明“青”与“信”一样还有“诚信、专一”之义。按，“丹”是“青”的义符之一。正字通：“丹，赤心无伪曰丹。”“赤”即“真诚”，“无伪”即“纯洁、专一”。故“青”当亦有“丹”之“诚信、专一”之义。这当是先民对“青”在心理、意识方面的更深层次的认知。 

　　菁：书禹贡“包匦菁茅”注：“菁，青茅。”诗杕杜“其叶菁菁”释文：“菁，本又作青，同。”则“菁”有“青色”和“青”之纯洁两义。倩：急就篇“尚次倩”注：“倩，青色而美也。”蒨：玉篇：“蒨，青葱之貌也。”埥：玉篇：“埥，青精土也。”则“倩”“蒨”“埥”均同有“青色”和“纯洁”两义。蜻：玉篇：“蜻，蜻蛉，青而大也。”螓：诗硕人“螓首娥眉”笺：“螓，谓蜻蜻也。”靘：玉篇：“靘，青黑色。”䴖：说文：“䴖，䴔䴖也。”李贺追赋“䴔䴖老湿沙”注：“䴖，䴔䴖，似鸭绿毛。”鲭：玉篇：“鲭，鱼名，青色。”鼱：尔雅释兽“鼱鼠”注：“鼱，鼱鼠，形大如鼠，青黄色也。”綪：广韵：“綪，青赤色。”集韵：“綪，浅碧色。”说文：“碧，石之青美者。从玉石。”：篇海引玉篇：“，色赤青也。”篟：广韵：“篟，青竹。”靛：篇海引玉篇：“靛，以蓝染也。”苍：说文“苍”段注：“苍，引申为凡青黑色之称。”仓：别雅二：“仓天，苍天也。”沧：吕氏春秋审时“穗苍狼”毕沅新校正：“苍狼，青色也。在水曰沧浪，字异而义皆同。”篬：字汇：“篬，与仓同。又，篬，竹名，或作箐。”鸧：李白犬猎赋“捎鸧鸟”注：“鸧者,青苍色。”葱：大戴礼记保传“上有葱衡”补注：“葱，玉青色者。”则“葱”亦有青色和纯洁之义。總：广雅释器：“總，青也。”繱：说文：“繱，帛青色。”驄：说文“驄”王筠句读：“驄，盖今之菊花青也。”璁：说文“璁”徐锴曰：“璁，石色斑駮葱茏。”蟌：广雅释虫：“蟌蛉，苍螘也。”骓：项羽本纪“骏马名骓”正义：“骓，青白色也。”：集韵：“，芜，草名。通作菁。”蔳：龙龛手鉴：“蔳，草盛，亦草名。”菬：说文“菬，草也。”广雅释草“草蒿，青蒿也。” 则“草”有“青”义。篟：集韵：“篟，青竹名，或从靖。”棈：玉篇：“棈，青木也。”菼：诗大车“毳衣如菼”传：“菼，骓也。”：说文：“，帛骓色也。”䋭：玉篇：“䋭，青经白纬。”㲋：说文：“㲋，似兔，青色而大。”緅：广雅释器：“緅，青也。”騨：说文“騨”段注：“騨，青黑色之马。”铅：食货志“及金刀龟贝”注：“青者曰铅。”筍：说文“筍”段注：“引申为竹青皮之称。”谸：玉篇：“谸，望山谷谷谸谸青也。”芊：郭璞江赋“涯灌芊萰”注：“芊萰、葱笼，皆青盛貌。”翠：陆机文赋“亦蒙荣于集翠”注：“翠，青也。”别雅四：“翠粲，璀粲。”玉篇：“璀粲，明灿也。”按，上文“靘蜻綪苍仓篬鸧總蟌骢骓鵻菼琟琰铅萑 緅谸芊翠”等字亦都同有“碧”或“葱”及“青”之青色和纯洁两义，这些字的纯洁义之例略。兕：尔雅释兽“兕，似牛”注：“兕，青色，重千斤。”黛：慧琳音义一百：“黛，青色，女人可以画眉也。”儵：玉篇：“儵，青黑缯也。”䌦：玉篇：“䌦，绿也。”黪：玉篇：“黪，浅青黑色。”：广韵：“，蓝，染者也。”紫：急就篇“缥綟绿纨紫硟”注：“紫，青赤也。”茈：广雅释草“茈綟，茈草也”王念孙疏证：“茈，与紫同。”纔：广韵：“纔，帛青色。”缲：说文：“缲，帛如绀色也。”玉篇：“绀，深青色。”：广韵：“，菜名，芜菁也。”小尔雅广言：“芜，草也。”鴜：广韵：“鴜，水鸟，苍黑色。”苕：诗防有鹊巢“邛有旨苕”疏：“苕，其茎叶绿色。”菭：说文“菭，水衣”段注：“菭，水青衣也。”苔：谢灵运石门新营所住“苔滑谁住”注：“苔，石上青苔。”厎：书顾命“敷重厎席”释文：“厎，青蒲。”萑：诗七月“八月萑苇”注：“萑，初生为菼，成则名为萑。”则“萑”有“菼”之青义。蔠：尔雅释草：“蔠葵，繁露。”注：“蔠葵，承露，大茎小叶，华紫黄色。”菘：玉篇：“丰，江东曰菘，芜菁也。”䔃：说文：“䔃，菜也。”齐民要术：“䔃菜，紫色。” 

　　按，上组同源字大多以“青”为声符或义符。说文：“青，凡青之属皆从青。”上组同源字（词）组成包括“青”字在内的“菁词群”。该词群的语义层次的主要意义为：“青色、生（生命）、明灿、纯洁、诚信”。按，相对抽象的“纯洁“义是从具体的“青色、生命、明灿”之义直接衍生出来的，而更为抽象的“诚信”义当从“青”这一概念间接孳生而来。 

　　清：说文“清，朗也，澂水之貌……澂，清也……朗，明也。”朱骏声曰：“［声训］：思玄赋‘惩淟涊而为清’注：‘清，静也……清，浄也。’”段注：“凡洁曰清，凡人洁亦曰清。按，“人洁”即谓清廉。微子“身中清”集解：“清，纯洁也。”圊：说文“厕，清也”徐锴系传:“清，今俗字书或作圊。”段注：“清、圊古今字。”王力（1982:6）认为，古今字都是同源字。释名释宫室：“厕，或曰圊，言至秽处宜常修使洁清也。”睛：慧琳音义四：“睛，俗谓之目瞳子……睛，眼黑精也。”则“睛”有“精”之精纯义。聪：按，义根“纯洁（纯净），在耳则为“聪”。书洪范“听曰聪”集传：“聪者，无不闻也。”意谓听清楚，听觉精纯。”凊：广雅释诂一“瀞”王念孙疏证：“瀞清凊并通。”则“瀞凊”当与“清”是同义同源相通。正字通：“凊，涼也……涼，水气清也。”“凊”与“凉”一样当亦有清浄义。沧：说文“沧”朱骏声曰：“沧，字又作漺。”方言十三“漺，浄也”钱绎笺疏：“浄说文作瀞，经传通作浄。”玉篇：“漺，浄也。”故“沧”与“漺”同有清浄（瀞）之义。按,在澂清之义上，“瀞清凊沧”实同一词。它们的语源义当是“纯洁”，与通常说的“寒冷”之义无关。情：白虎通性情：“情者，静也。”乐记“乐由中出，故静”王引之按：“静，当读为情。情者，诚也，实也。”故“情静”与“诚、实”当同源。小宰“叙听其情”疏：“情，谓情实。”荀子正名：“情者，性之质也。”慧琳音义七：“质，淳朴也。”则“情”“性”以同有纯朴、诚实之义同源。静：说文“静”朱骏声曰：“静……从清省，经传皆以精为之。”汉书游侠传“解为人静悍”王念孙杂志：“静，与精同。”按，“从清省”的“静”当从“青”衍生而来。乐记“宽而静”疏：“静，安静也。”大学“定而后能静”朱熹章句：“静，谓心不妄动。”“静”意即平静。按，从认知学上看，安静、平静、安定皆缘于环境、心态纯淨。浄：广韵：“浄，无垢也。”说文“瀞，无垢薉也”段注：“此今之浄字也。古瀞今浄，是之谓古今字。”按，“浄”由（水）清浄引申为（空间）洁浄—即宁静。如：秦并六国平话：“共享安浄和平之福。”精：说文“精，择米也”朱骏声曰：“精，米使纯洁也……[声训]：‘精，诚也。’”淮南子本经“天 爱其精”注：“精，光明也。”潘岳秋兴赋“固出生入死”注：“生，谓精魄也 。”按，(人的)“生命”自有“精神”，“生、精”当同源。腈：玉篇：“腈，腈肉也。”按，“腈肉”即“精肉”。集韵：“腈，肉之粹者。”按，“粹”即纯粹、纯正。𩇕：说文“𩇕，清饰也”段注：“清饰者，谓清素之饰也。”桂馥义证：“清当为青……青，宝石名。”婧：说文：“婧，静也。”诗既醉“笾豆静嘉”集传：“静，清洁而美。”广韵：“婧，洁也，美也。”字汇：“婧，女贞洁。”妌：广雅释诂三：“妌，洁也。”广韵：“妌，女人贞洁也。”“婧妌”实同一词。晴：说文“夝”笺：“昼晴曰晵，夜晴曰星，今通谓之晴。”正字通：“晴，雨霁日出也，雨止之后星月倍明。”请：墨子正名“质请而谕”王念孙按：“请，请读为情。情，实也。”按，“请求”之“请”缘于诚恳。基于这一认知，则“请、诚”当同源。靓：说文“靓”徐锴系传：“靓，亦用作浄。”朱骏声：“靓，假借为瀞，又为晶，又为静，实为竫。”上述“假借”实为同源。按，朱骏声的“假借”多是同源。详见李玉（2015:19）。王莽传“清靓无𩇕尘”注：“靓，即静字。”“静”即寂静，谓（声音）纯浄。字汇：“靓，明也。”㵾：说文“㵾”朱骏声曰：“㵾，与凊略同。”按，“凊”即清浄。广韵：“㵾，古文浄。”则“㵾浄瀞”实 同一词。靖：说文“靖，立竫也”段注：“谓立容安竫也。”“安”谓心灵纯净（安宁）。思玄赋“既防溢靖志兮”注：“靖，静也。”广雅释诂一：“靖，安也。”说文：“安，静也。”竫：说文“竫，亭安也”段注：“亭，民所安定也。”朱骏声曰：“竫，与靖略同。”按，在安静之义上，“静靖竫”实同一词。又，书微子“自靖”释文：“靖，谓洁也。” 

　　按，上组同源字绝大多数以“青”为声符或义符，参考沈兼士的“右文说”，这些同源字形成“清词群”。其语义层次的主要意义是“澂清、明朗、（生命的）精神、安静、纯洁、情实、明亮。” 

　　生：说文：“生，进也，象草木生出土上。”孟子告子：“舍生而取义也。”“生”即“生命”。广韵：“生，生长也。”札朴四：“生，谓鲜草未干也。”则“生”有鲜草之青色和新鲜两义，按，“新鲜”亦即为“纯净、纯洁”。小尔雅广物“生曰青芻”刘翔凤训纂：“生芻，谓青稾也。”则“生”有“青”义。考工记“欲生而摶”注：“生，谓无瑕蠹也。”“无瑕蠹”意即纯洁。尔雅释言“榖，生也”郝懿行义疏：“生者，活也。”李贺昌谷诗“粉节涂生翠”注：“生翠，谓其翠色鲜明。” “生”与“青”均有“明”义，这也是两词成为同根词在认知方面的重要因素之一。产：说文：“产，生也。”广韵：“生，产也。”集韵：“产，生育。”韩非子外诸说右上“此皆所以慎产也”孙诒让按：“产与生义同字通。”性：白虎通性情：“性者，生也。”“性、生”声训同源。玉篇：“性，命也。”中庸“自诚明谓之性”疏：“自诚，至诚也。此一经显天性至诚也。”故“性”“诚”当同源。姓：说文：“姓，人所生也。从女从生，生亦声。”王力（1982:10）：“亦声都是同源字。”广韵：“生，姓也。”古人认为（人）生下来必有姓氏，“生”与“姓”在认知方面有密切的联系——即相同源。笙：说文“笙”朱骏声曰：“[声训]：释名：‘笙，生也。’”则“笙、生”同源。广雅释器“笙”王念孙疏证：“笙者，精细之名。”按，“精细”意为“精纯、纯粹”。释诂二“笙、精”王念孙疏证：“笙之言星星也。”“笙、星”亦为声训同源。醒：说文新附：“醒，醉解也。”广韵：“醒，酒醒。”按，酒醒后头脑清醒、明白。故“清、醒”同源。惺：慧琳音义五十一：“惺，或作醒。”广韵：“惺，悟也。”玉篇：“悟，觉悟也。”“觉悟”即谓苏醒、清醒。曐（星）：说文：“曐，万物之精。一曰象形，故与日同。”按，“星”既有“精纯”义，亦有“日（太阳）”之“明亮”义。故训之例如：左思白发赋“星星白发”注：“星星，明灿貌。”晶：说文“晶，精光也，从三日”徐灏注笺：“‘晶’即‘曐’之象形文……因其形略，故又从生声。”广韵：“晶，光也。”元包经传太阳：“晶，日也。”日（太阳）表示光亮、明亮，意谓（光线）纯洁。暒：天官书“天精而见景星”索隐：“汉书作甠，亦作暒。暒，雨止无云也。”玉篇：“暒，同晴。暒，精明也。”夝：说文“夝，雨而夜除星见也”段注：“按，日间雨除亦曰夝。”意谓（天空）清朗、纯洁。按，在“雨止无云”之义上，“星夝甠暒晴精”实同一词。 

　　按，上组同源字除“産”字外皆从“生”得声（“産”从“生”得义），参考“右文说”，这些同源字（词）组成“生词群”，其语义层次的主要意义是“生命、青、纯洁、情实、明浄、明亮。” 

　　诚：说文：“诚，信也。”荀子大略“不可不诚事也”注：“诚，忠诚。”增韵：“诚，无伪也，真也，实也。”玉篇：“诚，信也。字汇：“纯，诚也。”中庸“诚则明已”疏：“至诚而致明也。”则“诚”与“菁”“清”“生”三个“词群”中的“青菁、清精晴、生星晶”等字皆有“明”义同源相通。信：说文：“信，诚也。”段注：“人（生命）言则无信者，故从人言。”这是古人对“生命——“诚信”相关联的认知，即“人（生命）”与“诚信”都有“纯洁”之义从而相关联。字汇：“信，慤实也。”诗氓“信誓旦旦”疏：“信，言其恳恻款诚。”玉篇：“惇，信也。”白虎通性情：“信者，诚也，专一不移也。”又，逸周书谥法“強毅信正曰威”朱右曾校释：“信，与伸同。”“信、伸”当同有诚实之义。管子白心“信其强”集校：“信，古伸字。”则“伸”之义当是其古字“信”（诚信）之本义。申：晋语“而信其欲”注：“信，古申字。”“信”既是“申”的古字，当也是“申”的古义。可见“申”与“伸”都还另有诚实（信）这一语源义。管子七臣七主“申主任势”王念孙按：“申，读曰信……出政而信于民，故曰信主。”按，“信”即诚信、信任。伸：广韵：“伸，信也。”韵会：“伸，信也。”士相见“君子欠伸”注：“古文伸 作信。”“伸”之义同样也是其“古文”的“信（诚信）”。说文“伸”朱骏声曰：“伸，经史多以信为之。”他没有把所列出的几个“伸、信”通用的例证都列入“[假借]”之中。说明“伸”字自身就兼有“信”之义。按，在诚信之义上，“信申伸”实同一词。又，实：广雅释诂一：“实、信，诚也，”离骚“羌无实而容长”注：“实，诚也。”字汇：“实，信也。”诞：诗生民“诞而朔月”集疏:“诞，信也。”广雅释诂一：“诞，信也。”慧琳音义三十二：“诞，生也，”按，“生”即“生命”。真：说文“真，仙人变形而登天也”朱骏声曰：“真，犹诚也。”段注：“真，引申为真诚。”助字辨略一：“真，诚也、信也。”字汇：“真，淳也。”庄子山木“见利而忘其真”疏：“真，性命也。”按，在在生命之义上，“真”与“生性产姓诞靕”等字亦同源。靕：正字通：“靕，旧注：靕，从正。正者，真也。谓人（生命）能行真正不染邪曲者，为仙之基本也。”即谓“人”与“仙”一样品行纯正、纯洁。 

　　按，上组同源字组成“诚词群”，该词群的语义层次的主要意义是：“诚实、明信、纯结、生命。” 

　　可见青词族中四个词群的语义相互关联，互有交集，即“义通”。各个词群的语义层次中均有“纯洁”之义，其它意义都是直接或间接地从“义根”——“纯洁”衍生出来的。“纯洁”之义也可将上述四个词群系联起来组成青词族。 

　　下文用亲属语言同源词声母为st-型及sr-、sn-型复辅音的部分例证，进行汉藏语同源词比较研究。亲属语言例证的主要来源详见李玉（2015:22）“【附录】”中所列的文献。括号[  ]内的字是青词族**st-型复声母同源词，用来与亲属语言中声母相同或相近的同源词进行声母方面的比较研究。 

　　按，藏语、藏文、原始汉藏语的语料例证来自白保罗（1984）、包拟古（1995），黄良容、孙宏开的语料标有调值，统称“嘉戎”。［青］［生］：“蓝”羌zdə。“青（铜）”原始汉藏语：s-doŋ（白保罗1984:456）。藏文sŋon-po，嘉戎卓克基、岗理sŋon。“绿”藏语sŋo，道孚sŋur。按，白一平（1983:22）认为：“*sn-也会发展成为*sth-。”故亲属语言中的“sn-”复声母的例证亦具有对“青词族”所构拟的**st-型复声母起印证的作用。此外，sŋ-、sȵ-亦可发展为**st-型复声母：sŋ-、sȵ-的ŋ-、ȵ-受s-的同化作用变成sn-（>sth-）。“青”曼查替语、昌巴拉祜语sriŋ。“生长”藏缅汉语词根s-ri，藏文 snar，原始汉藏语*(s-)riŋ。“生存、活”藏语sridpa。“生命”卓克基srɑk，业隆语sroq1。“生（根）”嘉戎茶堡ɯ-zrɤm，业隆sram1。[菁]：“芜菁”茶堡 rasti。“韭菜”布兴语sriat。[苍][仓]：“苍”羌sta。“仓”羌zde。[葱]：羌峨口 zdu，麻窝zdutshɑ，克木sŋʔɤr。[清][醒][惺][凊][沧][净]：藏文stoŋ-po。羌 stəts。“醒”茶堡asta。“清醒”卓克基sŋɑr，茶堡asti，嘉戎kə22sŋɑr55。“清官”羌ɣzəstəts。“清净”藏文star-ba。“清洁”藏语star。“洁净”嘉戎日部 sŋonmbu，茶堡sŋushar。“冷清”峨口stu，羌蒲溪stiu。[聪]：“聪明”羌 χtie。“机敏”藏语stab。“听”岗理sŋi。[情][靕]：白保罗（1984:430）认为：“藏文‘心’基本适用于汉语的‘情’。”“心”藏文sȵiŋ，藏江孜sȵoŋ，藏语 snyam，原始汉藏语*sniŋ，藏文snyiŋ。“情”原始汉语、上古汉语：**zdh->中古汉语*dzh-。”（白保罗1984:431）；日部zdək，普米兰坪sdiɑ2，卡瑙里 stiŋ，嘉戎stiɑ55。羌语里，“心”和“胆量(心情、心态)”两词音读相同：羌桃坪χtie5niə5，羌麻窝sti:mi。故“胆”还有心态义，“心”亦有“心情、心态”等义。又如：“胆大”麻窝sti:mibɑ，茶堡ɯ-sniwxti。“胆小”麻窝sti:miχtʂɑɹ，茶堡ɯ-snikɯ。“心情”羌stəxe，卓克基ŋɑsto，嘉戎səm55stoi33。“心态”藏语 staŋs。“心思、想”藏语snyan，茶堡nɤsna，克木sr´ʔeŋ，日部snᴇ，普米箐花sdiu2，兰坪sy1sdø2，却域sne1，尔龚zdɛu，道孚stoŋ，业隆stak1。“情欲”羌stəqlu。[静]：“使静”藏语snyol。“平静”羌stəqnatɕi。[精][睛]：“精（精灵，魔鬼）”藏文srin（郑张尚芳2003:98）。“精细”藏文srab-po，高棉语 sdɑəŋ。“精良”卓克基stuŋ，嘉戎stɑŋ55kɑ33snɑ22。“眼睛”汉藏语*s-ryə·k（白保罗1984:383）。［晴］：道孚sȵɛ，尔龚sŋɯ，卓克基stiɑ，日部 sni，扎坝ʂnɛ1。[请]：羌zdə，“请假”羌zdəkedʐ。“请客”羌dʐustə。[靖][竫]：“宁”羌qəsta。“安定”日部sɑzdə。“绥（靖）”汉语上古音stjed(李方桂1980:89)。[产][诞]：藏语srel，卓克基srok。“生育”岗理srɑ。“出生”日部 srok，岗理sre。[性]：“性命”藏文srog-po，藏语sra，茶堡tul-sroя。[姓]：白保罗（1984:299）：“汉语‘姓’，藏语sriŋ。”[曐]（星）：克木srěŋ。“月亮”业隆snəɤ2，li4。“星”“月亮”岗理zdɑ zdɐ，羌zda。“太阳、日”岗理snə；羌zdə，业隆sni1，尔龚sni。“白日”麻窝stiɑχlu，峨口zdɑm，扎坝ʂnᴀ3，道孚sȵɛ。[晶]：“亮晶晶”羌zdəz。“光亮”羌stu。“闪光”嘉戎zdɑ55，麻窝ʂazdɑ，扎巴 stye1，藏语stam。[诚][信][诞][申][伸][实]：“诚”羌stə。“诚心”羌stətʂ。“真诚”卓克基wɑstɑt。“信任”麻窝stip。“信赖”道孚sten，嘉戎nə22ʂtiɛn33，卓克基 stɛn。“笃”藏语stuɡs。“信任”羌stə，峨口sti。“信（相信）”日部snᴇχti，羌sti，茶堡stin，兰坪stiɛ1，道孚znip，汉越语tin4。“信”*snh-＞*sth-（麦耘2014:2）。“实”*zdjiet（周法高1980:228）。［申］：日部 stua，却域 ʂti1。［伸］：藏文snar，茶堡stɤko，扎坝ʂte2。“申伸”*sthjien（周法高1980:236），*sthjin（李方桂1980:66）。 

　　附注： 

本文根据发表于《语言研究》2017年第3期的文章《汉语“青”词族研究——兼论汉藏语历史比较研究与原始汉语**st-型复声母的构拟》修改而成，已获授权在“今日语言学”公众号发表。

　　参考文献：

　　白保罗 1984《汉藏语言概论》，乐赛月、罗美珍译，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语言室。
　　白一平 1983  上古汉语*sr-的发展，《语言研究》第1期。
　　包拟古 1995 《原始汉语与汉藏语》，潘悟云、冯蒸译，中华书局。
　　李方桂 1980  《上古音研究》，商务印书馆。
　　李玉  2015   略论汉语“黑”词族——兼论原始汉语清鼻音声母**hm- 的 构 拟 ，《 语 言 研 究 》第 1 期。
　　黄良荣 、孙宏开  2002  《汉 嘉 戎 词 典 》，民族出 版 社 。
　　王力 1982  《 同源字典 》，商务印书馆。
　　麦耘  2014  古文字所见上古复声母四则，《高山流水——郑张尚芳教授八十寿诞庆祝文集》，潘悟云主编，上海教育出版社。
　　宗福邦（主编）2004   《故训汇纂》，商务印书馆。
　　周法高 1980  《新编上古音韵表》，中华书局。
　　郑张尚芳 2003 《 上古音系 》，上海教育出版社 。